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1 / 3)

那棵老樹——

訇然倒下!

那隻銀狐——

悲鳴淚灑!

開槍吧,開槍!

今天是個好日子,

江山是老子天下,

豈容異類縱橫自由!

無狐啊,無狐!

——引自民間藝人達虎·巴義爾說唱故事:《銀狐的傳說》

翌日,天氣格外地晴朗。

大風吹過後,天空、大地幹淨了許多。原先積聚在半空中的灰雲霧氣,滯留了幾乎一冬,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現在全已不見蹤影,呈露出冬天少有的萬裏晴空,如被狗舔過的孩子屎屁股,幹幹淨淨;而地麵上的殘雪、汙垢、枯草碎葉等等不是被大風從大漠卷來的黃沙蓋住就是清除卷走,田野啊、村街啊、土路啊,全顯得光溜溜甚至空曠了許多;惟有在房後、渠溝、牲口柵欄旁堆積了厚厚的流沙,農民們吐著口水懶懶洋洋地去清理。

這場大風,預告漫長的冬天即將結束。而更為漫長的無雨幹旱的春季,就要來臨,到那時,風會更多更大,卷來的沙子將會更多,長年生活在沙地的農民將天天祈禱,乞求老天降下能播種的春雨,以望這年有果腹之收成。

這裏的農民,一代又一代讓風沙、幹旱、沙漠折磨得除祈禱之外再沒有別的能耐了。除了靠天還能怎麼樣,曾經為了勝天,人類把地球挖得百孔千瘡,到頭來還得承受天的懲罰。

鐵家墳地那棵老樹,就那麼悲壯地躺在地上,占去了很大的一片地。七棱八翹的粗長枝杈,亂糟糟地擠壓一起,折的折,斷的斷,有些殘枝斷杆也向上伸張著,猶如無數隻手指伸向天空祈求著什麼。大風來臨時飛走的烏鴉呀灰鵲呀,此時又飛回來,可不見了高挺的老樹,不見了老樹上的老窩兒,都“呱呱”

“喳喳”地叫著,圍著躺倒的老樹上空盤旋,有的落下來探究,穿梭在枝枝杈杈間。

老樹根部洞中的狐狸家族,此時也驚恐不安地聚集到洞口。它們的巢穴,這會兒已是洞口大開,黑洞洞地朝天張著大坑口,已是毫無隱蔽可言。原來有大樹作為屏障,從老樹中部洞口跳進跳出,一般不易發現,不易灌進寒風,不易灌進雨水什麼的。現在倒好,狐狸們為了進出自由,為了免去老是跳上跳下的麻煩,它們齊心協力挖通了老樹根部,咬斷了礙事的老樹根係,方便是方便了,可沒想到把老樹給毀了,失去了根部維係於大地的老樹,經不起大漠狂風一陣猛吹便轟隆倒地,把洞口全部裸露在天地間,把充分的出入自由全留給了狐狸們。然而,自由多了的狐狸們,會有什麼結果呢?

老銀狐姹幹·烏妮格站在那個敞開的大洞口,哀鳴般地吠叫幾聲。洞口旁,橫倒的老樹根部,帶著土沙在那裏撅得老高,斷根四處伸張,空心的樹洞也震散,四分五裂。

有幾隻小狐狸,圍著那個老樹根部跳上跳下嬉戲。姹幹·烏妮格在洞口四周走走嗅嗅,它似乎有某種預感,跳上老樹根部撅起的高處,向東南方向村莊那邊矚望。與人類相處相鬥了這麼多年,它深知那兩條腿的家夥們,尤其那個扛著獵槍追蹤了自己一輩子的老對頭,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洞口的。

老銀狐跳下老樹根,圍著洞口四周的幾處遺下尿,然後幾聲吠叫。那些遊玩的小狐狸們一聽它叫便都回過來,隨著它跳進洞裏去。

地下深處的墓穴中,老銀狐和家族的眾狐聚集在一起。敏感的老銀狐,決定大轉移,這裏已不安全,變成易受攻擊的危險洞穴,生命的本能告訴它,不能繼續留在這裏。

等到天黑後,它們將全部撤出這一生活多年的老巢穴,重新回到大漠深處。

然而,一切都已遲。

漫長的一個白天,什麼事都會發生。

在黑暗的洞穴中,飄進了一絲煙氣。姹幹·烏妮格第一個從閉目躺臥中跳起來,警覺地仰起尖嘴嗅聞。

漸漸,煙氣大起來,狐狸們驚慌了,全都跳起來,吱吱唧唧吠叫著,圍在老銀狐周圍。

煙從哪裏來的?姹幹·烏妮格有些不安,它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當年,它在大北方的汗·騰格爾山生活時,遇到的那次可怕的山火中,曾聞到過這種氣味,但那是在外邊的山野,可以四處逃竄;而現在卻不同了,在地下深處的洞穴中,無處可躲可藏,這就具有致命的危險了。

煙氣開始在墓穴中彌漫,空氣更加渾濁,狐狸們嗆得紛紛咳嗽,喘不過氣來。老銀狐姹幹·烏妮格率領眾家族成員,向上邊的甬道和洞口擁去。惟有洞口外邊才有它們所需要的新鮮空氣。

可一陣陣湧進濃煙的上邊那個洞口,會有什麼情況等待著它們呢?

“熏它!放煙,快放煙!熏它們出來!熏死它們!”胡大倫站在那個黑乎乎的洞口邊,大喊大叫。左耳全用白紗布包裹著,連著半拉臉半拉腦袋,用白膠條貼牢,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他異常興奮,手舞足蹈

原來,胡大倫村長早晨還蒙頭睡覺時,古順跑進來一邊推他醒來,一邊嚷嚷:“狐狸洞!鐵家墳老樹根那塊兒,真有個狐狸洞!放羊的老漢看見,有狐狸進進出出!快起來,去打狐狸!”

一聽狐狸,尤其在鐵家墳地,胡大倫“噔”地坐起來:“快招呼人!帶上槍!先看住那洞口,別讓那狗日的逃出去了!”

古順去招呼人。胡大倫顧不上吃早飯,背上他領來還未交的那支快槍,急匆匆地出門朝鐵家墳跑去。

當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時,古順帶著幾個背槍的民兵也趕到了。看著顯現在老樹根部原址上的大黑洞,胡大倫不寒而栗。一個小房基那麼大的大土坑中,往側旁伸延進去一個大鍋口大的黑洞,顯得很深,從裏邊徐徐散出陰冷之氣,拂在臉上麻麻的涼涼的,令人很不舒服。由於洞很深,人又無法鑽進去,而且誰還有膽量敢鑽進去呢,他們就想出了老祖宗傳下的“熏狐之法”。

胡大倫命人回村,用車拉來沙巴嘎蒿和大量的潮濕羊草,統統倒進那大坑洞中。

“點上火,別點明火,慢慢引燃,熏它!熏死它們!”胡大倫指揮著古順等人,跳上跳下。村裏的好多人一聽說胡村長熏狐,都聞訊趕來了。大夥兒普遍因為深受“狐仙”之害而厭惡那獸類,包括鐵姓家族的人,老樹已倒,又有狐洞,鐵姓人家也不出來阻撓了,何況狐狸穴居其祖先的墓地,畢竟有辱於先人名聲。人們都拍手稱快,男女老幼紛紛都趕集般往這邊擁,昨天還在這兒相互間血性毆鬥,你死我活,此刻相互見麵後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戲謔兩句或者拍拍肩拉拉手,就算完事了,畢竟在一個村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共負一個青天翻土坷垃刨食兒,何必結深仇大恨呢。

幹蒿子和羊草是點著了,可那濃濃的黃煙不往洞裏走,隻往外往上冒,卻把圍在坑邊的胡大倫他們先熏得咳嗽連天,眼淚鼻涕一起流。

“這不行,這哪兒是熏狐,熏人呢!”胡大倫用衣袖擦著眼淚,衝古順等人喊,“快回村!把碾道房扇糠的手搖鼓風車拉幾個來,媽的,我就不信熏不出來!快去,越快越好!”

不一會兒,古順等人真拉來了幾個木製鼓風車,大家七手八腳架放在坑邊。坑裏又推倒進不少沙巴嘎蒿子和羊草,往上邊灑些水,然後重新點燃。潮濕的草和蒿子,冒出了濃濃滾滾的黑煙和黃煙,尤其沙巴嘎蒿子平時就愛冒煙不好起火,灑上水後更是黑煙衝天,遮天蔽日。

“快搖鼓風車!對準那坑底的黑洞使勁搖風車!”胡大倫指揮著眾人搖風車,接著疏散圍觀的人群,“大家都往後撤,這兒沒什麼好看的;萬一那狐兒出來咬著人嚇倒幾個,犯不上,都往後靠!古順,你們幾個帶槍的民兵都過來,趴在坑邊一起瞄準那黑洞,媽的,那狐狸出來一個撂倒一個!這可是你們民兵練活靶子的好機會,聽我口令一起開槍!這回看你們的了!喂,你們幾個快扇風!”這一下胡大倫,煽風點火好不熱鬧!

圍觀的人群被疏散到五十步外,留幾個壯後生搖風車,七八個民兵由胡大倫古順率領著埋伏坑邊,子彈上膛,屏息等候。

風車搖起來了,祖先發明的這些木輪風車這回派上用場了,強勁的風從那幾個風車口裏搖出來,往那個坑底黑洞口吹進去,於是濃濃的黑煙隨著風一起滾滾灌進那狐洞裏。

不一會兒,狐洞裏有動靜了。“劈裏啪啦”亂響一起,隨著從洞口那彌漫的黑煙中飛躥出一些物來。

“開槍!”急慌中,胡大倫大喊一聲。

“砰,砰,砰!”

“嗒嗒嗒……”有人扣動半自動步槍連射起來。

“停!停下!別打了!”胡大倫又喊起。

原來,從黑洞裏飛躥出來的不是狐狸,而是蝙蝠!無數隻蝙蝠,黑壓壓洶湧如潮地飛躥出黑洞,有些被子彈擊中落地掙紮,有些被濃煙中的火苗燎著了翅膀,掉進燃著的蒿草中,燒得它們“吱吱”亂叫亂撲騰。而多數黑蝙蝠從坑洞裏飛騰而出,有的隨黑煙往上飛,有的脫離出煙柱往旁邊飛,密密麻麻又星星點點,然而今天天氣好,白晃晃的太陽光很強,一向怕光而夜間活動的這動物,沒飛多遠又紛紛往下掉,有的尋找著黑影,圍觀的黑乎乎人群便成了理想目標,便都投奔他們而落。於是,人群炸了窩兒。喊著媽呀爹呀地,驚恐萬分地閃避著這些可怕的黑色飛物的襲擊,擔心是毒蝙蝠,怕被咬上一口。人們揮舞著手臂,四散亂逃,膽大一點的折些樹枝抽打那些照樣驚恐亂飛的蝙蝠。那可怕的會飛的鼠樣小動物,被人打落地後,露出兩排細密而白白的毒牙,衝人齜牙咧嘴,惡狠狠地“吱吱”亂叫,頑童們舉起石頭或土坷垃把它們砸成肉醬,血肉模糊。可憐的蝙蝠,它們招誰惹誰了,遭此橫禍!

“快搖風車!快了,蝙蝠被熏出來了,狐狸也快了,小子們,加油啊!手上咋沒有尿啊?摸娘們兒褲襠了?啊哈哈哈哈,加油搖啊!”胡大倫狂呼亂叫,猥褻地說笑,如灌了半斤老白幹似的興奮。

因蝙蝠出洞而停下來的鼓風車,重被搖動起來。有人往坑裏繼續倒卸蒿草。黑煙接著往那狐洞灌進去。

“噌,噌!”有兩隻黃狐狸,從黑洞裏躥出來。

“打!快打!!”胡大倫手一揮。

“砰砰砰……”快槍響起來。

兩隻狐狸跳了兩步便倒下。

“打中了!打中了!!”有人狂叫。

接著,從那黑煙滾滾的狐洞裏,一下子擁出十幾隻大小狐狸來。

“開槍!快開槍!這是一窩子狐狸!”胡大倫慌亂中喊叫著,也扣動手中槍的扳機。民兵們的槍,炒豆似的響起來,“劈劈嘭嘭”連續不斷,震耳欲聾,硝煙彌漫,如一場規模不小的伏擊戰。平時經常有組織的打靶,作為基幹民兵,都有出色的表現,此刻麵對手無寸鐵、近在咫尺的獸類,他們可大有用武之地了。可憐的狐狸們紛紛倒下,有些受傷的,則狺狺吠叫著往坑上邊躥越,也被補上兩槍打下去。然而,為了生存,為了逃命,狐狸們的衝擊還未結束。那十幾隻剛倒下,緊接著又連續不斷地躥出幾十隻大小不等的狐狸來,它們不畏死活不畏槍彈,前仆後繼,勇敢無比地從洞裏擁出,往坑上邊躥越。開槍者們驚呆了。人們誰也沒有料到,那個黑洞裏會藏著這麼多的狐狸!而且如此的不怕死,明明響著放鞭炮似的槍聲,它們依然義無反顧地從洞裏往外擁,前邊的倒下了,後邊的跳開或踏著倒下的狐狸屍體,往那閃射著子彈的坑口上躥越,以圖衝出火力網,逃得性命。這是生命的本能,麵對死亡,它們沒有別的選擇。與其在洞穴中被熏死,不如衝出去一拚。活著是美好的,有生命的活體是美好的,獸類草木亦如此,都知道愛惜自己生命和懂得生命的珍貴,因為每個活著的物體,不管人或獸或植物,對它們來說生命就隻有一次,這是上天的安排,隻有一次。世界上不存在死而複活的九頭鳥、九頭狼、九頭人之類的生命體。更不可能長生不死,隻要死了,枯萎了,那麼任何生命體便無法享受陽光、雨露、空氣,這些對死者都成了多餘,生命便失去了價值,失去了意義。生命不在的世界是個多麼可怕的世界,請想象一下,沒有了流動的河流,沒有了飛翔的小鳥,沒有芬芳的花朵,沒有樹木,沒有虎狼牛羊,沒有海魚河蝦,以至沒有了人這更為複雜妄圖稱霸宇宙的狂妄生命群體,那這世界是個多麼暗無天日的毫無價值的死亡世界!

“給我打!給我打!統統打死它們!讓它們鬧狐!讓它們折騰!全打死他們!!”胡大倫殺紅了眼,如一個殺生不眨眼的劊子手,擼胳膊挽袖子,腦袋上的纏紗布的繃帶脫落掉一節,在他耳旁腦後飄蕩著,像日本鬼子又像一個瘋狂的土匪,據說他爺爺過去曾在庫倫旗喇嘛王爺的“馬隊”裏當過兵,又跟隨大土匪“黑豹”幹過打家劫舍,因此把嗜血成性的傳統基因也遺傳給了這位後代子孫,雖不是殺人如麻,殺“狐”如麻照樣也可滿足他的欲望,發泄他內心中壓抑已久的見血取樂的邪火。

狐狸們一批批倒下去。槍聲不斷,上來一批掃下一批,如割韭菜,黃狐都成了血狐在土坑中掙紮、狂嗥,在冒著黃白色煙氣的大坑中積屍如堆。狐狸的血,如流水般地淌湧,黑紅黑紅地汪起一片片,澆滅了正蔓延的蒿草暗火,同時新倒下的狐狸身上繼續“咕咕”冒著殷紅色血泡。

這是一個很恐怖的場麵。

這是一次很罕見的屠戮。

這是一次強大的人類,對毫無反抗能力的狐狸群的集體殺戮。隻是因為狐狸住進了人類的墓穴,並蔑視了人類尊嚴和權威使他們感到不安。

終於沒有狐狸擁出了。

槍聲停止。槍聲戛然而止。殺紅了眼的胡大倫們,瞪大了血紅的眼睛,往坑裏注視。周圍一下子變得死靜。沒有了槍聲,沒有了狐狸的慘叫,沒有了指揮者胡大倫狂呼亂嚷,這世界一下子沉寂了,安靜了,連空氣都凝固了。惟有那些死狐狸身上還未流盡的血,“滴答滴答”地流滴著。狐狸們乳白的胸脯,全浸染成血紅色,未閉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天瞪著殺戮它們的人,似乎在不解地問:“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為什麼如此殺我們?”而從坑洞中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令人頭暈眼花,令人作嘔,有兩個年輕殺戮者忍不住嘔吐起來。

那黑乎乎的狐狸巢穴,空空地張著口子,再也沒有一隻狐狸從那裏躥出,如一次事先說好的集體自殺般,完成了任務便沒有了其他活狐了。

人們靜靜地注視著堆屍如山的坑洞。

“哈哈哈……”胡大倫狂笑起來,揮動著手中的快槍,“打光了!全他媽打死了!該死的狐狸,這回咱們可以消停了,咱們村起碼他媽的安靜個十年二十年,保住我們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媽的,我們終於贏了!對這些鬧狐,就得來硬的,決不能手軟!這天是我們的天,山是我們的山,水是我們的水!豈能容忍這些異類稱霸!”

“是啊,說得好!”

“還是咱們老胡!多虧了老胡足智多謀,指揮果斷!老胡英明!”

“老胡萬歲!老胡千歲!”獵手們高呼。

“瞎雞巴喊啥!萬歲千歲的那是王八!百歲就夠了!”胡大倫得意地大笑著,拍拍胸膛,又拍拍旁邊親密戰友古順的肩膀,“還有你們古連長哩,這小子也敢幹,還聽我的指揮,不虧是當過兵去過農墾兵團守過邊疆,槍法也準,好多狐狸是他打中的!簡直他媽百發百中!神槍手!”

“哪裏,哪裏,還是你胡大村長功大蓋世!咱們全庫倫旗全大草原沙漠,哪兒還打到過咱們這麼多狐狸!曆史上沒有過!啊,真他媽的過癮!這麼多年,沒朝活物開過槍了,今天可真他媽來勁兒!今天是什麼日子?幾月幾號?好日子啊!”古順咧嘴大笑著,大有發泄之後的滿足之感。

“真是個奇跡,也絕了,這鐵家墳的狐洞裏,他媽的怎麼會藏著這麼多狐狸!這肯定是上百年的老狐穴了,媽的,足足有近百隻狐狸!”胡大倫感慨萬端,又蹲在坑邊往下俯視,“看來,打絕了,沒有動靜了,我下去點一點狐狸,看看到底有多少隻。完了我們他媽的分狐狸皮,按參加這次行動的人數分狐皮!”

“好啊!一張狐皮,現在可值好幾百呢!”獵手們齊聲歡呼,擁護著他們村長的這一決定。

胡大倫跳到坑裏,踩著血狐的屍體,開始清點戰利品。人們都佩服他的勇氣,別人都懼於“狐仙”的威力,不敢下到坑裏,去碰這些平時都披著神秘色彩的野獸。

“怕雞巴啥!古順,你也下來,幫我點一點!有啥呀,不就是死狐狸嗎!”胡大倫罵罵咧咧,笑著招呼上邊的古順。

“好,我也豁出去了!他娘的,老胡講話了,不就是死狐狸嗎,狗大的玩藝,而且都他娘的死了!”

古順壯著膽子也跳下去了,踩在一隻軟綿綿的死狐身上,滑了一腳,差點摔個跟鬥。

上邊的人們哈哈樂了,下邊的胡大倫瞅著古順的樣兒也樂了,說:“小心點,別叫狐大仙勾了魂兒!哈哈哈……”

上上下下,一派勝利後的歡聲笑語,喜慶氣氛。

正這時,從那陰森森的黑洞內傳出一聲尖嘯!

“哦——嗚——”

這是一個刺透人耳膜心肺的尖利長嗥,猶如狼嗥,又像狗吠,聲音淒厲而悠長,含滿悲憤、仇恨之意,聽著使人毛骨悚然。

隨著,黑洞內有條銀白色的物體如閃電般激射而出。這物,眨眼間撲在胡大倫身上,一張尖嘴咬住了他握搶的手腕。

“銀狐!是那隻老銀狐!!”有人驚呼。

“它咬住我的手了!咬住我的手了,哎呀媽呀,我的手流血了!”胡大倫驚慌失措,嚇白了臉,拚命地甩著手腕,想擺脫掉銀狐。可老銀狐的嘴大張著,兩排尖利的牙死死咬住胡大倫的手腕不鬆口,而且狐身靈巧地貼在胡大倫身上,四肢爪子亂撓亂抓著胡大倫的身子和衣服,恨不得撕碎了這個毀滅了它家族的罪魁禍首。足智多謀而堅忍不拔的老銀狐,憑它多年功力屏住呼吸熬過了煙熏,一直等待著這個複仇的機會。它終於等到了。

胡大倫殺豬般地鬼哭狼嚎起來。槍也丟了,臉上脖子上被銀狐抓得血淋淋的,胸前的衣服全被撕爛,露出流血的瘦胸。他的雙手也拚命掙著,擊打著狐頭狐身,可那老狐毫無感覺,似乎不知疼痛,不顧了死活,依舊咬住他的手腕不鬆口,尖牙已深深咬進手腕肉裏,咬到了骨頭,“嘎吱嘎吱”直響。

“快救救我!救救我!疼死我了!”胡大倫哭叫著,頂不住狐狸的抓撓和推搡,腳下一絆,摔倒在地上,跟老銀狐滾打成一團。

事發突然,古順在旁邊驚呆了,坑上邊的民兵們也驚呆了。古順回醒過來,舉著槍,可不敢打,人和狐滾打在一起,他打哪個?他在旁邊又害怕又慌亂,不知如何下手,又擔心著從那陰森森的狐洞裏,再躥出一隻要拚命的複仇的狐狸來。他膽怯了,心虛了,額上冒出冷汗,兩腿發抖,悄悄往坑邊上退,正這時腳下一隻還沒完全咽氣的大狐狸,“汪”地一下咬住了他的褲腿兒。

“哎喲媽呀,還有活的,咬住我了!”他丟下槍,屁滾尿流地往坑上邊爬,畢竟是半死的狐狸,沒有咬住他,古順魂飛魄散地爬出土坑,丟下他的親密戰友、村長胡大倫在坑內一個人跟老銀狐滾打,自己逃之夭夭了。

可憐的胡大倫。

剛才還得意忘形,狂傲神勇,天下無敵,轉眼間被老銀狐襲擊得手。由於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隻凶殘可怕的老狐狸,他精神上完全崩潰了,嚇得沒有魂了,手腳發軟沒有一點力氣了。隻剩下在老銀狐的亂爪子下邊呻吟、哭叫、求救的份兒了。在這要命時刻,親密夥伴古順顧自己命棄他而逃,那些上邊的民兵們一見古順爬上來更是慌亂了,以為又要發生什麼可怕意外的事情波及自己,都一哄而散,此時此刻顧自己是最重要的,天下什麼比自己還重要呢。

“把老狐狸留給我!把老銀狐留給我打!”從村子方向,有一老漢一邊喊一邊向這邊跑來,後邊追著幾個人。他是鐵木洛老漢。他昨日住進鄉醫院搶救,可一聽說老樹根處發現了狐狸洞,胡大倫他們正在熏狐滅狐,他一急,拔掉輸液管,起來就往外跑。當時白爾泰正好來看望他,跟鐵山兩個人聊著話,見老漢往外跑,也急忙從後邊追過來。

“快去救救胡村長,他快叫老銀狐咬死了……”有一民兵拖著槍,一邊逃一邊跟老鐵子說。

“熊貨!快把槍給我!”老鐵子一把搶過那個民兵的槍,迅速往老樹根處跑去。

他被眼下的景象驚呆了。

打了一輩子狐狸,他哪兒見過這麼多狐狸?而且都在一個洞穴中生活,那地下的巢穴該有多大!他有些不可理解,不敢相信,可眼皮底下就擺著這麼多的死狐。他哪裏想得到,他鐵家祖先的墳墓下,正好連著一個很大的遼代王墓。他顧不上驚歎這些死狐,站在坑邊發現正在掙紮相打的銀狐和胡大倫。胡大倫聲音微弱地呻吟著,老銀狐還在蹂扯著他。

“砰!”有經驗的老鐵子,立刻朝天放了一槍。“老畜牲,給我住手,今天我要打死你!!”老鐵子衝那隻令人眼花的銀銀狐狸怒吼。

槍聲震驚了老銀狐。一回頭,便發現了正朝天舉槍的老對頭。老銀狐渾身一顫。

“哦——嗚——呼兒!”老銀狐丟下胡大倫,一跳一躥,如一隻飛狐般向老鐵子撲過去。老鐵子來不及開槍,急忙一閃。老銀狐撲空,重新急如風轉過身,再向老鐵子攻過去,齜牙咧嘴,張牙舞爪,老鐵子一個槍托把老銀狐擊倒在地,老銀狐似乎具有天生的抗擊打能力,毫不在乎地就勢一滾,重新爬起來。

老鐵子重新舉槍瞄準,要一槍撂倒了這隻跟自己鬥了一輩子的老狐狸。

“別開槍!別打它!它是鐵山哥!”一個女人的急喊聲,從墓地樹後傳過來。隨著,珊梅披頭散發地跑過來,不顧死活地抓住了老公公的槍托,哭求起來:“爹,它是鐵山哥,你不能打死它!它是你兒子呀!我求求你,別殺它,別殺它……我還要跟它生兒子,給你老爺子生孫子,格格格……”原來,珊梅昨夜由古樺陪著回家睡了一夜,一早又跑出來,隻見古樺正從她後邊追過來。

珊梅瘋言瘋語地抓著老鐵子的槍托不放,不知怎麼在她眼裏老銀狐總被看成丈夫鐵山。

“砰!”老鐵子的槍打歪了,子彈擊在老銀狐旁邊的土包上,冒起塵煙。

老銀狐得空,轉身就逃,向西北的大漠方向飛躥而去。

“混蛋!滾!”

老鐵子一腳踢開了兒媳珊梅,重新從銀狐後邊瞄準,開了一槍。可狡猾的老銀狐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不按直線跑,子彈沒打中,從狐狸頭頂呼嘯而過。

“等等我!鐵山,等等我!別丟下我!”珊梅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從老銀狐後邊追過去。

“回來!珊梅!我他媽的在這兒呢,你追狐狸幹啥呀!你給我回來!”正好趕到的鐵山看到了這一幕,從媳婦後邊急喊。

可是珊梅好像沒聽見一樣,根本不理會鐵山的呼叫,繼續追趕著老銀狐而去。

“媽的,叫它給跑了,都叫這賤貨給攪和了!媽的,我一定要殺它!殺它!”老鐵子咬牙切齒地叫著,提起槍就從老銀狐後邊追過去。

一隻狐狸,兩個人,很快一前一後消失在遠處的大漠荒原上。

“救救我……”從坑洞裏傳出微弱的聲音。

“誰在坑裏?誰在那兒受傷了?”白爾泰奇怪,靠近坑邊往下瞅。他一下子被坑裏的慘相刺激得目瞪口呆,簡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些是真的。狐狸們的死狀,這種屠殺的場麵,刺激得他想起了什麼,渾身顫栗起來。這種群體殺戮,這種殘忍、凶惡,這種違背天道自然的獸行,在他心中再次引起憤怒的大火。天啊,人類變得多麼無可救藥!

他默默地注視著死狐,注視著在坑裏微微蠕動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血肉模糊的胡大倫,在白爾泰的眼裏可能以為是一隻受傷沒死的狐狸,或者他的大腦這時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惟有這些大大小小的無數隻死狐狸使他心靈哭泣、撕痛、震顫,所以他一時視而不見求救的胡大倫。

“救救我……”胡大倫在呻吟。

白爾泰這才驚醒,勉強認出活人胡大倫。“老胡,是你呀?你怎麼在下邊?”白爾泰驚叫著跳下坑內,去攙扶胡大倫,可他拖不動胡大倫。

“鐵山!快下來幫我一把,胡村長受傷了!”白爾泰朝坑上邊的鐵山喊。可鐵山不動,冷冷地輕蔑地看著半死不活的胡大倫,丟下一句:“這叫報應!呸!我救他?鐵家祖宗答應嗎?我還要去找我老婆老爹呢!”說完揚長而去。

白爾泰無奈,搖搖頭,隻好一個人全力扶著胡大倫想讓他站立起來。可胡大倫已經處於半休克狀態,哪有力氣站得起來。他沒有辦法隻好拖著胡大倫,往坑上邊爬,同時大聲呼喊:“誰在上邊?有人在上邊嗎?快來幫幫我!”

這時,跑走的古順他們又回來了,見土坑內再沒有危險的跡象,這才都小心翼翼地下到坑裏來,幫助白爾泰把胡大倫拖上來。

胡大倫上來之後嘴裏不知說了一句什麼,昏過去了。臉上、手腕上、胸脯上,處處皮開肉綻傷痕累累,滲流著黑紅黑紅的血,跟狐狸們流的血差不太多……同樣的黑紅,隻是已經人不像人了。

達爾罕王府。

一片平展展的草地上,矗立著高聳雄偉的古式建築群,飛簷、琉璃瓦、石獅、高大的紫紅色圍牆,森嚴而威風,顯示著科爾沁草原上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尊貴。這片草灘叫烏力吉圖,意思是吉祥如意,北部有兩座高聳的土山,上邊長著青色榆林,這一帶被稱為青龍橫臥,風水極桂,達爾罕王代代穩坐王位全靠了這青龍風水的保護,他的兄弟溫都爾王鬧著把王府遷到南部更好的草地巴彥塔拉一帶時,達爾罕王堅決反對,讓溫都爾王自己在巴彥塔拉搞了個小王府,他把大王府還是留在了這烏力吉圖草灘。

年關將近,王府裏裏外外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處處洋溢著喜慶氣氛。

前幾日,達爾罕王已從南邊千裏之外的奉天府回到草原王府,還帶回來了那位新寵小福晉太太,讓她感受一下大草原上蒙古王爺府的富貴生活。可是,過慣了奉天府大都會的熱鬧而豐富多彩的生活,小福晉沒有兩天,就覺得這裏太乏味太寂寞,太單調枯燥了。沒有了東陵一帶的鬧市,沒有了舊故宮街的繁華,沒有了總督府的驕奢而誘人的燈紅酒綠,成天隻有大塊兒手把肉,大碗馬奶酒,不是殺全羊就是宰小牛,缺少蔬菜和南方精美食肴,第三天起小福晉就噘著小嘴鬧著回奉天府了。達爾罕王拖著臃腫肥胖的身體,前後轉圈哄她,說著好話,答應著開賽馬會,跳安代舞,請鄰近漢縣的“二人轉”團,再想想其他什麼大熱鬧事兒等等。最後還是跟隨小福晉從奉天府來的丫環小玲,暗中提醒她別忘了總督大帥交給她的大事兒。

監督和催促達爾罕王,盡快落實出荒別爾根·塔拉草原的事兒,這是小福晉這次隨王爺回草原的首要任務。鬧脾氣的小福晉太太放下噘著的嘴唇,嗲聲嗲氣地對王爺說:“大王爺,回來幾天了,你咋還不去你那衙門問事兒啊?我哥哥還等著你的回信兒呢,這出荒的事兒可耽誤不得了,咱們把人家的銀子全領出來抽了,吃了,花了,再不把出荒的草地劃給人家,那幹哥變臉我可就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