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3 / 3)

“山上唄。它們都是野生的,哪家兒撿到歸哪家兒。”

“哇!還有這麼好的事!我也想去撿。明朝兒(方言:明天)還有嗎?”我迫不及待地問,“長什麼樣兒呢?”

“不是天天都有的:前幾天下過雨,山上就長了一批黃絲菌。今朝兒(方言:今天),好多人都撿到了,明朝兒(方言:明天)就難找了。山上有狼呢,小娃兒不能到處亂跑!下回兒(方言:下一次)下雨了,我帶你去找吧。”

“好啊。”我心滿意足,美美地品嚐著碗裏鮮美的黃絲菌湯,看著鍋想:這麼大一鍋,是不是要分幾頓來吃?

母親說:“鍋裏那麼多呢,不夠吃再去盛,吃飽為止!”

“喲!這麼好吃的東西,可以當飯吃!”慢慢地吃飽喝足,那種美滋滋的味道揮之不去,我天天盼著下雨!

天遂人願,雨過天晴的日子來了!我像隻小兔子一樣活蹦亂跳地跟著母親走進青翠的樹林。

“山崗上找不到菌子,向陽的一麵也找不到:它們一般長在山窪裏,多半在潮濕背陰的一麵。它們小的時候,悄悄地從草地裏鑽出來,就像一粒粒小黃豆;過了兩三天,它們張開小翅膀,變成了一把把小金傘。

“牛兒羊兒一邊吃草一邊走路,沒準就把它們踢出來了。你一邊走一邊到處看,說不定就能看見一兩個;找到了第一個,就近(方言:就在附近)轉一圈,不愁找不到一碗菜;有時候一個地兒就能撿上一大簍。

快看:這兒就有黃絲菌!春上(方言:春天裏),它們像蛋黃一樣的黃色,從頭到腳一樣黃;秋天冷,它們的顏色不一樣:表麵的皮是暗黃色的,菌片有時帶點藍色或者綠色。顏色變了,味道不變。你聞聞,可香了!生的香味,跟熟的香味不一樣……”

除了黃絲菌,媽媽還教我認識了鬆樹菌、栗樹菌、高腳傘、灰孢和蘑菇等野生菌,包括它們的模樣、味道、生長環境,是否有毒等等。

野生的黃絲菌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有心人才能找到它們。從那以後,從春天到秋天,每逢雨過天晴的時候,無論放牛打柴,我經常找到新鮮的野生菌,像大人一樣,拔幾根長長的絲茅草,把菌子串起來帶回家。

比起天時地利才出現的黃絲菌來,地長皮(方言:指地耳菜,看起來像地上長出的一層皮,所以取這樣的俗名)實在是太多了,一年四季隨處可見。

有一次,我無意中聽見有人說地長皮能吃還可以賣,順便撿了一些回家,好奇地問:“媽媽,你怎麼不吃呢?好吃著呢:跟黃絲菌一樣,比肉還香呢!”

母親說:“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厭的。我從小老吃地長皮,吃多了一看見就想吐;不吃又餓,拚命吞下去,一會兒又吐出來;總不能餓著,吐了再吃,這才活過來的!”

“沒有別的東西吃嗎?”

“你們這一代的人,光景再差也比我們那一代好得多。你們想吃地長皮,撿一把把兒吃個新鮮。過去跟如今不能比的,我們從小哪裏吃過飯?連糠都沒有!”

“你們沒飯吃吃麼事啊?糠不是喂豬的嗎?”

“過去糧食產量低,窮人又沒田,哪來的飯吃?吞糠咽菜還算好的;連糠都沒有!會種的自個兒種菜吃,不會種的就摘野菜吃。如今有飯吃,才用糠喂豬的!”

我想象著吞糠的樣子,感覺怎麼也咽不下去,覺得老一輩真的是太苦了,順著母親的思路繼續問:”媽媽,別人都說你會種菜!怎麼還有人不會種菜呢?”

“我長大了才學會種菜呀!我的伯伯過世的時候,我隻有5歲,你舅7歲,你姨3歲,我們那麼小,都不會種菜。我的媽年輕的時候,在田裏摘綠豆。一陣旋風卷的土,打瞎了她的眼睛。打得那麼疼,聽說疼得我的媽忍不住在田裏打了好多滾!我的伯伯沒怪她,一個人養活一大家人。我還記得我的伯伯放心不下我們、咽不下氣就說:‘我的家喲!我這一走,家就散了!’我的媽趕緊說:‘娃兒的伯伯,你活著受了這麼多的罪,要走就放心地走吧!這個家,肯定不會散的!不管吃幾多苦,我要把3個娃兒攏在一堆兒,等他們長大成人!你放心好了!’我的伯伯這才閉上眼睛。跟我們年紀一般大的,好多姑娘娃兒都被送人當童養媳,我的媽記得她答應我的伯伯了,硬氣拖著3個娃兒,再難也舍不得讓我們受富人的氣(你的三個姑都是童養媳,大姑的眼睛是被她的婆婆用筷子戳瞎的,二姑也沒少受氣,三姑稍好一點兒,總不如跟在自個兒的媽媽身邊好)。你們不曉得過去餓死多少人,我們見過的!好心人說不管怎麼樣先活下來再說,他們教我們摘野菜炒著吃。隻要能吃的野菜,我們都吃過,還啃過樹皮呢,總算活過來了!我們吃得最多的就是地長皮:一年四季都有,到處都是又好找。我和你姨一撿就撿一大簍,一個人提不動,總是兩個人抬,抬不動就停下來歇一會兒再走。”

聽著聽著,我好想哭:我的心裏,突然升騰起一股對家家(方言:姥姥)的無限敬意,產生了發自內心的對所有殘疾人的同情!原來,家家曾經親眼看到過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那些可惡的飛土,害得姥姥成了瞎子!姥姥疼了,瞎了,心裏多難受啊!家公(方言:外公)死得早,家家還帶舅舅、媽媽和姨姑長大,了不起啊!我問:“濕的地長皮那麼重,你們怎麼不等它們幹了再撿?”

“晴天的時候,分不清大小,還撿不上手(方言:形容東西細碎),下雨的時候挑大的撿,一抓一大把呀。家裏4個人等著東西吃呢!每次要撿好多,當天吃不完的,放在那兒自然風幹又不會壞,可以慢慢吃。”母親繼續說,“城裏的人說地長皮營養價值高,味道好。有個老鄉好多年沒回來,一回來就說買了好貴好貴的東西要孝敬伯伯媽。老人一看是地長皮就樂壞了,說‘娃兒呀,這樣的寶貝,我們屋前屋後的山上到處都是呢!’”

10、葷素搭配

四大家魚不上鉤,魚苗要花錢買,誰買的苗算誰的;野魚鯽魚和毛鯉魚喜歡上鉤,都是自然繁殖不必買魚苗,所以誰弄到手算誰的;千山萬水,誰有本事誰吃魚,看得到吃不到怨不得別人,也不必怨自己:反正逢年過節有魚分。即使沒有捕魚工具的,隨時可以在小河邊的石堆裏翻出橫行霸道的螃蟹,枯水季節可以舀幹小河某一段的水抓魚蝦,大幹大旱河幹堰幹有魚也難以下咽!

1981年,父親的兩個黨兄:漢口的大伯和宜昌的二伯先後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城裏歸來的大人們一落座就一個勁兒地說還是家鄉的飯菜味道好,感慨著民風淳樸;城裏長大的堂哥堂姐們在家吃的飯都是用電飯煲煮的,沒有米湯和鍋巴,一進門就說要吃小時候吃過的農家鍋巴粥,吃菜時紛紛抱怨在城裏買的菜沒這麼好吃。鄉親們說賣的菜是用化肥催長的、產量高沒味道。

我這才曉得:在遙遠的城市裏住著許多市民,不種糧不種菜不交任務,拿著單位支付的工資買糧買菜。

熱情好客的淳樸民風不是說來聽的:在鄉下,一分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有稀客(方言:客人)來了,無酒不成席,沒個葷腥不成敬意,上街買肉貨少不一定能買到,就算買到了感覺很貴的,吃不起啊!

水淺的地方小鯽魚多,水深的地方才有鞋板鯽魚。大伯帶回一幅鄉下罕見的釣魚竿,把四節竿接起來,讓竿子的另一頭伸到門口大堰的中央,釣起來一條又一條罕見的鞋板鯽魚,吸引鄉親們的前來圍觀。

大伯感慨地說:“‘肉吃新鮮魚吃跳’,這魚在漢口花錢都買不到的!漢魚是喂化肥催的,麵麵的不進鹽!家鄉魚好!”

圍觀的鄉親們七嘴八舌地說:

“您還記得老話呢!還有一句土話你可能不曉得‘魚兒在水淹菜、白花菜鹽菜裏放個屁都是香的!’”

“你這個稀客真是好待(方言:容易接待):自己帶一碗好菜。魚好吃也不能光吃魚,得有好的菜配得上它呀!這麼多年沒回來,主家當然得破費啊!”

“捉到魚蝦歡歡喜,又糟油鹽又糟米!”

大伯說:“有一碗酸菜魚湯,比麼菜都強!”

我坐在灶前添柴加火,把鄉親們的話學給母親聽。

母親一邊做酸菜魚湯一邊提醒:“老俗言說得好:新鮮的魚肉好吃,加上配菜調出的味道,那就更好了!我從小沒有人教我學燒火(方言:做飯菜),趁給別人幫忙的時候,好好聽人家說這說那,今朝兒跟這個學一點兒,明朝兒跟那個學一點兒,勉強能待得出客。你好好看著我是怎麼做酸菜魚湯的:‘千回的鍋萬回的魚’——要等鍋燒紅了才能放菜,不然青菜會有煙熏味,魚肉一翻就爛,好好的菜都沒有味道了;煎魚,要煎熟了放上酸菜加水煮,煮開了再翻動,水沒開就翻動腥味太重味道也差……”

“哦!”我邊看邊答複。

“煎魚的時候,翻早了,皮容易破,煎不成塊;翻晚了,煎糊了,味道是苦的,煮的湯是黑的,不好看也不好吃;要把握好火候,看見魚的尾巴變黃翹起來了,基本上可以翻個個兒了。翻過來,再沿鍋邊抹一層油,防止燒糊。”

我心想:得好好聽著,做菜的講究不少呢!

“煎熟了,倒點醬油染上色,加大茴香、辣椒、生薑、蒜瓣、酸菜抄一抄,加上水淹沒魚身,就可以加大火煮了;不要一見煮開了就起鍋,煮開了可以改成水火,越煮越香,多煮一會兒……”

餐桌上,母親閑時備下的醃好的韭菜,蘿卜絲,水大椒,泡蒜瓣,黴豆腐等等齊齊來湊陣,色、香、味自然而然,都和酸菜魚一樣,讓來自城裏的親人們讚不絕口。

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好奇地問起自己喜歡的菜是怎樣做出來的,父親興致勃勃地一一講解,好像滿桌的菜不是母親而是他本人親手做出來的一樣,豈聽父親娓娓道來:做酸菜魚湯,配套的酸菜主要有兩種。

1、鹽菜

古往今來,白花菜或者苦辣菜都有苦味,是本鄉本土的特產;鄉親們從來不直接炒著吃,代代相傳都是用它們做“鹽菜”,實為一絕,外地難覓。

夏秋時節的白花菜,與莧菜、棉花一起成長,紅梗、綠葉、白花,香味奇特,產量低,需要人工種植在肥沃的土地上,“物以稀為貴”,所以倍受推崇。

冬春時節的苦辣菜種類繁多,其中紅梗的苦辣菜,素來稱之為“雪裏紅”,風味獨特,視為做鹽菜的最佳品種。

冬天裏,苦辣菜與薺菜、小麥同生同長(指自然氣候條件下的成長)。苦辣菜主要用來榨油(苦辣菜菜籽顆粒小產量低,逐漸被高產的單株油菜取而代之)。

苦辣菜,在石縫裏也能茁壯成長,而且野生的、家種的都有。如果今年在一塊地裏種上苦辣菜,明年不播種,也會長出一地密集的苦辣菜來。叢生的苦辣菜密度太大會導致菜籽產量更低,所以鄉親們要間苗(方言:把長勢最好的留下來,把其餘的拔掉),正好用嫩苗做鹽菜。

春天裏,把聚集了一個冬天的營養的苦辣菜紮成小把,曬蔫後洗淨切碎,倒進鍋裏炒至變色,裝入壇壇罐罐;夏秋時節,摘下新鮮的白花菜,如法炮製;我們把經過摘、洗、曬蔫、切碎、炒、燜、發酵等工序的苦辣菜或者白花菜封存起來,三天後啟封,特有的香味撲鼻而來!

因為苦辣菜發酵之後帶著一股香甜的辛辣味,呈現出奇異的紅色,我們把這樣加工後的苦辣菜稱為“辣紅菜”,也叫”鹽菜”。

2、水淹菜

白露前後采收大白菜,手工摘菜、山泉清洗、撒鹽輕揉、分層碼滿在泡菜缸裏、壓上青石板(青石板壓出的菜味道最好,其它石板壓出的口感稍差);大白菜吸收鹽分後脫水,逐漸被水淹沒;密封保存低溫發酵,任其自然,大約需要1個月左右才能成熟;等菜成熟後,可以往泡菜缸裏加入蓮藕、蘿卜、辣椒,泡過的更好吃;這樣泡出來的大白菜,俗稱“水淹菜”,蘿卜/蓮藕等被稱為“水淹菜蘿卜/蓮藕”。

在天寒地凍一片蒼茫的漫長冬季,家家戶戶都儲備著色、香、味始終不渝的“青石水淹菜”過冬,可以清炒、炒肉或者做酸菜魚湯。

清明前後,天氣轉暖,水鹽菜退位讓賢給白花菜或者苦辣菜做成的“鹽菜”。

“鹽菜”,意在強調加鹽比例大,利於提純原料,產生濃鬱的香味,晾曬時阻止蚊蠅靠近。

把新鮮的鹽菜曬幹,味道不變還可以長期保存,鄉親們稱之為“幹鹽菜”(注意:“幹鹽菜”,是用新鮮的鹽菜曬幹而成,而不是把“水淹菜”曬幹)。

如果家裏有足夠的壇壇罐罐保存新鮮的鹽菜,可以不曬幹;在空氣清新的鄉村,曬過太陽的菜有著太陽的味道,鄉親們喜歡把新鮮的鹽菜曬幹,這樣更容易保存,送給親戚朋友更方便。

鹽菜是萬能的菜,無論清炒還是煮魚扣肉炒雞蛋,其鮮其美堪稱一絕;做配菜時,酸菜魚湯、扣肉、炒雞蛋最為普通,也可以抖入五花肉或者瘦肉、牛肉、羊肉等等肉類一起炒,可謂增色增香,回味無窮。

父親講得一清二楚,激起了大家的濃厚興趣。

大媽說:“我總是在大商場裏買名牌的鹹菜,簡直不能跟你們做的比!我回漢口的時候能找你們要點兒嗎?”

母親說:“老妯娌,你這麼客氣幹嘛!既然你喜歡,我哪有不給的道理?要是你不喜歡,我還拿不出手呢!我們鄉下人,別的東西沒有,這鹹菜多的是!”

獨鬆樹莞來的陪客正江、老十和十一三兄弟輪番勸爹媽:“叔叔、嬸媽,鄉裏鄉親都說您們做的鹹菜好吃,大伯大媽是大城市的人也都說您們做的菜好吃!我們早說了:您們莫種地了!憑您們做菜的手藝,跟我們一塊兒,在晴川菜場擺個鹹菜攤,比臉朝黃土背朝天種點責任田強多了!”

隻曉得三個堂兄每次回家鄉都是這麼勸父母的,不曉得父母為麼事不為所動,我打心眼向往堂兄們描繪的藍圖,不敢說出來:大人說話,不許娃兒們插嘴。

土生土長,婚後隨軍轉定居宜昌的二媽天天圍著母親聊著怎麼做菜:”妹妹,你這酸韭菜是怎麼做的?”

“把割回來的新鮮韭菜放在水裏輕輕搓一搓,拿起來一根一根地摘掉老皮老葉子,撒上鹽揉到韭菜變色了,嚴嚴實實地裝進瓶瓶罐罐,封緊口。醃著的韭菜自然發酵,要冒出好多泡沫,等到泡沫從瓶罐裏滲出來,就變成幹爽的韭菜。它們自然而然地變酸,要吃就挑一點出來,挑了菜之後要把瓶子口封緊,不然透氣了就會爛的。把酸韭菜切碎,又香又脆,淋點兒熱油更好吃!”

二媽很困惑地說:“我在宜昌的家裏,也是這麼做的,味道怎麼會差得多?您做出來的菜,越陳越香,怎麼我做出來過幾天就壞了?”

“可能是新鮮的菜不一樣吧?你們在外頭的人(方言:指離開農村的人)不都說買的菜炒出來總是比家鄉菜味道差得多嗎?你們買的菜,長在下化肥的菜園子裏,長得快長得好水份長了個花架;我們種出來的菜不一樣,隻用自個兒的農家肥,長得實在,味道就好得多!”

“有道理有道理!”二媽恍然大悟,“有的家鄉菜,外麵還買不到呢!那個苦辣菜,一回來到處是,城裏就沒有;你們種的那個白花菜,我在宜昌20多年都沒有見過!”

母親說:“你不說我還不曉得呢,我還以為哪兒都有。”

“蘿卜絲好看又好吃的,又甜又脆,加糖了吧?”

“沒加過糖,自然變甜的!醃韭菜會脫水不用曬,你在宜昌也可以做;醃蘿卜絲之前要先曬太陽,還要論季節。都說城裏空氣汙染,在外頭走一天,鼻孔裏都有黑的,曬出來的菜能吃不能吃呢?我們鄉下的空氣幹淨,曬出來的東西能吃。我們自個兒種的蘿卜,扯回來趁新鮮加工:洗一大簍蘿卜,切成絲,曬幾天就沒多少了,加鹽、花椒、辣椒、生薑和大蒜一起揉好,嚴嚴實實地裝進瓶瓶罐罐,封緊口,過地兩個月自然而然變成金黃色的還有甜味。你們買回去的蘿卜,也不曉得人家放了多長時間了,估計味道差很多。”

“真的呢!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難怪你做出來的黴豆腐比商場裏賣的腐乳好吃得多!”

“黴豆腐,別處做法兒不一樣:我們隻用當年收的黃豆打豆腐(隔年的黃豆打的豆腐少得多)。打好新鮮豆腐,現吃的豆腐壓得越嫩越好吃;做黴豆腐,要壓得越老越好;我們專門打的豆腐做黴豆腐!壓好了,還要瀝幹:把壓好的豆腐包放在火灰裏,第二天火灰都濕漉漉的,你說它們吸了多少水啊?瀝幹了,再打成塊曬一曬,放進新鮮的稻草窩裏頭黴好,拌好我們種的薑蒜辣椒大茴香。調料可以買,你去哪兒找新鮮的火灰和稻草?”

“是啊,還真的是做不到,可惜呀!”

“各地有各地的好處:你們城裏繁華,要麼事買麼事。就算都在鄉下,還說一方的水土養一方的人呢!我們這邊味道最好的是‘淅河的白菜,沙窩的蘿卜,兩水的豆腐,XIA家河的牽張,唐鎮的蜜棗’。別處都是一斤黃豆出三斤豆腐,兩水的水好:一斤黃豆出四斤豆腐,嫩嫩的好看又好吃。”

二媽說:“看起來簡簡單單樣,學問不少呢!”

我心想:別說您在城裏,就算鄉裏鄉親用完全相同的辦法做出來,味道也不能和母親做的菜相比!我的爹的朋友多,隔三岔五有人來吃,沒有哪一個不誇母親手藝好的;我的媽媽做菜的本事是真的很了不起!

看見大媽臨走的時候真的帶著母親做好的一大包各種各樣的鹹菜,我好奇地問:“媽媽,她怎麼不自個兒做?”

母親說:“她哪兒會做啊?她從小是漢口老船王的獨生女兒(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天天有人伺侯著吃香的喝辣的。船王看上你的大伯,就安排他們結婚了。他們要麼事上街買麼事,當然不會做菜。她回來看見小麥還問‘這麼多的韭菜,怎麼不拿到城裏去賣?’我們說不是韭菜是小麥,她問小麥是麼事;我們說吃的麵粉就是用它們長出的麥子碾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