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同學之間難免有磕磕碰碰的事發生,有人會告訴父母,有的家長找對方的家長評理,往往是大人還在吵,小朋友們早就和好了玩得高高興興的。
姐姐很委屈地說:“媽媽,後頭灣的桂欺負我——”
母親打斷:“莫指望我跟別的大人一樣護娃兒!我管不了別人的娃兒,管得了你們!要是你們惹別人,看我怎麼收拾你們!別人惹你們,你們就忍著;我早就跟你們說過,叫你們莫跟別人爭長短,你們還爭麼事?你們都給我自覺點兒!”
我正好站在旁邊,更加謹慎了:我的同桌李慧,是公認的“惡霸留級生”。坐在她身邊,我得當心點兒。
那天放學,我像往常一樣平靜地拎著空瓶回家,突然聽到李慧從背後衝過來的跑步聲,緊接著聽到“砰”的一聲——分明是兩個玻璃瓶相撞的聲音!
我感覺自己手裏的瓶子似乎動了一下,心裏一驚,想哭卻不敢哭:糟了!她撞破了我的瓶子!我哪兒敢要李慧賠啊?學校附近堰裏的水那麼渾,哪能喝啊?家裏實在沒有多的瓶子了,我去哪兒找個空酒瓶?媽媽不允許我闖禍,肯定會怪我自己不小心。怎麼辦啊?
小夥伴們發現我的瓶子沒有破,都替我高興!
我確認瓶子完好無損,不禁喜憂參半:天曉得李慧要怎麼整我?
果然,她氣勢洶洶地說:“賠!賠!賠我的瓶子!”
我又氣又急,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朋友們紛紛抱不平:
“憑麼事啊?”
“是你撞她的,又不是她撞你的!”
“人家的還是好好的,隻能怪你的瓶子不結實唄!”
“就是嘛!”
“要你們替她說麼事?她是你們家麼事人?”她惱羞成怒地說,“我就要她賠!她今朝兒不賠,我明朝兒拿她的瓶子!”
我不甘心,寧願口幹舌燥也不敢帶水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慧宣稱是我偷了她的新圓珠筆。
蒙此不白之冤,我無助地趴在桌子上,把頭埋進胳膊。
“哼!她欠我的瓶子拖著不賠,不敢帶茶喝,還敢偷我的新筆!我要她披麻戴孝!”她把一張紙撕成許多條條兒(方言:小紙條),粘上唾液,一邊往我的頭發上貼一邊興奮地叫嚷,“你們看!你們快來看:白的就是孝!”
麵對司空見慣的惡作劇,大多數人敢怒而不敢言,匡瓊大聲質問:“你憑麼事怪她偷你的筆?你自個兒說人家瞎話不算,還在人家頭上捏窩窩(方言:欺負人)!”
“又不是弄你!要你管嗎?”李慧強詞奪理,“反正我的筆不見了是真的!她離我最近,就是她偷了我的筆!我偏要整小偷!”
“老師來了!”有人小聲說。
李慧急忙扯下貼在我頭上的白紙條。
第二天,她心虛地拿出筆。
目光敏銳的同學們看見了,紛紛問:
“你的筆不是不見了嗎?”
“你的筆是從哪兒拱出來(方言:冒出來)的?”
“你昨兒個不是肯定人家偷了你的筆嗎?”
“沒聽說過小偷偷了筆還會還的,今朝兒怎麼又在你的手裏?”
“我當然認得我的筆!小偷曉得我已經曉得筆不見了。她怕一拿出來就被我認出來,就偷偷地趁我不注意放到我家裏的。”李慧振振有詞地說。
“你自個兒忘了帶筆就冤枉人家!”匡瓊說。
“管我的(方言:與你無關,不要你管)!你真是吃閑飯管屁蛋不管隨縣管應山!(府河鎮鬆櫟村歸隨縣管,對麵馬坪鎮歸應山管,故有此說法。)”她吼起來,“反正我的筆不見了是實!”
我想起李慧的母親、叔叔嬸嬸、爺爺奶奶一起衝著母親大喊大叫的情景,心裏一陣陣發冷,什麼都不敢說!上學放學走同一條路,平常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李慧的姐姐和我的姐姐是同班同學,似乎並不壞;李慧的弟弟李濤也在這個班;盡管我曉得李濤是個好同學,再也不搭理同班的姐弟倆。
一天傍晚,我看見李濤朋稻場上徘徊就躲在家裏不出門,直到天快黑了才出門喚豬。
李濤一看見我出門就急忙走近我說:“臘梅,我們全家要搬走了,不回來了。”
“哦!”我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突然明白了李濤一直等著我出來就是為了和我告別,明白了李濤心裏一直跟明鏡似的,很後悔一直為李慧的錯遷怒於他,希望他們還會回來,希望像以前一樣和他們一起玩。
可是,正如李濤所說的那樣,他們再也沒回來。
李慧走了,燕子輕輕地說:“我坐到你跟前來好嗎?”
我曉得燕子是個老老實實的留級生,就爽快地答應了。
有一天,燕子悄悄地塞給我一個紅通通的柿子說:“我媽給我2個,我吃了1個,留了1個給你。你快點藏進書包,莫叫別人曉得。”
我也舍不得吃,交給母親。
母親問:“哪來的?”
我高興地說:“同桌給的。”
過了幾天,我把同桌送的一個熟雞蛋交給了母親。
母親說:“我相信你不會偷別人的東西。你要曉得收了別人的東西是要還禮的,我們家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還她的這個情!那柿子這雞蛋金貴(方言:貴重)著呢:從樹下摘下柿子,插上芝麻簽,熟得快還又香又甜的,看得出來是她家老人做好的;這熟雞蛋,沒幾家人自個兒舍得吃,可能是待客留下來的。給你的同桌說,你再也不能要她的東西!問你同桌是不是想找你幫忙,能幫到她的就幫她!”
第三次,一看到同桌拿出東西來,我就塞回她的書包裏說:“我的媽媽讓我幫你,不允許我要你的東西。”
燕子懷疑地問:“那我以後還能看你的作業嗎?”
哦,原來她是想老看我的作業啊?媽媽怎麼曉得她要我幫忙?我們每個學期隻考試一次,每次老師都說要和別的學校比分數,讓我們能抄盡量抄,別叫監考老師抓住就行了,所以我不曉得抄襲作業是錯誤的,隻當作東家找西家借一把鍬或者前屋找後屋借一擔籮筐用過之後完璧歸趙一樣。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說:“和以前一樣,你想看就看。”
燕子放心地點了點頭。
我問:“媽媽,肖菊、鄭秀、周蘭要我去她們家吃一回飯。我說我從來不去別人家的。她們今朝兒又拉我了,還說要是我真的老不去,她們的伯伯媽就會不喜歡她們了。”
“為麼事要你去吃飯?”
“她們說她們在家裏給伯伯媽說我成績好又勤快,大人就說找朋友就要找我這樣的,要她們拉我去吃飯。”
“哦,她們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那你就去吃,吃完她們的飯要請她們來我們家吃。”
“我還是不想去:在別人家,手腳都不曉得往哪兒放(方言:不自在)。”
“沒事的,就當在我們家吃飯就行了!”
吃飯的時候,大人問我家種了多少地、地的位置等等,我對答如流。大人們紛紛指出自家孩子的從來沒有下過地,稱讚我懂事。我心想:這也叫懂事?同學們怎麼連自個兒的地在哪兒都不曉得?
同學們說:“我們一放學就去玩,就沒下過地。她一放學就去地裏扯草,當然曉得地在哪兒!有時候,她上學還帶著放牛呢?”
大人更加詫異:“上學還帶著放牛?”
是的,我家和別人家合養一頭牛,母親實在忙不過來就讓我上學時帶著牛。上課前,我找一個樹稀草多的地方,放開長長的牛繩,把牛拴在鬆樹上,一邊往教室裏走一邊擔心著:牛會不會掙斷繩子亂跑?牛跑去偷吃莊稼可不得了!會不會被人偷走?要是找不到,天就塌了,兩家大人都說靠著這頭牛吃飯呢!上課就聽講,下課趕緊去看吧!
一下課,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一看到牛在原地才放心,再看看牛把夠得著的草都啃得隻剩下草根,心想:牛真好!它通人性呢,曉得我牽著它來上學不容易?
我趕緊牽牛換一個地方,有時還要牽到校門口的池塘裏喝水,不敢遲到,時間很緊的。
我喜歡體育課:同學們踢毽子、抓石子、跳房子、跳沙坑、跳高、跳遠等等,基本上自由活動,甚至可以跑到學校周圍的小山上玩;我悄悄地去放一節課的牛,讓牛自由自在地吃一會兒草。
每次背書,我總是第一個流利地背誦完。
同學們由衷地說:“郝臘梅都是在學校學的,回去了要做活兒還沒有人教,背書好才算真本事(方言:本領)!平平背書好不算本事:他的伯伯是校長,天天回家還教他寫字背書!”
我這才曉得有的同學回家還讀書寫字,而且有父母大人輔導,心想:為麼事他們回去不做活兒?平平的理想是上大學,所以他回去要讀書?我不曉得理想和上大學是麼事,隻曉得回去要做家務。
12、歌唱生活
鬆櫟村小學,低年級的語文、數學和體育課屬於包班製;音樂課是公共課,也是同學們最喜歡的功課:全校隻有一個音樂教師,講完歌曲背景,接著反複唱三五個字,等學生記得差不多了再一句一句地教;然後串一段,等到串完一首歌,可能曆經一個月的時間了。
每個年級隻有一個班,每個班的學生不足20個;一至三年級的學生擠在同一個教室裏上音樂課,坐不下就站著;因為同學們都喜歡唱歌,所以紀律好,就連平時調皮搗蛋的學生也很乖。音樂老師總是說:“不會唱的也要張嘴,跟著會唱的和,和著和著就會唱了!”
同學們就這樣學會了《社會主義好》、《義勇軍進行曲》、《東方紅》、《學習雷鋒好榜樣》、《我的祖國》、《讀書郎》、《校園裏的小白楊》、《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腳印》、《童年》、《酒幹倘賣無》等等歌曲。同學們一起唱《酒幹倘賣無》的時候,一聽到同學們唱錯詞了,我就特意提高聲音把大家引到正確的詞上。
1982年春,二年級教室,同學們問:“老師,別的年級一上課先唱歌,你怎麼不讓我們唱?”
“你們會唱嗎?”老師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