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邊開車載著這個女生順著街道慢慢行駛著,到處都是燈火通明,越來越多的人們發現方靖邊這輛車上的女孩在唱歌,他們都湧了過來,有些人手裏還提著吃的喝的,扔到方靖邊車上,笑著叫道:“今天所有的東西都免費!”方靖邊他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把供給處的糖果和麵包拿了許多裝在車上,這時陸俊趕緊把箱子幫出來,讓這群學生幫忙散給人們。
這時滿城的爆竹聲響個不停,到處都是煙花綻放,讓人感覺現在似乎不是夏天,而是新年,但這種熱烈的程度又遠遠超過新年,方靖邊開車轉入另一個條街道,迎麵幾十個學生打著一幅巨大的橫幅走過來,橫幅上麵寫著:“我們可以回家了!”看到這些人,後座那個正在唱歌的女生忽然撲倒在後座位置上,抽泣著道:“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我們終於可以回家了!”
方靖邊聽出這女孩有點江蘇口音,回頭問道:“你是江蘇人嗎?是不是南京的?”
女生點點頭,笑容在淚水中綻放,她喃喃地說道:“八年了……我終於又可以回家了,秦淮河……謝謝你們!”說著她對方靖邊他們深深地鞠了個躬。方靖邊三人連忙還以軍禮。
這時吉普車緩緩駛過十字路口,路邊有個男子對身旁的一個女子大聲叫道:“戰爭結束了!我們結婚好嗎?”男子說這話的時候,根本沒有顧及到身旁潮流一般經過的人群,仿佛他和這女子正在教堂或者天地牌位的前麵,而周圍的人們也都興高采烈地看著這一幕,大聲笑道:“結婚啊!當然要結婚!雙喜臨門!”
女子臉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她笑著點頭道:“那要先回家啊!我們明天就回長沙好嗎?”
聽到這女子的話,陸俊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我也可以回家了吧?你們還好嗎?”他想起家鄉那古老的房屋和白發的雙親,如果他們看到自己戎裝凱旋而回,那會是怎麼樣的一幅情形呢?或許姐姐會給自己做了幾個好菜慶祝吧?
邊上的李楊眼中也露出期盼的神色,他也想起自己遠方的家人——真想早點回去看看他們啊,這麼多年沒有見麵,他們是不是還好呢?至少,他們現在看到的不會是自己的卜告,而是得勝歸來的兒子和弟弟。但無論怎樣,他們都會以我為驕傲的,因為我參加的是一場這麼神聖的戰爭——李楊的父親是個職業軍人,所以一向這麼要求李楊,不過現在李楊已經可以昂首闊步地站在他父親麵前。
方靖邊卻心裏空蕩蕩的,戰爭雖然結束了,但他的家和親人卻在哪裏呢?忽然之間,他無比想念起列多總醫院那個瘦瘦高高留著短發的護士來,仿佛看見她正對自己笑著。小樓,你不是說在我們回國的時候會來找我嗎?現在你在哪裏呢?
遊行直到深夜才結束,人群開始慢慢散去,街道上到處都是散落的爆竹灰燼和各種雜物。和那群學生告別後,方靖邊他們開車駛回軍營,這時城內的喧囂聲漸漸沉寂下來,方靖邊望著天空中不時還綻放的煙花,忽然想起那些陣亡在緬甸的弟兄們——還有那些沒到緬甸就死去的同學,於是慢慢把車停在路邊。仿佛從極度興奮和激動中平靜下來,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車裏,李楊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香煙,扔給方靖邊他們,三人默默地吸著煙,過了一會兒,陸俊才低聲說道:“戰爭結束了,但定方他們卻永遠也看不到了……還有趙固、葉楚和顧楓,要是他們今天也這裏……”
方靖邊沒有出聲,在這場戰爭裏,他們班上總共有十六個男生從軍,現在還剩下他們三個,曾經熟悉的十三張臉孔,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他們很多人埋在距離故鄉至少三千裏的地方,甚至還有一些連屍骸都無法找到。今天這個勝利是數百萬這樣的士兵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鑄造而成的,但他們自己卻永遠也無法看到。或許,有很多人也想不到會有勝利,記得戰爭爆發時,方靖邊班上有個男生就非常悲觀,他覺得中國根本就不可能是日本的對手,但從軍的時候,他卻依然站出來填上自己的名字,方靖邊還記得當時他說了一句話——我們都會死在那裏。
想到這裏,方靖邊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一樣,他勉強笑著說道:“我想他們會知道的……”
李楊忽然說道:“其實日本人不投降就好了,那我們就可以打到東京去,死去的弟兄們都有這個遺願,到那時,我們可以在東京建一座最大的公墓,讓所有日本人都給弟兄們跪拜祭禮,那樣弟兄們才會真正知道是我們贏了。”
方靖邊抬頭望著天上的煙花,出神地說道:“你說的沒錯,對剛才那些平民來說,我們已經勝利,戰爭結束了,但對我們這些軍人來說,隻要一天沒有踏上東京的土地,就絕不能算是真正的勝利,我想我們會有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