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3 / 3)

“所長,胡村長沒死,隻是耳朵被打穿了一個洞,現在不趕緊搶救止血,那可危險了。”部下提醒六神無主的楊保洪。

一直躲在一旁沒有說話的古順,剛才也被珊梅那袒胸裸懷迷蒙了一陣,由於他離得比較遠,沒有被珊梅身上那股異香迷了本性,所以還清醒些,心裏暗暗想:鐵山的這個女人,沒想到還這麼迷人,裸露的胸部還真夠意思,平時卻看不出來。此刻他見胡村長中槍倒地,這才慌忙跑過去,衝胡大倫大聲呼叫:“老胡,別嚷了,你清醒一下,你沒死!你隻是耳朵受傷,沒有死!你鎮靜點!”

“我沒死?我真的沒死啊?哦,我沒死,我還活著……”胡大倫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停止了亂滾亂嚷,坐在雪地上,“哈哈哈……我沒死,我真的沒死,哈哈哈……”

古順拿出手絹給胡大倫包紮耳朵,手絹太小包不過來,他幹脆撕開胡大倫的衣襟,掏出他棉衣裏的棉花,捂在胡大倫的耳朵上,再用手絹布繩之類的纏裹起來。

“格格格……真好玩,笤帚疙瘩是真槍,嘭!好大的動靜,嘭!格格格……鐵山,別愣著了,咱們回家吧,生孩子要緊……”珊梅又發出蕩人心魄的媚笑,向她認定的鐵山——楊保洪所長走過來。

“你別過來!你這瘋女人,你這女妖精,快點滾開!”楊保洪嚇得見了狼般往後退,嘴裏罵罵咧咧,兩眼再也不敢盯視那誘人之處。

老鐵子這時大步走過來,一把揪住珊梅披散的頭發,“啪啪”狠狠扇了兩個耳光,大聲罵道:“你這賤貨,還沒鬧夠嗎?鐵家的臉都被你這騷貨丟盡了,還在這兒丟人現眼,再不走我殺了你!”老漢氣得渾身哆嗦,胡子亂顫。

老鐵子還要掄起胳膊打珊梅,這時有一個人一邊跑進墓地,一邊大聲喊:“不要打她了,她發瘋了,犯病了,你沒見她光著腳,穿著單褂子嗎?正常人會這樣嗎?”

來者是白爾泰,跑得氣喘籲籲,手裏還提著珊梅的棉衣。

珊梅一見白爾泰,掙脫開老鐵子,兩眼激動地流出淚水,好像終於見到了要找的親人似的,向白爾泰撲過去,嘴裏喊著:“鐵山哥,你怎麼才來呀,我找你好苦啊,他們都欺負我,他們都是壞人,快帶我回家吧,鐵山哥……”

白爾泰見這可憐的女人,雙腳又凍又撕裂出大口子,流著紅紅的鮮血,淌在雪地上非常醒目,而且自己袒胸露懷毫不知情,長發被老鐵子揪打後脫落出一綹一綹,鼻涕眼淚一起順著凍紅的臉頰和嘴唇往下淌,而把自己這陌生人當成最親的人,白爾泰的心靈深深被震撼了,似乎被尖利的刀子刺破刺痛了。他被內心湧出的愛憐之心催動著,顧不上在場所有男人們各種各樣不懷好意的冷冰冰的目光,抱住撲進自己懷裏的這個凍僵的女人,把帶來的衣物一一給她套穿上,同時在嘴裏答應著:“好,好,咱們回家,我是鐵山哥,咱們回家,先把衣服穿好,再把鞋子穿上,咱們回家,我是你的鐵山哥……”

這時的珊梅果然老實了,安靜了,非常溫順而幸福地依偎在白爾泰的懷裏,任他給她穿衣套鞋,給她擦鼻涕眼淚。剛才的那瘋勁兒、浪勁兒、蕩笑媚態也都不見了,隻是依舊神誌恍惚,嘴裏喃喃低語著鐵山哥長鐵山哥短。

白爾泰扶著穿戴好的珊梅,正哄著她準備離開墓地送她回家的時候,有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你扶著我老婆上哪兒去?你倒挺會占便宜啊?!”

“鐵山,珊梅她犯病了,我準備送她回你們家,你來了正好……”白爾泰一見是鐵山,高興了,急忙這麼說。

“我知道我老婆發瘋了,可用不著你來發善心,這麼摸摸索索,摟摟抱抱的倒挺大方啊!”剛從野外徒步走回來的鐵山,見自己老婆跟白爾泰的親熱狀況,盡管已對那瘋女人內心生厭,可還是打翻了醋缸,這樣冷言冷語地說起來。

“你聽我說,鐵山,她不光是發瘋,她……還發生了好多事情……到你們家,我詳細告訴你。”白爾泰還想解釋清楚。

“真有你的,還想去我家!是不是還想跟她上床啊,你這小白臉,打的算盤不錯嘛!”鬼迷心竅的鐵山哪裏聽得進白爾泰的解釋。同時他大步走過來,一把揪住珊梅的胳膊往外拽,嘴裏罵道:“你這賤女人,過來!還想跟野男人跑啊!不要臉的騷貨!”

剛安靜下來的珊梅又尖叫哭嚷起來,死活不離開白爾泰的身邊,大聲喊叫道:“我不跟你走,你是誰呀?我不認識你!鐵山哥,快救救我呀,這壞人要拉我走!我不跟他生孩子,我要跟你生孩子!”珊梅向白爾泰求救,伸出雙手亂舞亂比畫著,被鐵山拽得她的雙腳在雪地上拉出一行深溝。

白爾泰的心深深被刺痛,他木木地站在原地未動。任由鐵山把珊梅死拉硬扯著,從他懷裏拖走。他不好阻攔,不好再出麵保護這可憐的女人,畢竟人家是一對兒夫妻,自己是外人,自己好心好意出於憐憫跑來送衣送鞋,結果弄成這個結局,他不能再接著伸出自己十分可憐而稚弱的翅翼去嗬護那女人了。

珊梅在哭叫。珊梅抱住墓地一棵小樹死活不鬆手,回過頭又衝白爾泰呼救:“鐵山哥,快來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鐵山的大巴掌掄下去,打得珊梅嘴角掛血。手拽不動,用腳踢踹,咬著牙罵道:“打死你這賤貨!打死你這賤貨!叫你找野漢!叫你找野漢!”

白爾泰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去大喝一聲:“住手!你要打死她嗎?”

“打死也是我老婆!滾開,管你啥事!”鐵山繼續打。

“她是人!不是牲口!是人!!”白爾泰震天動地般地大吼,衝過去擋在珊梅身前,“我不許你再打!我是旗下鄉幹部,我是旗誌辦主任,我要告你!你這麼虐待婦女,還是個有病的婦女,你這是犯法!你身為一個國家教員,有文化的人,還這樣野蠻,要是出了人命,要你坐大牢!!”白爾泰一反常態,變得勇敢,義正嚴詞地逼住鐵山。

鐵山一下子愣住了,同時白爾泰說的話句句擊打他心中,一琢磨感到不妙,尤其自己還真是國家教員,別因這事砸了飯碗。他冷靜下來,停下手腳,呼哧呼哧如一頭牛般喘著粗氣。

這時從樹後走出一個人來,踱著閑步,嘴裏“嗬嗬”冷笑著,走到白爾泰前邊站住,嘲諷地說道:“白老師,你還真勇敢,當著人家老公的麵兒嗬護這不認人的瘋女人,你還真有兩下子啊,不過,好心沒好報喲,好心都叫人當驢肝肺了,你還在這兒充二傻子!圖啥呀?”

此人是古樺。

“我啥也不圖,隻是可憐這又瘋又凍僵的女人,這裏誰都不拿她當人,不能眼瞅著她被他們折騰死吧?”白爾泰抬起眼睛正視著古樺,“我們是文明人,從旗裏來的文化幹部,在我們眼皮底下發生著這樣慘無人道的事情,袖手旁觀是一種恥辱!假如,有一天你遇到這種遭遇,我同樣會這樣對待你!”

“阿彌陀佛,你可饒了我吧!別讓我遇上這種倒八輩子黴的事!殺了我,也不會嫁這種畜生般的男人!”古樺被白爾泰的話激動,心裏有些熱乎乎,指著鐵山又說:“你這傻小子,還是個念過書的老師呢,真丟人,黑白不分,好壞不辨,你老婆抱著白老師可嘴裏喊著鐵山,心裏除了你沒有別的,你他媽還吃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爛醋!要是沒有白老師,你老婆可能早就上吊了或者這會兒凍僵過去了,回家瞧瞧你們家房梁上吊著的布繩兒,就明白了,傻小子,別這樣畜生一樣對你老婆了!”古樺仗著氣勢,毫不客氣地訓罵鐵山。

“上吊?我老婆上吊過?……”鐵山被罵愣了,嘴裏嘀咕著,剛才的氣焰全沒了。

古樺走過去推開白爾泰,輕輕扶起倒在雪地上呻吟的珊梅,哄勸著說:“我送你回家,我也是‘妖精’,記得吧,你也是‘妖精’,都是一夥兒的,白老師也是‘妖精’,可他當著你丈夫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兒不好扶著你走,他們會吃了他的,格格格……”

珊梅果然很信任古樺,看了看她,很聽話地由她攙扶著,臉上紫一塊青一塊,用衣袖擦了擦流血的嘴角,露出白牙天真地笑著說:“俺們都是妖精,妖精跟妖精是一家,嘿嘿嘿……”

那邊的楊保洪見古樺扶著珊梅要走,大聲叫道:“她是凶手!你不能帶她走!”

“凶手?她一個瘋子,怎麼啦?”古樺停下問。

“她剛才開槍打傷了胡村長!”楊保洪說。

“她哪兒來的槍?”古樺問。

“我的槍……”楊保洪說不下去了。

“哈!挺大的派出所所長,你的槍怎麼會到了她手裏?大所長管不住自己的槍,叫一個瘋子拿走出事,你還好意思往她身上推!今天在這兒出了這麼多事,楊所長,還有你,胡村長,光榮負傷的大村長,你們還是趕快回去料理這惹出的事吧,可別吃不了兜著走!”古樺連嘲帶刺兒地挖苦。

楊保洪啞口,又是“旗王爺”的親妹妹,不敢計較,由著古樺扶走“凶手”珊梅。

正當這些人瘋的瘋,傷的傷,累的累,沒氣兒的沒氣兒,也無心無力去計較萬事根由那棵老樹該不該砍的時候,那老樹本身出現了眾人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

西北荒漠的那股大風,這會兒呼嘯著鋪天蓋地刮到了墓地。雪塵飛揚起來,小樹毛子激烈地搖蕩擊打著地麵,沙蓬子被拋到空中像氣球般飄蕩,強勁的風把雪粒沙粒草屑卷起來,往人們臉上身上擊打,疼得人們舉衣袖手臂遮擋頭臉。樹上的小鳥,驚恐慌亂地“吱吱”亂叫著,飛起來後又由不得自己,順著風勢飛卷而去,不知是自己在飛,還是被風裹卷著走。天一下子昏暗下來。

那棵老樹搖晃起來了。

搖晃得非常緩慢而笨重。先是樹梢兒動,接著是四棱八翹的枝杈呼嘯著搖蕩,積壓在枝椏上的厚雪紛紛飛落揚灑,隨著風勢的漸增,幾根粗大的主枝也搖擺起來,幹裂而凍後變脆的枝杈,開始被吹折擊斷,“劈劈啪啪”發出聲響,斷枝折椏狠狠被拋落在地麵上,又被風卷著跑。高枝上搭建的鵲巢和烏鴉窩兒,可就倒黴了,盡管由手指粗的幹樹條子穿梭在四五根密連的樹枝中間,巧妙而牢固地編織而成,但經不起狂風一陣吹蕩,紛紛散落,十幾個禽巢全部傾巢而覆,有些跟搭靠的樹枝一起摔落,那些驚恐的烏鴉“呱呱”哀鳴著飛起,與大風搏鬥著在高空中消逝,有些受傷的病鴉則在狂風中沒飛起多遠便掉落在地麵上掙紮,仍被無情的風吹卷著滾動。

“嗚嗚嗚——”老樹悲鳴起來。

狂風,從大漠裏吹來的這罕見的狂烈風暴,摧枯拉朽般地席卷著整個大地,無情地衝擊著這棵百年老樹,如雷霆萬鈞、萬馬奔騰、氣勢磅礴。

老樹的主幹連根搖擺起來了,緩緩地由上邊無數個枝椏牽拉著主幹,隨著風勢前後搖擺,同時發出“呼——嘩,呼——嘩”的巨響。可憐的老樹,它的深埋在地裏的根,由於被狐狸們咬得七折八斷,使得主根失去了大地的吸力和依托,再加上主幹早年被雷火擊中後自燃,已成空心,如缺少了腰力精氣,此刻已經頂不住大風的襲擊摧動,連根搖晃著,主幹連連發出“吱嘎——吱嘎——”的可怕的斷裂聲響。接著,它的龐大的根部那兒,地麵的凍土開始崩裂了,它的根部漸漸從土裏拔出來。整個老樹開始傾斜了,激烈地顫抖著,不停地呻吟般“吱嘎、吱嘎”叫著,如一個絕望的老人在無望中哭泣呼救。頃刻間,樹身一經傾斜,底部的根從土裏裸露拔出得更多,老樹完全失去了憑借大地的力量。

“呼啦啦——”

一聲訇然巨響,老樹終於震天動地地倒下了,如千尺高瀑落地,如萬仞聳岩塌陷,這棵經曆了幾百年風風雨雨、閱盡生命之枯榮興衰,象征著大地之精華生命之強大長久的老樹,終於不堪重負,不堪風擊,不堪獸侵人辱,“呼啦啦”地呼嘯著傾覆倒塌了。隻見在地上砸出一片塵煙,卷起一股強大的風團,猶如一條黑色的怒潮直衝雲霄!

“嗚呀——”老樹倒下時,似有一聲尖利驚魂的生命絕響,從老樹身上傳蕩而出,隨著,一條白氣衝出那股揚起的黑塵團,直入天空大氣而歿。

還未走出墓地的人們,被這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嚇蒙了,都駐足靜望不敢出聲。

“老樹!祖宗的老樹——”老鐵子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向老樹跑過去。他跌跌撞撞,撲向老樹,跪在地上雙手拍地拍胸,號啕大哭起來,“天絕祖宗的老樹啊!天絕我們鐵家呀!天啊!老樹死了!老樹死了!長生天啊,我一生祭拜你,跟隨你,今天你為啥絕我們老樹,絕我們鐵家呀?!長生天啊!”

老鐵子老淚縱橫,捶胸頓足,雙手一會兒撕扯胸口一會兒猛擊大地,跪在老樹前邊抱住那粗壯的樹幹號啕痛哭,怨天咒地。傷心加疲累,不一會兒隻見他嘴吐一口鮮血,昏厥過去,倒在老樹前。

“爹!”鐵山見狀,大叫著跑過去,抱住他爹大呼小叫。

這邊的其他人誰也未動,懼於老樹的可怕威力,誰也不敢靠近那恐怖場麵。人們麵麵相覷,心驚肉跳;惟有胡大倫捂著耳朵在一旁冷笑,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心中叨咕:報應,上天的報應,不讓我砍,老天來幫我砍,啥能躲得過天的懲罰呢?哈哈哈!

白爾泰見鐵山仍舊救不醒老鐵子,著急了,也跑過去,幫助他照料察看。

“老爺子傷心過度,昏過去了,鐵山,你快背他回家請大夫吧,別在這兒耽誤了!”鐵山這才醒悟,在白爾泰的幫助下背起老父親,飛速往家走。

大風,依然吹刮著。飛沙走石。

倒地的老樹那兒,被風吹打後發出“哧啦啦,哧啦啦”的鬼叫獸喊般的怪聲,嚇得人們抱頭鼠竄,誰也不敢久留在這充滿陰森恐怖氣氛的鐵家墓地了。

大風,依然吹刮著。

大地,一片混沌。

當晚。風勢稍減。

白爾泰燈下就坐,想讀書,可書裏寫著什麼一句也讀不進去,滿腦子還是白天經曆的驚心動魄的事件。尤其那棵老樹,那麼悲壯,那麼令人心揪地倒下死亡,使他難以平下心來。他忽有靈感,抽出一張紙揮筆寫出一首詩來:

老樹

在那茫茫的大漠邊緣,

在那無邊的荒原上,

有一棵年邁的老樹……

當漫漫的風沙從春天裏吹過,

它搖擺著樹冠呼喚綠色;

當無際的大漠把草原埋沒,

它抖落著老葉呼喚綠色;

啊,綠色,綠色,生命的綠色,

請快些遮蓋這茫茫的沙漠!

熬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

抵禦了無情的風擊沙奪,

老樹,它終於年老枯折,

惟把期望深埋進根的部落。

等那春雨趕走了幹涸,

綠色的幼苗就從老根下發出,

繼續向茫茫沙線吐露嫩芽,

勇敢地迎接生命的讚歌。

啊,呼喚綠色的老樹!

啊,迎接春天的小樹!

風沙線上一代一代傲然挺立,

瀚海中日日夜夜呼喚綠色!

在那茫茫的大漠邊緣,

在那無際的荒原上,

曾有一棵綠色的老樹……

白爾泰正要把亂寫的這首詩,揉成團扔掉的時候,古樺進來了,拿過去展開讀後說:“嗬,白老師,沒想到你還會寫詩!寫得挺好,幹嗎扔啊!”

“這不叫詩,亂塗著玩的。”白爾泰有些拘謹,自從發生了昨晚和今天的事情,他一見古樺就有些發怵或者不好意思,不知說什麼好。古樺似乎也有意回避著他們之間那根敏感的神經,變得冷靜些了。

白爾泰說:“古樺,正好鐵木洛大叔也回村了,咱們找個時間好好跟他談一次,然後再走訪附近村的老人,找一找過去當過‘孛’的人。”

“好吧,工作上的事情,聽你安排,其他的交給我好了,聯係個人啊派出個膠輪車送一送啊,還有夥食問題等等,全交給我好了。”古樺說。

這時,從窗外村街上飄來隱隱的歌聲。深更半夜,村街空空蕩蕩,雖然風已停,可清冷清冷,哈爾沙村經曆了如此大的動蕩,誰還會有閑心深夜吟歌而行?

你知道天上的風無常,啊,安代!

就應該披上防寒的長袍,啊,安代!

你知道人間的愁無頭,啊,安代!

就應該把兒女腸斬斷,啊,安代!

是個女人的歌聲,如泣如訴。明月如鉤,萬籟俱寂,惟有這哀婉傷感的古老“安代”的歌聲,隱隱約約傳蕩在空蕩的村街,平添幾多淒涼。

流不盡,流不盡的喲,

是那老沙河的水噯,

淌不完,淌不完的喲,

是這兩隻眼的淚噯……

白爾泰說:“是珊梅的聲音。”

古樺說:“好像是的,唉,這個不幸的女人。”

“她怎麼又跑出來了?這寒冬臘月的深夜……”

“兩條腿的活人,想跑還不容易。”古樺看一眼白爾泰,“鐵山可能光顧著老爹,忘了把她反鎖在屋裏吧。”

杏黃喲緞子的坎肩呀,

是我在月光下給他縫的,

早知他離開我的話,

還不如把它一把燒成灰,

哎喲我的你呀,後悔也來不及!

大紅喲緞子的坎肩呀,

是我用心血給他縫的,

早知他要變心的話,

還不如把它一把撕成條!

哎喲我的你呀,後悔也來不及!

……

珊梅的人影,如幽靈般在村街上遊蕩。入睡或未入睡的村民,誰也不敢出來搭理這瘋女人。在人們眼裏,她已變成不祥的女人,尤其她身上散發出一股異味,女人聞到便會發瘋,男人聞後則引發獸性般的欲望,她幾乎成了一個有魔力的邪惡的女人。

“白老師,聽說珊梅受那隻老銀狐的傳染,身上有股異香,讓女人發瘋,讓男人也……那個發瘋,你接近她有這種感覺嗎?”古樺問。

“這事看怎麼說,就像是一個適當的溫度,會使雞蛋變成小雞,卻不可能讓石頭也變成小雞。我看到的隻是一個可憐的傷透心的瘋女人,沒有別的,別的男人看著大概沒有這些了,隻有光著的部位和引發出的聯想罷了。”

“你倒把自己說得那麼聖潔,你也不是什麼石頭……”

“我不是石頭,我作為男人也有欲望,可人的欲望畢竟能自我控製,之所以稱之為人就是這個道理。”

白爾泰望著窗外。“另外,我一直在琢磨珊梅身上發生的怪現象,為什麼會是這樣?那個奇異的氣味來自何處,果真是那隻神秘的老銀狐所為嗎?那大自然中真是無奇不有,人類的所知可太有限了,我們麵對它除了統統罵成‘邪魔’、‘鬧鬼’之外毫無辦法,無可奈何……”

“鐵山哥,你在哪裏?等等我,鐵山哥……”珊梅輕輕呼喚著,如飄忽的風般從古樺家門口閃過。

“這麼晚了,她這麼瘋瘋癲癲瞎跑沒人管,會出事的……”白爾泰眼睛落在門上,顯得十分憂慮。

“是不是又引動了你的俠肝義膽,想‘英雄救美’?白老師,現在可是半夜了,你們孤男寡女的在一塊兒,不怕村裏人和鐵山活吃了你?”古樺問。

“古樺,咱們倆一起去把她找回來,好不好?那樣他們啥也說不著了,幫幫我,不,幫幫她,一個可憐的女人,好不好?”白爾泰真誠地請求。

“好吧,誰讓你是我的主任呢,隻好舍命陪君子了。”古樺笑著說。

等他們兩個人穿好棉大衣走出門外,村街上已經空空蕩蕩,不見了珊梅的身影。他們沿著村街土路走過去,繼續尋找。

珊梅迷迷糊糊中好像聽見有人在輕聲呼喚她。聲音來自一個土街的小胡同。

“珊梅,我是你的鐵山哥,過來呀……”

黑暗中,有個人影躲在舊房角的暗處輕輕地呼喚珊梅,聲音透著親切而熱乎。

“鐵山哥,你在哪兒?別躲著我呀,鐵山哥……”珊梅循著那親切的聲音,懵懵懂懂走進那黑暗的胡同,心智不清的她不知道害怕,惟有一個願望就是找回她已經不要她的鐵山哥。

“我是你的鐵山哥,來吧,來吧,跟我來吧……”那個黑影沿著牆根的暗處走,見珊梅跟著他過來了,不一會兒,他站在一所舊倉房門口停住,輕輕推開板門。這是一處堆積牲口草料的舊倉房,牆上有一透氣的小方口子,沒有窗戶,屋裏彌漫著潮濕而發黴的草料味。

“珊梅,過來呀,鐵山哥在這兒呢,這裏暖和,快進來呀……”那個聲音有些急切起來,站在草料房門口,衝不遠處的珊梅使勁招著手。

“鐵山哥,你跟我捉迷藏哪……我來啦……”珊梅剛走到草料房門口,那個黑影迫不及待地一把將珊梅拽進了屋裏。用力過猛,兩個人都倒在地上,下邊是軟綿綿的幹草料。那個黑影的雙手順勢抱住了倒在他懷裏的珊梅,嘴裏不停地輕聲呼叫著:“我的心肝,想死你鐵山哥了,我就是你的鐵山哥,小寶貝,咱們就在這兒親熱親熱吧……”

“鐵山哥,這是在哪兒啊?你別這麼急呀……鐵山哥,鐵山哥,等一等……”珊梅用力推擋著一張臭烘烘的散發著大蒜味的貼近自己臉和雙唇的大嘴,可一隻更有力的手趁機伸進了她的懷裏,輕輕摩挲起她那豐滿而敏感的胸部。她不由得呻吟起來,渾身顫抖不已。“鐵山哥,鐵山哥,你好久不對我這樣了,你老覺著我不會生孩子,可我會生的,我會生的……我要你……”

珊梅完全放鬆了自己,任由這位“鐵山哥”折騰起來了。那位“鐵山哥”,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脫扒著珊梅的衣褲和自己的衣褲,在草堆上緊緊摟抱著珊梅來回滾擁起來。盡管天氣寒冷,在冰涼的草料堆上,這兩個人熱血沸湧,氣喘籲籲,竭盡全力進行著雲山霧海,日進月出,男歡女愛之事。“鐵山哥”如一頭野獸,蹂躪著這位神誌不清然而又充滿欲望的可憐的女人,呼哧帶喘地發泄著。對這個充滿性感讓男人們發瘋的女人,他盼望已久,夢寐以求,多少次暗中跟隨,多少次想方設法接近都未能成功,今天終於輕而易舉得手,而且得來毫不費功夫,神不知鬼不覺,踏“雪”無痕,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甚至滿足他獸欲的這個可憐的女人,也不知道他是誰,還拿他當成那個有豔福不會享的傻小子鐵山!真是天助他也。黑夜,掩護了這一切醜陋和罪惡。

“好啦,寶貝,完事了,這回你一定能下個小崽兒,嘿嘿嘿……”那位“鐵山哥”提著褲子,從半裸著的珊梅身上爬起來,大手使勁兒擰了一把她那豐乳,意猶未盡地說道,“下次,鐵山哥再來好好侍候你,嘿嘿嘿。”

這時,從遠處傳來白爾泰和古樺的呼叫聲。

“珊梅,你在哪裏?別再跑了,我們送你回家!”

這個“鐵山哥”慌了,匆匆忙忙係上褲子,拔腿就如一隻野狗般躥出草料房,沿著黑暗的土街,向遠處飛逃而去,很快消失在夜的黑暗中不見了。

“鐵山哥,別丟下我!等等我!……”珊梅提著褲子追到門口,從“鐵山哥”的身後淒楚可憐地呼叫,“嗚嗚嗚,鐵山哥又跑了,幹完事,又跑了,嗚嗚嗚……”

珊梅手裏攥著從“鐵山哥”身上哪處拽擼下來的一塊兒布,傷心地哭泣起來。

白爾泰和古樺聞聲跑過來了。暗淡的月光下一見珊梅的樣子,他們二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在草料房門口,珊梅毫無遮攔地裸露著胸部,披頭散發,一手還提著沒有係上的棉褲,向遠處一個已跑走的黑影,哭哭啼啼地呼叫著。

“珊梅,發生啥事啦?你怎麼了?”古樺和白爾泰隱隱感覺到剛才這裏發生了什麼事,“珊梅,那個跑走的人是誰?快告訴我們!”

“他……他是我的鐵山哥,幹完事他又不要我了,嗚嗚嗚……”珊梅哭訴。

“他是鐵山?!”白爾泰和古樺二人都大為詫異。

“是鐵山哥,他要跟我生孩子,咱們剛才在這兒做了那事,格格格……”珊梅又破涕為笑,眼睛重新悵然若失地遙望著月光下的遠處。

白爾泰和古樺明白了一切。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有個王八蛋畜生冒充鐵山,黑暗中欺侮了這個神誌不清的瘋女人!鐵山決不會深更半夜跑到外邊,在別人家草料房裏跟自己老婆做那種事。他用不著這樣,何況他忙著侍候病倒的老爹,而對自己老婆早已顧不上了。那麼,那個喪盡天良,禽獸不如,誘奸了這位神誌不清的瘋女人的人,究竟是誰呢?

古樺輕輕掩上珊梅的衣襟,扶著她深深歎口氣,說:“珊梅,我們送你回家,你的鐵山哥肯定在家等著你呢……唉,你要是不瞎亂跑多好,能出這種可悲的事嗎?唉。”

白爾泰心裏充滿了悲憤,感到人世間的黑暗、罪惡、齷齪是多麼令人發指。

他攥著拳頭說道:

“我一定找出那個混蛋繩之以法!”

“怎麼找?她自個兒都沒認清楚,還當是她的鐵山哥……”

“狐狸終有露尾巴的時候!他這種人不會就此罷手的,尤其珊梅這樣容易對付的女人。”

當他們兩個人攙扶著珊梅送回家時才發現,屋裏沒有人。鐵木洛老漢住進了鄉醫院,鐵山在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