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俊的聲音並不大,但就算三個晴天霹靂也不會有這麼驚心動魄。一瞬間,這群軍官仿佛看到眼前風雲變色、地動山搖,方靖邊退後一步,眼前閃現出一些光怪陸離的場麵,有自己親人的屍首,飛機下皚皚的雪山,野人山的血戰,八莫陣亡的弟兄們,仿佛都在這一霎那交錯而至,在他腦中變幻不已,過了半晌,方靖邊才勉強說道:“這是真的嗎?”
陸俊忽然衝過來,狠狠地抱著方靖邊,捶著他的後背和肩膀,大聲叫道:“這是真的!我們贏了!我們真的贏了!日本人完蛋了!”
周圍立刻爆出一陣狂呼聲,李楊抬腳把眼前的一張椅子踢到角落,狠狠地罵道:“入你娘的!小日本鬼子!你們也會有今天!”這是他上大學以來,第一次用自己的家鄉話罵人,但根本就沒有人在聽他說些什麼。每個人都隻顧發泄自己的興奮,說著自己的話,大聲笑著、叫著、哭著。有個軍官衝出去,用自己手中的衝鋒槍拚命地往天上開火,一邊大聲吼叫道:“我們贏了!戰爭結束了!弟兄們,戰爭結束了!我們可以回家了!”還有個軍官抱著連部門口的那棵大樹,慢慢地滑下去,臉貼著樹皮,一邊哭一邊低聲地說些什麼。
看著這一幕,方靖邊低聲說道:“我們贏了……弟兄們的血沒有白流……我們打敗了日本人!該是我們報仇的時候了,我終於等到了這個報仇的時候……”
陸俊渾身顫抖著,眼淚湧出來,卻笑著說道:“結束了,戰爭結束了……”
李楊大聲吼叫著衝了出去,所有人都跟著跑出去。方靖邊轉身看著空蕩蕩的連部,大滴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這也是他全家被日本人殺死後的第一次流淚,他低聲說道:“爸爸媽媽姐姐,我終於給你們報仇了,你們看見了嗎?”他不停地拭去臉頰上滾滾而下的淚水,顫聲說道:“你們看……日本人已經垮了,他們很快就會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又過了一會兒,方靖邊終於站起來。然後深呼吸一下,大步走出了連部。
日本政府接受波茨坦公告的消息最早是美軍飛行員們從廣播電台裏得到的,當時是下午六點,但不到一個小時消息就傳遍了這個廣西的中心城市——玉林,所有人都在說著同樣的事情,日本投降了!整個城市都仿佛沸騰起來,滿街的人群像洪水般激蕩洶湧著,到處都是煙花鞭炮在鳴放,市民們敲鑼打鼓地在街上笑著跳著哭著,不停地狂奔、狂叫、狂舞、狂歡,他們喊著一些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意義的話。這時機場的探照燈交叉照射向天空,市區所有的燈光都閃亮起來,映照著整個城市如同白晝,人們渴望勝利,人們已經等得太久了!
軍營裏已經亂成一片,憲兵們一開始還跑來跑去地試圖維持紀律,但很快他們自己也加入到狂歡的行列中來,難得的是,長官們看著這種情形也沒有管,隻是派出少量必要的警戒部隊,機場的美軍士兵開著吉普車往中國軍隊的駐地駛過來,所有吉普車的車頭上都插著中國國旗,幾個美國大兵在車後座抱著瓶子痛飲美酒。大聲叫道:“日本人垮了!日本人垮了!”
車子歪歪扭扭地開到兵營前麵,中國士兵們立刻圍上去,跳到車上從後座拿起酒瓶大口灌著,看著不遠處城裏的煙花爆竹聲,一個美國大兵舉起手裏的衝鋒槍,往天上一口氣打完滿梭子子彈,所有的士兵們都被感染起來,有些人大聲唱著歌,不但音調千奇百怪,而且唱的歌也是五花八門,有自己家鄉的小調山歌,也有軍歌國歌,夾雜著美國人的英文歌聲,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唱著什麼東西,有些人大聲喊著萬歲或者其他什麼口號,旁邊的人也不管是不是聽懂了,就跟著大聲吼著。整個營地都籠罩在興奮、喜悅、歡笑和淚水之中,就連一向以沉靜著稱的長官都是這樣。
方靖邊這時從激動中平靜一點,急忙向長官請假說今晚想去玉林市區看看,長官這時心情極好,隨口就答應了方靖邊的請求,方靖邊不等他反應過來就開著車往營地外麵駛去,這時又有幾個軍官跑來請假,長官心想都跑出去,難道我這裏就剩一個空軍營嗎?軍官和士兵們正有點失望,這時忽然宣布所有人都可以有充足的酒菜供應,今晚隻管開懷暢飲,歡呼聲立刻響徹整個營地。
由於過於興奮,方靖邊把吉普車開得顛簸起伏,李楊和陸軍坐在後座大口灌著啤酒,大聲笑罵著,沿途遇見的行人都對他們大聲喊叫著,當車子駛進城內的時候,立刻被滿街的人流卷在中間,有幾個青年學生跳上車子,大聲叫道:“這是新一軍的弟兄!讓我們來唱知識青年從軍歌好嗎?”
也沒等周圍的人們答應,一個女生就唱起來:“君不見,漢終軍……。”女生唱得很好,人們也跟著大聲唱起來——在這個時刻,所有人都沒有了平時的樣子。現在,漫長的苦難和淚水都已經過去,十四年來的苦悶一掃而空,明天將要開始全新的未來,但今天卻是歡笑的時刻,他們經曆了如此多的磨難,現在有權享受這一刻,也應該享受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