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大雜院裏的十幾戶人，就像是一個大家庭，根本沒有秘密可言。
前麵的西院住著四世同堂的秦家，羅圈腿是秦家裏唯一的男丁，現在是菜市場裏的會計。秦家對麵的東院住了三家做苦工的人戶，裏麵的小天井裏永遠曬著粗布衣褲。
我們住在大天井裏的東廂房，我們的屋子與東院之間有一個雜物間，媛媛就住在裏麵。對麵住著寡居的周家，屋裏隻有周姨和她的女兒。那邊通向後花園的走廊就是荒爺爺的屋。
第二天的清晨，桌麵上白子收成一堆，黑子收成一堆。遠道而來的下江人不在了，荒爺爺也不在了。
下完棋後，好幾天都沒有人看見少言寡語的荒老頭了，各種各樣的道聽途說滿天飛。
有人說荒老頭曾經是個浪子，既荒誕不經又嗜賭如命。還有人說荒老頭是漏網的軍統少校，曾經睡過貌美如花的日本女特務，起床後就送出了一副手銬。
羅圈腿說：“那些日本女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哪天讓我逮住了，也一樣會照單全收……”
“小日本的髒貨，你也想要？”
聽到這話，羅圈腿也不生氣，神秘兮兮地說道：“你們不知道吧？那一個下江人大有來頭，身上有槍！”
“呸！打胡亂說……”
“我是誰？我是出了名的尖耳朵。那晚，荒老頭贏下了棋，找下江人要了六顆子彈。那是一把金晃晃的左輪槍，彈倉一轉就退出了子彈……”
羅圈腿的話還沒說完，院子裏的女人們就鬧開了鍋。一句接一句，越扯越不著邊際。
那一年，我剛滿三歲，剛剛上幼兒園。 也許是由於早產，我的身體一直都很弱，常跑肚子。小姨總是一邊為我收拾搞髒的衣褲，一邊死勁的擰我的大腿。
我看到過母親年輕時的小照片，兩條烏黑油亮的大粗辮子垂在胸前，細細的睫毛向上翹，顯得既文靜又調皮。現在，我的父母都在外地，好幾年都沒有回過蓉城了。 說是舅舅去山裏看過他們，回來時還被野狗咬傷了腿。
每次舅舅回家，他的那一輛軍用三輪摩托就停在天井裏。
總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圍著舅舅瞎起哄，眼睛裏麵全是羨慕的目光。
隻有住在大廳上麵的楊弟不服，常找我的舅舅下軍棋。有一次，屢戰屢敗的楊弟發揮得很出色，眼裏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的舅舅拿起一個地雷權當工兵，做出一副要飛一飛的樣子。猶豫了好半天，舅舅又把地雷放回了原外，重新走了一步閑棋。楊弟上當了，不假思索地用師長去碰了雷。勝負移手，楊弟當然不服，沒有想到舅舅竟瀟灑地說出了一句：“兵者，詭道也！學著點……”
楊弟紅著臉收拾著棋，心裏發著狠。
我的外婆患有很重的胃病，成天都躺在床上。外公在市郊的銀行營業所裏上班，永遠都是早出晚歸。
家裏生計艱難，外公外婆過著比死還難受的日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要把我拉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