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2 / 3)

可憐的豬啊!想起豬麵臨死亡,我竟然有些於心不忍!

聽到一聲低沉的淒慘嚎叫聲響起,母親一邊和我一起把開水妥進桶裏一邊喃喃地說:“豬子啊,我平時一瓢水一把糖地把你喂大的:你莫怪我做主家的心狠啊,這是你的命……”

原來母親和我一樣可憐它!它這會兒成什麼樣了?我趁大人不注意,飛快地跑出門,隻見已經斷氣的豬喉嚨刀口處的鮮血“咕、咕”地流進地上的淘米盆裏!

忙碌的血腥的現場,讓我感到惶恐不安,真的能嚇掉魂兒,難怪母親不讓我看!我跑回廚房,感到心髒還在跳個不停,心想:它死了!就一刀,這麼快!那個屠夫,這麼快殺死它!死了算了,不殺它哪來的肉吃呢!

“好了!嫂子,把豬血拿進去浸一浸;兄弟們幫忙把豬抬到腰盆裏!”屠夫指揮大家一起動手,一邊燙豬一邊利索地刮豬毛,然後安排人把髒水挑到地裏澆莊稼。

一身黑毛的豬,被屠夫用刮刀刮下毛也刮走表麵的汙穢,剖開,分邊,取出內髒丟進水桶裏泡起來,卸頭卸腳,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幫忙的人第一時間把豬肝、五花肉和臂尖等等送進廚房交給母親。

我乖乖地坐在灶前添柴火,聽母親講做菜的要領:炒瘦肉要熗火炒好快速起鍋;參豬肝湯要等水開了才能加入豬肝和調料、再開水飛快地盛起來;瘦肉和豬肝一樣一過火就像鐵一樣難嚼又難吃……

窗外,鄉親們熱烈地議論著頭頭腳腳的肥瘦和重量、留多少肥肉、瘦肉過年待客,還能灌多少節香腸……

分割完畢,在場的人以及被邀請來的親戚朋友歡聚一堂,殺豬飯在歡快的氣氛裏開席,首先是父親表達謝意:“平常的大事小事,全靠鄉親們,沒個好招待;今朝兒殺年豬,接大家來吃殺豬飯,多謝客人們年年幫忙照應;都是自己人,來,喝酒咽菜,想吃麼菜隨自個兒的意,莫客氣!”

鄉親們少不了回複一些客套話,大家邊吃邊聊。

客人離開,母親更加忙了:洗淨大塊的肉,加入鹽和自家種植的生薑、辣椒、大茴香、大蒜等醃好臘肉碼進缸裏;洗小腸,分割豬肉切片拌料醃起來做好灌香腸的準備;灌完香腸,缸裏的臘肉也該起鹵,提出來掛在屋外晾曬,要驅逐饞嘴的鳥類和放養的貓。

寒冬臘月,鄉親們為過年做準備,其樂融融!

門口的大堰,大莞子的人家集資放了魚苗,天天淘淘洗洗喂了魚,逢年過節請網夫來巴魚,每家按人頭均分,待客是綽綽有餘的。留兩條全魚過年的時候煎全魚,其餘的魚頭熬一鍋湯,隔夜就變成魚凍放幾天都不會壞,慢慢吃完。

我家的年飯,必須有肉有魚有豆腐各兩碗再加一碗長心眼的蓮藕:一共七碗,與家鄉話的裏“吃”是諧音:擺成圓形,慶賀團圓!鄉親們就餐時,一般先問一共多少個菜?擺菜是有規矩的,比如說“七圓八癟”,意即如果有七碗菜就是中間放一碗周邊圍六碗,如果放八碗菜,就不能擺圓形要擺成方形。

民俗文化裏肉和豆腐相提並論:“別把豆腐盤成肉價錢”,貴賤不同,這一葷一素的搭配還真是不同凡響!與“過肉年”一呼一應的說法“過豆腐年”:不一定每家都有年豬殺(沒喂年豬的就割肉過年),黃豆芝麻,家家都種,不能不打年豆腐!年豆腐,代表清清白白做人吧?

臘月二十之後,陸續有人挑著柴草和泡好的黃豆到徐家壋的郝氏豆腐鋪排隊打年豆腐,還帶著白砂糖、搪瓷缸和熱水瓶之類的,為喝上貨真價實的新鮮豆漿和豆腐腦兒做準備,少不了給家人帶一點兒哦。

磨豆,搖漿,起漿起豆渣,燒漿,起豆油,點漿,壓豆腐,壓牽張,忙而不亂,秩序井然。

豆漿燒開了,鍋麵漂著的是一層金黃色的豆油,用細杆挑起一張來,又生成一張;一鍋豆漿,最多取兩張豆油,不能貪心,豆油是豆漿裏的精華,取多了就降低了豆腐的質量!年豆腐是用來待客的,客人大多數是土生土長的,輕輕一咬就能分辨優劣,嘴上不說心裏明白:這主家,過個年還算計!

壓豆腐,別壓得太老,不老不嫩新鮮好吃呢!

把自製的純棉布放進壓牽張的木槽裏,等壓好了一張接一張地牽下來,把布洗幹淨交給下一家接著用。

臘月二十三,大掃除迎小年;臘月二十七,炒和炸,習俗是”炸七不炸八(逢農曆之七油炸食品,逢八不炸)”,葷素俱全:葷菜有扣肉、滑魚、藕夾、三鮮(方言:把肉、藕、油條切碎混合在一起,加入自產調料,用豆油包起來炸好)、等,素菜有圓子、炸豆腐、炸翻餃子(方言:翰好撒有芝麻的麵皮,切成一塊一塊的,在中間劃三刀,拿起一端塞進中間的切口再翻過來)、炸三角(方言:不能做成翻餃子的邊邊角角,切成三角形炸好)、炸花生米、炸豆子(方言:泡好蠶豆,帶皮剪開成十字形的口,炸開後就像開花一樣好看)、炸豆瓣(方言:泡好蠶豆,剝下皮炸熟)等等。

母親總是要忙到很晚,還是邊做邊講炸各種菜的要領;我,還是邊聽邊坐在灶前添柴火或者做其它輔助工作。

舊年最後一天祭祖、吃年飯、守歲(天還沒黑,家家戶戶燈火通明,燃起火盆紅紅火火,嗑瓜子花生吃糕點糖果子;淩晨時分,端著祭品出天方,爆竹聲聲除舊歲迎新年,父母給孩子換上新衣服,支付壓歲錢,繼續守歲,直到天亮)。

大人常說”拜年拜年,餅子上前”,是說給人家拜年就有好東西吃,是嗎?我不喜歡過年:在別人的家裏,我頗不自在,所以寧願不吃好東西也不願意去別人家拜年;在自己家裏,那麼多熟悉的、陌生的人來去匆忙,讓我無處躲藏;我隻想像往常一樣安安靜靜。大年初一,天還沒亮,我醒了,心想:藏哪兒好呢?我看著母親穿戴完畢就好奇地問:“媽媽,你這麼早起來啊?”

“我要去相公山給菩薩拜年,你去不去?”

“我去!”我一骨碌爬起來,心想:聽說相公山裏好玩著呢,我早就想去看看了!跟媽媽一起走,就不怕路遠也不怕野獸,還能躲過來來往往拜跑年的人,真是太好了!

“相公山的菩薩有靈氣。”母親交代,“要是碰上熟人了,我們就說去給菩薩拜年!”

“給菩薩拜年?相公山還有菩薩?”我第一次聽說。

“是的。‘窮獨山、富鈺山,不窮不富相公山(獨山劃歸隨縣大堰坡公社,鈺山和相公山劃歸隨縣洛陽公社)’獨山是一座孤山,山上沒有建過屋,就是大堰坡你的表舅舅家門口那座最高的山。我們從小沒得吃的,最喜歡去你的表舅舅家。你的三個舅家公(表舅舅的父親)是我的媽媽的哥哥,好喜歡我們,見到我們就送這送那的。去他們家,從鈺山腳下路過。聽老人們說,鈺山以前有寺廟,廟裏有純金的金盤金碗金碟金筷子金調羹(方言:湯勺),哪家有紅白喜事時就去借,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有一個貪心的人藏了一個金湯勺,神靈惱火就封起了金餐具。相公山的菩薩,是一個修仙的姑娘升了仙姑。聽說她到處化緣,走得累了,就在山頂上盤著腿打坐;她坐化100天了,娘家的人來看她,用針挑了挑,還能流出血來,都說她是修仙的肉身菩薩,後人把那個山頂叫成‘娘娘頂’,建了相國寺給她立了位供奉她。後來,神靈托夢讓人在寺窪建99間屋,說仙人井自然會衝出檀子來;大家想湊齊100間,建第100間總是建不到一半就倒了;你說菩薩是不是有靈氣?打仗的時候,99間屋都被毀了,我們小的時候還看見過大堆大堆的瓦碴兒。”母親小聲說,“登位的菩薩吃齋飯走四方,寺裏上供的人說有時候會看見齋飯少了一點,就像是人用手指挖走的一樣,估計是菩薩帶飯出遠門。菩薩心善不殺生,我們敬供菩薩的當天也要禁葷腥!你記住:我們每個月初一十五點灶燈敬灶神,敬茶敬飯就是用茶和齋飯上供。”

“哦,我們能看到菩薩娘娘嗎?”我心想:難怪初一十五煮好早飯,媽媽一揭鍋先扣齋飯;晚上還在鍋底放上點著菜油的燈呢,原來是敬灶神啊!

“‘頭頂三尺有神靈’,我們心裏有她,看不見她,有難處說給她聽求她幫忙化解。菩薩到處救苦救難,看得見人間受苦受難的人。”母親說,“相國寺的主持黃和尚,天天幫信佛的男男女女求菩薩。我們跟他打招呼叫他‘師傅’,他會叫我們‘施主’,曉得來的人都是求菩薩保佑的,感謝他的時候不能說‘多謝!’要說‘阿彌陀佛’”。

順著羊腸小道走到半山腰的千年銀杏樹底下,我繞著它走了一圈,心想:這麼大的一棵樹!怎麼還活著?是不是有菩薩保佑它長生不老?

樹旁有個四合院,我看出它們和農新農村的農舍一樣整齊;媽媽說近的是相公山林場的屋,對麵是寺院。

屋外,來來去去約摸30人,個個表情虔誠,心懷赤誠,很自覺地低聲打招呼卻不失熱情,和稻場上一有人就人聲嘈雜的場麵截然不同;我突發奇想:我心想:這地方清靜,我要是住在這兒多好啊!

寺院的記間裏空蕩蕩的,地上隻有稻草編成的一個蒲團,像一朵開得正盛的金黃色蓮花;一位瘦小但是精神矍爍的老人,光頭兒,穿著僧服,似乎是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就回過頭來:“施主早!阿彌陀佛!”

“黃師傅,我們來給您和菩薩拜年。”母親拜年一邊說。

“焚香爐在側邊。阿彌陀佛!”黃和尚說。

“曉得了,我這就去!阿彌陀佛!”我們走到幾塊大石頭圍成的焚香爐前,和旁邊的人一樣等著他們騰出空位。

幾個善男信女正燒香點蠟升黃裱,個個嘴裏低聲訴說著自己的難處,言明求菩薩保佑……

神靈在上,我在母親的示意下,跪下來,聞著香火味,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

母親說:“寺院裏隻有黃和尚一個人,平時自己做自己吃,用供品燒香拜佛點長明燈;每年都有自願來幫忙的鄉親們來做齋飯,要去跟她們打個招呼再走。”

廚房裏,有幾個人在忙碌,叫我和母親吃了齋飯再走。

我不餓,想看禁葷的齋飯席上都有些什麼菜,不想走。

母親謝絕了她們的好意:“阿彌陀佛!師傅們的,辛苦您們了!我這趕早來給菩薩拜年,沒給您們幫忙,哪能白吃白喝?今天客多,我們還得趕回去待客。”

“哦,那你先回去忙吧!”她們表示理解。

我想起來了:父親守歲,沒睡多久;初一開門發財喜迎客,母親真的得趕緊回去;我喜歡山裏的靜謐和信佛人的虔誠,舍不得離開也得跟母親一塊兒回去。

一路人,人很少,走到徐家壋閘壋口,徐家莞的三奶奶遠遠地招呼:“薑大,你這麼早?”

母親笑著說:“早嗎?我跟臘梅去相公山回來的。”

“哦!給菩薩拜年了!早曉得你們心誠,我也早起跟你們一塊兒去呢!下次要去,路過就叫我一聲哦。”

“好啊。多個伴熱鬧些!”母親說,“獨鬆樹莞的自己人都朝這邊來了,肯定是來給您們拜年的!”。

“你們跟菩薩拜年了,心誠不走別的家。過了十五,我再接你們來玩。”三奶奶說。

“三媽是講究!是我做晚輩的不孝順,沒去您家裏拜年;我回去把您的侄兒子叫睡,催他快點代全家來給您拜年!”

“看你說的!拜年是個說法,見過了是一樣。侄兒子守歲剛睡吧?別叫醒他了,早來晚來都一樣!估計你家的年也堆起來了,你快點回去受拜哦!”

“那我們就承您的情,先回去了!”母親說。

我問母親:“你說三奶奶講究是麼意思?”

“一心一意給菩薩拜年,不走第二家,你三奶奶曉得規矩,沒像平時一樣碰到了就叫我們去她的家裏坐坐,也不怪我們見著了也不去她的家裏拜年。‘年是拜,月是接’,過年拜年,是說自個兒敬重長輩,或者看得起平輩晚輩,要主動去別人家的;平時來往,有情感情,沒事的時候要等別人接了才能去;要是沒過十五請別人去自個兒屋裏玩,不就是等於擺架子要人家拜年?徐家莞住的都是姓郝的老長輩,講究得很的。拜年,去人家屋裏才算拜過年,在路上碰到了打個招呼不算拜過年。你的爹每年拜年給三爺爺三奶奶帶一斤糖,都被他們回拜的時候送了來!自己人,晚輩先要給長輩拜年;親戚就更不用說了;莞子裏的就馬虎點兒,不論長輩晚輩,大年初一挨家挨戶拜跑年,碰上哪家沒開門或者沒人在的,要記得下回再去。過年是個開頭,碰到個大事小事,左鄰右舍相互有個照應,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哪有連拜年都不去的道理?初二,一般是去給家家舅舅拜年……”

大清早,拜跑年的來了:鄉裏鄉親在午飯之前互相到對方家裏恭賀新年,家家拿茶點招待客人:糖果、糖果子、南瓜籽(平時舍不得吃的土產,攢起來過年)、花生、葵花籽等等;孩子收到零星的壓歲錢,要交給父母(用來還別人的人情)。

正月初一到十五,客人陸續來拜年,我的任務是摘菜、洗菜、切菜,坐在灶前添柴,邊看邊聽媽媽做的炒菜示範。

“臘月臘一天,正月正一年”,忙慣了的鄉親們臘月裏忙得不亦樂乎,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正月裏,每天就是吃喝玩樂,大家感覺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的;終於等到正月十五,也就是說,年過去了,要開始忙春耕了。

8、野生美味

1981年春,每天放學後,我這個7歲的鬆櫟村小學一年級學生也沒閑著,跟母親一起做些扯草喂豬之類力所能及的活兒。扯草的時候,母親順便教我認野草野菜,還說人也能吃的:在缺吃少穿的年月,好多老人都吃野菜吃夠了,如今隻愛吃自個兒種的菜。

我們盡量挑豬愛吃的灰灰菜、馬齒莧、野莧菜、香茗草、苜蓿、野茼蒿、樹葉等等,一簍簍地倒進豬槽。

很少有人吃野菜,地菜(方言:薺菜)例外。正月十五有挖地菜包餃子的習俗:擀好麵皮,用地菜、油條、豆腐和肉混合成餡,包成餃子,在開水或者肉湯裏煮熟,這就是我們一年才能吃一回(方言:一次)的餃子!

大人們會說:“今朝兒(方言:今天)是正月十五,吃了地菜包的餃子一輩子不腰疼!小娃兒要勤快,今朝兒去挑地菜(方言:用鏟子戳斷菜根,抓起菜輕輕地往上一提),回來咱們包餃子吃,長大了一年四季不腰疼!”

於是,參差不齊的乖孩子們一手挎著菜籃子,一手拿著小鐵鏟,吆喝著:“走哦,走哦,挑地菜哦!”

大家七嘴八舌:

“去山邊的麥田裏挑!要小心點啊,別踩斷麥子!”

“油菜地田也有!”

“白虎嘴那邊的小稻場上地菜最多!”

“那邊的田埂上的地菜密密麻麻的!”

大家說的地方,我都知道,心想:小稻場上的地菜頂著太陽,曬得發紫不夠嫩;田埂上的地菜太瘦全是筋;小麥或者油菜長得好的地裏,薺菜長長的、青青的,又肥又嫩,肯定最好吃!

一群可愛的孩子們散布在畈上,轉動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爭先恐後地捕捉到薺菜的身影,一手用鏟子小心地戳斷地菜的根,一手抓起薺菜的葉子拔出來,輕快地丟進身邊的菜籃子……

小夥伴太多,總會有人不聽話在地裏亂踩莊稼,惹得主人們吆喝幾聲,弄得大家都不高興;在別人湊熱鬧的時候,我單獨行動,走到離家遠一點的旱地裏,用腳拔開小麥踩在空處,小心地蹲下來,保證不會讓莊稼受傷……

一顆顆香噴噴的地菜相互依偎,逐漸填補了籃子裏的空白。我和小夥伴們一樣滿載而歸,得到大人們的讚賞,心裏美滋滋的:挖地菜,真好!

看見我挑的地菜多,做好餃子餡,母親加了一碗清炒的薺菜。盡管心裏對父親還是有隔膜,盡管自己不吃地菜,我看見父親連聲稱讚地菜味道好,心裏美滋滋的,比自己吃到可口的美味還高興。

“臘月三十的火,正月十五的燈”,臘月三十迎年,正月十五送年,首尾呼應,燈火通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鄉親們借著太陽的光忙碌了一天;當太陽閉目養神的時候,誰都不忍打擾它的安寧,還自然天地真實麵目,給鬼神讓出時間和空間,都喜歡留在自個兒的家裏享受天倫之樂,所以鄉村文化裏沒有猜燈謎的節目,隻是用電燈代替太陽的眼睛,在黑夜裏憧憬著好收成。

盡管我不吃地菜,聽爹媽都說地菜好吃,很高興能用自己的雙手為爹媽挑地菜,平時一有空就去挑一些。帶弟弟的時候,我經常漫無目的地繞著村子走來走去,無意中就記住了哪兒出地菜(方言:產量高,質量好)。

無論是從地上挑出來還是在鍋裏炒地菜,我喜歡地菜散發出的香味,就是不願意嚐嚐地菜的味道。正如我不吃蔥,一旦發覺菜有蔥味,絕對不相信別人說的沒有放蔥,先挑出蔥來扔掉才吃起來;姐姐一看見我扔蔥就提黃荊葉飯的事;我問過媽媽,這才知道:大集體糧食不夠,大家都吃黃荊葉煮的飯;我咬緊牙關寧願挨餓也不吃,所以媽媽隻好挑出米粒喂我。吃就吃,不吃就不吃,反正就是不吃,不需要理由。

有一天放學了,遠遠地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我以為家裏來客人了,打算從後門溜進去;快到家時沒聽到熱鬧的動靜,我直奔廚房大聲問:“媽媽,煮肉啊?好香啊!”

“不是肉,是黃絲菌(方言:一種蛋黃色的野生菌)!想吃肉啊?哪天上街買點給你解饞。”母親高興地說。

“好香!好香!我說怎麼比肉還香呢!我不是要吃肉!”我連連(方言:連續)吸著鼻子興奮地說,“哪兒來的呢?”

“是你的爹撿回來的。”

“撿的?在哪兒撿的?人家讓撿嗎?”我更加不解了:這麼香這麼好的東西,竟然是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