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自殺的人比他殺的人更多,足以證明許多人有排解不開的心結無法釋懷!“皇帝有皇帝的煩惱,乞丐有乞丐的歡樂”,活著的人,精神壓力對生存能力的考驗遠遠超過了物質上的壓力。在饑餓狀態下,大家對食物的渴望和對找到食物的信心幾乎沒有多大差異;在精神壓力麵前,高官厚祿、名人明星,也有親手斷送自家性命的,何況普通人群?或許我們對精神的追求大於物質需要?
鄉親們相信:鬼和魂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人的魂伴兒附著在自個兒的肉身上,嚇掉魂要找回來;鬼會找替身投胎,還會邀伴兒。
埋了三姑之後,父親憂鬱地說:“原來是他們四個!”
母親平靜地問:“怎麼回事?”
“大年三十做年飯,我給你說就在屋裏洗洗白菜就行了。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大過年的,我看著你提著菜籃子出去的,回來神情不對,就沒多問。”
“我從來不相信鬼的,這回不得不信!那天大清早,我剛走到大堰邊,看見三團綠火一團紅火不近不遠的相跟著一下子從西邊白虎嘴上飄浮到大堰堤上!我趕緊轉身往回走,進門前又看了一眼,那四團火飄浮到東邊的張國窪了!他們說張國窪就是個鬼窪子,年年三月三都有綠火飄來飄去的!老人們都說綠火是老人的,紅火是年輕人的!那三團綠火不緊不慢的,有點像老人走路;那團紅火一蹦一跳的,像年輕人似的;人都說‘鬼邀伴兒’,看來還真有這麼一回事:死第一個老人的時候,我就在猜:管多長時間死第二個?灣子裏,前一個燒五七,後一個死,剛好死了三個老人,再加上三妹,正好跟過年的火對上了!”
我聽著,也不覺得玄乎:三姑跳水的那天晚上,也出過怪事。我和小娃兒們就在大稻場上玩,突然有個娃兒喊“堰裏有一團火!”有人說:“瞎說!水裏怎麼會有火?”“真的!不信你看!”我真的看見了,跟大家一樣往家裏跑去!我當時就冒出“鬼火”想法,一想起來就心有餘悸!對於我來說,那團火確實是一個不解之謎!
我放牛銜柴的時候聽說過不少鬼故事:鄉親們說,鬼是紅頭發,沒下巴,直嗓子,其餘都跟人一樣;隻在夜間出沒,尤其是孤山野窪為多;孤鬼尤其喜歡在淩晨尖叫,叫聲是直嗓子,不會轉彎,聽起來毛骨悚然的!有人開玩笑或者生氣了說的“你笑麼事?小心笑掉下巴了!”意思就是咒語“笑了去死!”“你見鬼去吧!”
鄉親們說,有的人火焰子高,有的人火焰子低:火焰子高的人,看不見鬼影;火焰子低的就看得見!老薑書記說他就是火焰子低的人。有時候開會回來晚了,從孤山野窪走,明明記得該走小路,就是找不到熟悉的景色,看到的是寬寬的白白的大路;明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掛衣服了,就是感覺不到疼;回到家才曉得衣服被掛破了,皮開肉綻的開始疼了,這就是鬼迷住了頭,典型的“人叫不走,鬼叫飛跑”!次數多了,有經驗了,心裏明白鬼迷住了頭,還是控製不了自己的行動!有一回,走著走著,遇到一群人圍起來找他要煙。他不認得他們,又不奈麵子何,隻好拿出一包大公雞散發給他們。突然想起人都說鬼怕火,正好身上帶著火柴,就說給他們點煙。他劃著火柴,發現圍著自己的人都不見了,曉得又遇上鬼了,趕緊離開!第二天,他還清晰地記得那些人接煙蹲下來的樣子,特意去看了看,發現地上散落著他發出的那些煙!從那以後,他出門必帶火柴和煙,碰上鬼就點一支煙,再也沒有劃傷過衣服和皮肉!
一個人兩個人講是假,如果很多人都說經曆過,那就不由得人不信:有一年,陰兵從稻場上過。很多人聽見大人小娃兒的哭聲,拖動手上腳上的鐵鏈聲,車馬聲,就是什麼也沒有看見。小堰邊拴著的一頭牛,無緣無故就死了,鄉親們說是它擋住了陰人的道被陰兵收走了魂。
俗話說“不死也嚇掉魂了!”“三魂掉了兩魂!”就是說即使肉身毫發無損,也會嚇到附身的魂。
鄉親們有時生的病很邪乎:比如三歲的小孩出現月經才有的現象,或者其它吃藥打針不見效的情況,不看醫生就去找馬腳兒(方言:指陰陽人)。
馬腳兒過陰(方言:到陰間察看情況),唱出看到的景象,回過神來往往是一身大汗,足見撞開鬼門關費神費力!馬腳會說病人是闖上喝藥的投水的上吊的之類的鬼,安排燒點香紙黃裱之類的病就會好的。
15、禍從天降
生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在沒有電視機的日子裏,不足10歲的孩子已經開始在男女之間劃清界限,和生病有關係嗎?看起來是八杆子都打不著的事!
清清白白的孩子們,沒有明確的是是非非觀念,反而以一些模模糊糊的歪風邪氣為樂:隻要看見男女生在一塊兒,就會指名道姓瞎起哄:“某某男(女)不要臉——和女(男)的一起玩兒!”更有甚者,自己追著別人這麼喊還不算,膽敢要求別的小朋友跟著喊,而且跟在別人後麵喊個不停!如果鬧得對方哭起來,他們就放肆地大笑。
我既不想受傷也不會傷害別人:對於被人嘲笑的滋味,我是深有體會的!我很同情那些無辜的同伴們,對無中生有的惡作劇者們敢怒而不敢言!
基礎訓練三,老師提高了聲音:“注意!有的同學在開小差,沒有聽我講課!我要找沒有認真聽講的同學上來演板!吳軍,你上來!還找一個——”
“老師,老師,你已經找了男生,再找個女生!”
“對!不能再找男生,要找女生!”
幾個調皮的男生歡呼雀躍,女生們趕緊低下了頭。
我心想:他肯定不會理睬那幾個搗蛋鬼!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老師樂嗬嗬地應道:“嗯——好!”
我不解地抬起頭,剛想提出反對意見,發現老師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我不由得毫毛直豎,心想:你說要找沒有認真聽課的人,我一直在認真聽講!明曉得他們胡說八道,還要按他們說的做?你怎麼變成這樣的人?你要我出洋相?一下課,同學們就會造謠“郝臘梅不要臉,她和吳軍一塊兒演板!”他們會笑著鬧著追著我這麼喊,多難堪啊!
“郝——臘——梅——”老師故意拉長了聲音。
從一年級到三年級,一直是這個老師教,我第一次感覺到老師的聲音特別刺耳!那聲音像雷鳴般響在我的耳邊,重重地撞擊著我的後腦勺!我隻聽到“轟”的一聲悶響,一頭撞在桌麵上!
我心目中的好老師形象瞬間被惡人代替,給了我致命的打擊!我感覺到後腦勺一陣一陣的鈍痛,好像有鬼在不停地用小鐵錘重重地敲著它,痛得我睜不開眼睛,思維還在繼續:您教了這麼多年書,怎麼能讓調皮搗蛋的人得逞?我記性好,是同學們選出來的音樂委員,最先背完了語文課本上的所有課文!從一年級到現在,我從來不調皮的!您說要找調皮的人,就不應該叫我!演板也叫一男一女,您當老師不好好管教學壞學生,還聽他們胡說八道!誰讓您這樣上課的?他們會說我不要臉的,多惡心多可怕啊!您罵我也好,打我也好,把我拖出教室也好,反正我就是不去演板!我全身軟得像一團棉花一樣,想哭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很快就在痛苦中失去了知覺……
我在哪兒呢?我怎麼都想不起來。身邊似乎有個人走來走去,是誰呢?我很想抬起頭來看看。可是,頭怎麼有這麼重?無論我如何使勁地掙紮,就是抬不起頭來
“郝臘梅,放學了,快點回去吃飯!”
我聽出是老師的聲音,心想:麼事?回去吃飯?我是在教室裏?放學了?我怎麼沒有聽見鈴聲?我上課的時候睡著了?哦!想起來了:我沒有上去演板,就這麼趴著!同學們呢?他們會笑話我的!怎麼這會兒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剛才老師不是說放學了嗎?他們應該回去吃中飯去了。老師怎麼還沒走?
老師再次催我回家,我連答複的力氣都沒有。
“你是不是病了?”老師問。
我想:病了?這種動不了的感覺就是生病?
見我毫無反應,老師自言自語地說:“真是奇怪!頭一節課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連睡了三節課?有這樣突然生病的?”
我費勁地想著:我已經睡了三節課?我怎麼一點兒都不曉得?
“你生病了?病了就去看醫生!”老師說完就走了。
空蕩蕩的教室裏,我聽著自個兒喘著粗氣的呼吸聲,心想:病了要看醫生?我趕緊去吧,不然來不及,下午還要上課呢!遲到了要罰站的,我哪裏站得住啊!
我雙手按住桌麵,使出渾身的力氣站起來,覺得頭重腳輕,隻想坐下來;轉念一想,好不容易站起來,一坐下來還能站起來嗎?不管怎樣都要走哇!
剛試圖挪動腳步,全身不聽使喚地歪倒了,我隻好伸出雙手撲在牆壁上。扶著牆壁,艱難地挪動著似乎突然間變得像鉛一樣笨重的身軀,我悲哀地想:平時走路輕輕鬆鬆的,天天背著弟弟上學也沒有這麼難走啊!生病就是這樣的?
走出教室門,我失去了依靠,搖搖晃晃的,像在蕩秋千!我真想一下子躺下來啊,躺下來多好啊!可是,我不敢停留,害怕一坐下來就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每向前移動一步,我就大口大口地喘氣,心想:我似乎走了很久了,怎麼還看不到衛生室的屋子?這段路怎麼變得這麼長?我感覺到自己隨時都可能倒在地上,心想:不能!不能!千萬別倒下來!再往前有一棵大樹,我可以靠上去歇會兒!
我就這樣堅持著,走到大樹旁或者陡峭的山壁上稍稍歇一會兒,然後繼續前進,一步又一步地捱到了衛生室;打針吃藥之後,我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學校。
又放學了,我掙紮著在校園裏四處張望沒看見弟弟,誤以為姐姐帶走了;家門口,母親正在往弟弟的腳上抹醬油,一看到我就生氣地說:“你躥到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正望的腳燙成這樣,你都沒看見?”
“在哪兒燙的?”我費勁地問。
“我還沒問你呢,你倒來問我!我回來再跟你算帳!”母親匆匆抱起弟弟直奔衛生室。
我難受地想:我自個兒走路都走不動,就一會兒沒帶弟弟,還被媽媽罵!難怪姐姐說爹媽重男輕女,媽媽那麼心疼他,一點兒都不心疼我!難怪三姑沒搶到座位就去死,死了不受氣!三姑死了,徐奶奶的眼睛紅了好長時間呢,就像我哭過的眼睛一樣,肯定是老哭吧?要是我也跑到堰裏淹死了,媽媽也會老哭吧?媽媽說過好死不如賴活著,我不能去找死!我掙紮著爬到床上,一躺下就睡著了。
不曉得什麼時候,我感覺有人摸了摸我的額頭,聽到媽媽吃驚的聲音:“滾燙的!我背你去看醫生!”
我有氣無力地說:“我中時(方言:中午)去了,還有藥。醫生說過兩天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高燒不退,還是頭重腳輕,渾身無力,我試了幾次都爬不起來,絕望地躺在床上默默流淚。
母親心痛地背起我說:“可憐的娃兒,都怪我!我昨兒錯怪你了!”
我費力地說:“媽,不怪你!我太重了,不要你背。我昨兒(方言:昨天)走都走不穩,自個兒去看醫生的!您今朝兒牽著我的手就好了。”
母親哽咽著說:“聽話!我背你!我有力氣!”
我乖乖地撲在母親結實的背上,任感激的淚水灑在她的身上,心想:弟弟那麼小,我背著還覺得重;我這麼大了,媽媽還要背我;媽媽多好啊!
原來,窯主剛燒好一窯磚瓦,鏟出的窯火堆在放學的路邊。窯灰表麵是灰燼,裏麵全是紅火。可惡的堂哥騙弟弟說隻有灰沒有火,要弟弟把腳伸進窯灰試試!
三天後,我仍然頭重腳輕,咬牙堅持著自個兒走,拒絕去看醫生;我不曉得自個兒當時是急昏了,也沒有把心底的暗傷告訴母親,所以母親說我是頭昏卻不曉得我怎麼突然就落下操心人才有的病。很長的一段時間,細心的母親看著我軟弱無力不對勁,到處打聽治療頭昏的土方偏方:把天麻塞進洗淨的雞肚裏清燉給我吃,我不想吃獨食,母親說這是治頭昏的方子不能給別人吃的,所以我含著淚吃了;母親把白蘿卜吊在垂柳上,100天後燉肉,讓我吃了還是不見好轉……
隻是偶爾頭昏,不影響生活,或許算不上病吧?我曉得鄉親們生病人,都是一拖再拖的。
鄉親們都說十人就有九人痔——勞動人民最怕的富貴病:不能做幹活,忌刺激性味道;都習慣了自家種菜做酸菜,種辣椒、大蒜炒著吃,不能吃的時候胃口當然不好了。我曉得父親有痔瘡,最怕看見他耕田的時候褲子上出現血跡往回趕。
母親總是叮囑我一定要穿暖,千萬不能受凍落下一身病,還說過她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落下了胃病和風濕性腰腿疼。有一天上午,母親在坡地幹活,胃痛,昏倒在棉花田裏。由於被棉株遮住沒有被別人發現,直到天黑時才蘇醒過來,拖著病體回到家,咬著牙忍痛躺了兩天也沒錢去看醫生,就這樣熬過來了。
一到冬天,看著弟弟那腫得像饅頭一樣的小手,我心裏很難受,真希望拿我的雙手換給他以減輕他的痛苦;看著媽媽煎著茄根水,聽說我的手就是這樣治好的,我熱切地希望茄根水有藥到病除的特效,結果收效甚微,或許因為弟弟的小手凍得太嚴重吧?聽說抹狗油最有效,可是養狗人家少,我隻能經常心疼地看著那雙和許多小朋友一樣的生有凍瘡的小手皮開肉綻。
至於別人家的事,我聽說過:“小孩身上三把火,老人身上棉絮裹”,並非十分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經常聽說“歲月不饒人”很容易閃了腰,還有附近的誰被病魔奪走了生命,“久病床前無孝子”、“活著不孝死了孝”等活生生的例子。鄉親們,誰願意勞苦不堪虧待自個兒呢?
大人們在水裏整地、栽秧、捉魚、踩藕等,難免踩到瓷刮(方言:瓷碗的碎片)、玻璃碎片、尖利的石頭或者菱角刺;放牛銜柴割草弄破皮;受傷流血後,有許多止血的方法:扯根絲茅草纏住或撒上細土掩上或掐蘆葦的球捏碎掩上或回家後洗幹淨淋上柴油,無論多深都不會化膿(不能過多使用柴油,否則可能引起中毒)。
水火無情,條條蛇咬人,水蛇不咬人很刺人(方言:難看)。蛇的自我保護意識相識強烈,反應能力比滑行速度更勝一籌,一旦發現人類進入自己的領地立即不惜以失去生命為代價把毒牙留在人體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見蛇毒之惡!聽說,萬一不幸被毒蛇咬傷,摘絲瓜葉揉爛敷上即可解毒;被蜈蚣咬傷,捉一隻蜘蛛吸走毒汁就行了;長毒瘡,可以用拔火罐或者把唐麻蔸搗爛加蛋白調成糊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