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去了解的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從泛靈論到宗教的轉變?可以想象到,人類精神演化的這些遠始的時期,至今仍是模糊不清的。宗教所表現的第一種形式似乎就是圖騰崇拜,即動物崇拜這個奇怪現象,而最初的倫理戒律即“禁忌”都是這一現象的結果。在一本題為《圖騰與禁忌》的書中,我曾詳細論述了一種觀點,該觀點把上述轉變的原因一直追溯到人類氏族環境的一次變革上。與泛靈論相比,宗教的主要成就在於從精神上控製了人們對魔鬼的恐懼。不過,這個史前時期的殘餘即邪惡精靈,在宗教體係中仍占一席之地。
上述即宗教的宇宙觀的史前史,現在轉向研究那以後所發生的和仍在眼前發生的事情。憑借著對自然過程的考察而強大起來的科學精神,終於開始把宗教當作一件人類的事,並使之接受批判性的考察。宗教不能經受起這種考察。首先被懷疑的是宗教關於各種奇跡的傳說,因為這些神話與嚴肅的觀察所指出的一切相矛盾著,而且也清晰地表現出人類想象活動的影響。隨後,那些解釋宇宙起源的宗教教義遭到了否定,它們表現出一種具有古代特征的無知。由於人們日益增加了對自然法則的了解,知道這些法則比教義更為優越。關於宇宙是通過類似於人類個體起源的交媾或發生行為而形成的看法,已不再是最明顯且不證自明的假設了,因為具有心靈的生物與非生物,自然界之間的區別已經給人類思想留下了深刻印象——這種區別使人類不可能再保留原始泛靈論中的信仰。我們也不應忽視各種不同的宗教體係的比較研究的影響,以及它們彼此排斥和不相容的作用。
科學精神憑借這些初步的論戰而強大起來,最終獲得了足夠的勇氣,以至於敢對宗教宇宙觀中最重要的、最具情感價值的成分進行考察。人們可能始終看到——盡管敢於公開講出來是很久以後的事——宗教向人們承諾,隻要他們能遵守某些道德要求,就向他們提供保護和幸福,但這種表態也已表明其自身是不值得信賴的。宇宙中似乎並不存在那種力量,它以父母般的關懷照顧著人們的安康,並給他們的所有活動帶來團圓的結局。相反,人類的命運可能既不符合“宇宙行善”的假說,也不符合與此有些相衝的“宇宙公正賞罰”的假說。地震、海嘯、大火,根本不分善良與邪惡,虔誠與不敬。更何況,我們談論的不是非生物自然界,而是人,其命運依賴於他人的種種關係,所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絕不是規律。凶暴、狡猾或殘忍的人往往占有令人羨慕的世間財富,而善良的人卻一貧如洗。各種黑暗的、無情的和沒有愛心的力量在支配著人們的命運:宗教賦予宇宙統治的獎懲體係似乎並不存在。這再次說明,我們有理由拋棄宗教從泛靈論那裏獲得的一部分理論。
通過證明宗教是如何起源於兒童的無助,通過在成人的願望和需要中的童年殘跡去探求宗教的內容,精神分析學對宗教的宇宙觀提出了最新的批評。確切地說,這並不意味著否定宗教,但它仍然是認識宗教的一種必要的完善,而且至少在這方麵,它是對宗教的一種否定,因為宗教自身表明宇宙起源於神。當然,假如我們對神的解釋可以被宗教接受,那麼它在這方麵肯定就沒有什麼錯了。
總之,這就是科學對宗教宇宙觀的評價。種種不同派別的宗教在為誰占有真理而爭論不休,而我們卻認為關於宗教的真理性問題無法獲得徹底的回答。宗教是一種控製感性世界的企圖。由於生理上的和心理上的必然性,我們在內心中產生了一個渴望的王國。而借助於這一渴望的王國,我們置身於感性世界之中。但是,宗教並不能實現這一點,其教條留有它們所產生的那個時代(即人類童年的無知時代)的印跡。它的安慰不值得信任。經驗告訴我們,世界並非保育室。相反,宗教努力強調的那些道德要求應該給予另外的基礎。因為它們對於人類社會而言是不可缺少的,而且把對它們的服從與宗教信仰聯合起來是危險的。如果我們試圖確定宗教在人類發展中的地位,那麼它看來並不是永恒的獲取物,而是與個體文明者從童年到成人的發展中必須經曆的神經症相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