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一愣,“我打算幹什麼?眼下還說不準。這些年帶劇團走了不少地方,國家那麼大,走也走不完。東南、東北去得比較多,西邊去得就少了。西藏地勢高,空氣稀薄,恐怕有困難。新疆是我一直想去的,可能今年秋天要去一趟。不過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去得成。這些年在北京整天的忙,事兒是一個跟著一個。有很多的事兒,都是在頭一天晚上才知道的。有時候,一天當中會有幾檔子事兒,有的和我有些關係,我當然也有興趣。另外不少事兒,和我沒多大關係,可和咱們梨園有點關係,我似乎應該打點起精神,去參加那類事兒。還有,就是純粹場麵上的事兒,我是真不想參加;可再一想,以往每當辦咱們的事兒時,也有許多外邊的人來站腳助威,人家圖什麼呢?輪到人家有事兒時,咱們不也得推出個人兒來,去幫幫人家的場麵不是?要是咱們這個不去,那個也不去,以後咱們梨園豈不就孤立了麼?”
蓋叫天聽了,半晌無言。好久好久他才又說話:“這種差使,真應該換個人幹幹,找那些藝術上沒東西的人去幹。您最好別幹,因為您是梅蘭芳,全中國不就隻有一個梅蘭芳嗎?”頓了一下,蓋又說:“其實呢,我有時也挺羨慕您,羨慕得要死——您高高在上,哪兒都有您,哪兒都不能缺您,誰不願意自己能多幾分光和熱呢?可今兒聽您這麼一說,我忽然又悟出了一個道理,像您這樣的人,首先得為您自個兒活著!這不是自私自利,因為您創造的梅派,並不是您家裏的桌子、椅子、板凳,更不是您在銀行裏的折子(存折);它屬於戲班,它屬於梨園,甚至可以說屬於整個社會。可您能把您創造出的東西,都丁是丁、卯是卯地說個一清二楚嗎?大概您不能,您這大半輩子是摸索著過來的。您得趁您腦子還好使的時候,及時把這個過程‘縷’上一‘縷’。要是您現在不‘縷’,將來恐怕就沒人能‘縷’了……我這不算是嚇唬人吧?”
長久的無言。倆人向前走出好遠、好遠。是梅蘭芳轉換了話題:“說說您自己吧,這些年還行嗎?”
“什麼叫‘行’?什麼又叫‘不行’?有吃有喝有工資,比舊社會強了不知多少倍。可有一條,一搞‘戲曲改革’,就把我的《惡虎村》、《洗浮山》給開銷了,一下子去了我好幾出戲。我為這幾出戲花費了多少功夫,誰知道?觀眾喜歡我這幾出戲,又是奔哪些東西來的?誰說得清楚?要讓我說,一出《惡虎村》,台下有一多半是衝‘鷹展翅’來的!這說法固然‘片麵’,可要是沒這‘片麵’,觀眾大概也就不來了。難道他們進劇場,就為的是給黃天霸喝采?就為的歌頌叛徒、狗腿子?照我說,京劇是一種特別突出‘美’的藝術,京劇當中的‘曆史’不必太較真兒,一較真兒,整個戲就沒了。同時,京劇觀眾當中懂‘政治’的不多,新戲一和‘政治’掛得太緊,他們就給嚇跑了。可能是我思想落後,其實呢,中國這麼大地方,京劇的落後觀眾也不少,讓我這個落後演員演戲給落後觀眾看,難道還不行嗎?總不會引出個反黨反社會主義吧?……”
梅蘭芳無言歎息著,他不知道如何安慰這位倔強的老哥哥。
“您用不著安慰我,我樂觀著呢!活著演不了,我就演死的!您愣神兒了?您以為我說胡話了?不是,我清醒著呢!比如武鬆,我是要從活演到死的。您知道的,我有一樁怪僻,喜歡不斷收拾我的壽墳。一點點加工,就和在台上唱戲一樣。你們北京有位文墨人給我提了兩條建議,我覺得非常好。一條,現在墳的四周,用的是淳安產的石板,上邊用紅漆畫武鬆,經不起風吹雨打,持久不了;人家建議換用紋理細致的石板,就像杭州佑聖觀後殿亭子裏鐫刻八仙所用的石板那樣,把我的武鬆戲出,找高人鐫刻在上邊,將來後人可以來拓畫,帶回去成為一件藝術品。再一條,建議在我壽墳之後種點鬆樹,加點‘布景’。先種很密的一片,讓它們使勁兒‘竄高兒’。最後隻留一棵姿態最美的,讓它在墳的後邊歪歪斜斜地向前邊覆蓋過來,甚至可以讓它遮住墳前邊的牌坊。遠遠一望,既可以成為墳的幌子,墳的旗號,又具有淩空的氣概。墳的前後左右隻留下這一棵鬆樹,由此號稱‘獨鬆林’。又是‘獨’,又是‘林’,二者既有矛盾又有統一。人家還說,萬一月夜來了老虎,讓我的靈魂從墳裏飛出來,和活老虎做一番較量,這就又成了一出戲,戲名就不妨稱作‘獨鬆林死武鬆打活老虎’……”
蓋叫天講得很認真也很快意,梅蘭芳則感覺很陌生,自己好久沒聽到如此快意的話了。他禁不住打量身邊這位老哥哥——從前,大家都在認真唱戲,隻不過一南一北,難得相逢;一旦相逢,無論同台唱戲還是台下聊天,又會覺得水乳交融,相聚恨晚。怎麼如今,彼此的際遇和內心的想法,就這樣千差萬別了呢?
在這次歡聚之後,不久蓋去了北京,又和梅見了一麵。梅實在太忙,需要他參加的活動實在太多,經常是身不由己。不久,蓋又回到了上海的家。一天正吃午飯,收音機裏忽然“報”出梅的訃告,蓋整個人都呆了。好久才對身邊的小孫女說:“聽見了嗎?北京有一位大藝術家——你應該叫梅爺爺的——他死了,咱們先不吃飯,也不講話,都在心裏默念一陣兒他好嗎?……”
從此之後,蓋叫天再也沒能快意起來。1964年的全國京劇現代戲的會演後,就到了“文革”。梅蘭芳在北京的墳讓人刨了,蓋修建了多年的壽墳也同樣被刨了。盡管這顛倒了的曆史最終還被顛倒了回來,但藝人的青春年華卻被耽擱了。
蓋給後世留下了三本書——《粉墨春秋》、《蓋叫天的舞台藝術》和《燕南寄廬雜譚》,對比於其他京劇名伶的眾多回憶錄,這三本書中的文化氣息最為濃鬱,這是一個追求“快意人生”的人留下的真實心聲。
俞振飛的兩幅墨跡
我收藏了俞老的兩件墨跡。雖然他並不以書法家名世,晚輩的我,居然也沒把它們當做“墨寶”看待。
八十年代初期,當時我已經寫了不少有關京劇的散碎文章,心中總有一種踟躕之感:下一步應該怎麼走?我想,自己不是演員,也不準備再當編劇,隻打算以“品戲”了卻此生,所寫文字也應集中在“品戲”之上。為了更好地激勵自己,書房似也應有一幅“品戲齋”的匾額。請誰寫呢?寫者自應是梨園老人,更該是德高望重之人,當然,其書法也應有相當水準。我“滿世界”尋找,終於把目光投向上海,凝聚在俞老身上。
記得1981年或1982年某日,荀夫人張偉君忽然打電話找我。到了荀宅一問,原來是俞老很浹要到北京唱幾場戲,不想住大賓館,隻願住荀宅的南屋。張偉君當然高興,可家裏沒人會做南方菜。找我,就是希望我能介紹一個南方廚子給她。我十分奇異:這事兒怎麼會找上我?張偉君也奇異起來:“你跟俞老不是很熟的嗎?”我說自己很景仰俞老,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拜識。張偉君笑了起來,拿出一張上海的《新民晚報》:“看,上邊有你的文章,寫的是我們家的事兒,是俞老前幾天剛從上海寄過來的……”果然,《荀慧生教女成“龍”》,是我兩周前把稿子寄過去的,不過我還沒有接到上海寄來的報紙。看來這是“緣分”——在我還沒認識俞老的時候,他倒先“認識”我(的文章)了。
大約過了半年,我和梅蘭芳的子女去往江南,第一站到上海,第一個行動就是拜訪俞老,請他談談有關梅的往事,因為我和梅紹武準備合寫有關梅的電視劇。從這個角度和層次拜識俞老,我當然求之不得;作為俞老,自然也由衷高興。後來,雖然電視劇因故沒拍,但俞老卻記住了我。
有了這兩重“緣分”,我於是轉托俞之女弟子嶽美緹,求她到俞老處替我求字。嶽去了,並且“超額”完成了“任務”——除了求到一幅“品戲齋”的匾額,還獲贈一本俞老的著作《俞振飛藝術論集》,俞老用毛筆做了題署。真是喜出望外。我認真拜讀了俞老文集,更把匾額高懸書房。匾額上的字,就仿佛是俞老的眼睛,每天都俯視著我做文章。我,也在寫累了、寫乏了,或者文思窮竭的時候,習慣仰頭和俞老交換一下目光。也怪,每每這樣做了之後,我就又充滿了力氣,增加了才思。借助這種默契,我在各地報刊開了不少“品戲齋”的專欄,並先後出版了《品戲齋夜話》、《品戲齋劄記》和《品戲齋神遊錄》三本書;更重要的,是關於京劇應該“品”什麼和怎麼“品”的思考,在慢慢深入和係統化……可以說,俞老題寫的這塊匾額,是我認真走向京劇學術研究的起點。
在這之後,我很偶然地得到了上海同濟大學教授陳從周先生的贈書,他一寄就五六本之多。我最愛的是《說園》,同濟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書可以從兩邊讀,一邊是中文,用毛筆精書影印,另一邊是英文。兩種文字之間,夾著三十二幅古代造園圖。這本書采用了“大十六開”,中文封麵上的題簽是俞老寫的,極為嚴謹又十分瀟灑。此書文字僅三五萬字,貴就貴在簡潔;有時高屋建瓴,有時細入毫發;詩、書、畫、文四者有機結合,使得園林藝術盎然紙上;沒有絲毫的說教,而是帶領讀者一道審美;此外,一個最基本的特點,我以為就是把“最古典”和“最現代”,融彙得天衣無縫。我愛極了,愛到發瘋的程度,真希望有天自己也出它一本,那須是自己的“蓋棺之作”。也要中英兩種文字同刊,中文部分也用毛筆精書,兩種文字間也夾著古代梨園繪畫。書名就定為“戲品”二字(可以和古來《詩品》、《棋品》、《畫品》相比照),中文封麵也要請俞老親筆題簽……忽然,我又遲疑起來:自己的“蓋棺之作”要等到哪一年?俞老當時就八十有六,他能否等得到——看來,必須及早動手。恰巧,這時我的《梅蘭芳與二十世紀》出版了,“一事不煩二主”,於是又請嶽美緹把拙作上呈俞老,並再求一幅墨跡。不久,嶽就從上海寄我一包書,其中夾著一小張宣紙,打開一看,一幅豎寫的“戲品”二字,果然於眼前熠熠發光。
現在,“品戲齋”匾額依然高懸於我的書房,依然不時和我交換著目光。這幅《戲品》您看不到,原作夾在陳從周先生的《說園》當中,或者說,它緊緊夾在我的心中。我時常想起自己和這兩幅墨跡的“緣分”——一幅,是我投身京劇研究的起點;另一幅,將伴隨著我走向著述和人生的終點。
荀宅花樹
在荀夫人張偉君生命的最後兩年,鬼使神差使我走進了荀宅。她對我格外親切,大約是見到了我寫的連載文章《梅宅新事》、《程宅新事》和《尚宅新事》,希望照樣兒也寫一寫荀宅,同時反反複複拿出荀的日記,大有想讓我幫助整理的意思。盛情可感,但我素來對正史缺乏興趣,於是專門和她聊起“閑篇兒”。
張偉君愛養花,荀慧生則愛種樹。對於花、樹之別,荀曾有一番議論:“花開人人喜,難有百日紅。老舍年年送我名貴菊花,如‘醉楊妃’、‘千絲連’,我當然也愛看;可是等它耷拉腦袋的時候——它總有這一天,我心裏就不舒坦了。到那會兒,扔掉要心疼;讓它萎靡不振地戳在庭院中,我又難受。種樹則不同,不但開花,還能結果。即使秋來葉落,卻不給人以悲秋之感,想象明春又必是枝葉崢嶸……”
荀樂於植樹管樹,這已成為他饒有興味的一項家務勞動。他先後手植了梨、柿、棗、杏、李、山楂、蘋果和海棠,共四五十株果樹。打旁權、噴治蟲藥、灌水施肥,樣樣親自動手。各種勞動工具擦拭得一塵不染,在小廂房中排列有序。荀不光植樹美化自己的庭院,還樂於為他人植樹。他見到張君秋院中少樹,就從護國寺廟會上精心選購了一株,親自運到張宅,並看準地方種下。荀為種樹流下了大量汗水,果實卻喜贈他人,這大約是從祖輩農民那裏繼承下的優良習慣。荀宅的棗子質細味甜,每年收獲下來,總要一筐一籃,分贈給梅蘭芳、田漢、老舍、歐陽予倩等人。荀宅正院有柿樹數株,結下果實從來不摘,紅通通地背襯著晴空煞是好看。值“三九”嚴寒來客,荀隻要豎起一個指頭,家人立即會意,緣梯用竹竿“梆”下一枚鐵砣般的凍柿子。先用涼水“拔”上片時,再洗淨拭幹,置於青瓷碗碟之中,最後請客人用小銅勺就著冰喳兒舀這“一兜蜜”。
荀雖如此嗜樹,亦非一概棄花。荀宅少的是嬌花嫩蕊,卻遍植一種無多索取、卻多贈與的好花——玉簪,老北京稱之為“玉簪棒兒”。其花喜陰,無論南房前還是樹陰下,隨手植上一株,便能健健旺旺長起來,入秋後也無須移入暖房,它就在露天地裏抗嚴寒禦冰雪。待到來歲春回大地,玉簪已非一株,而是一撲籠、一片了。且荀宅之玉簪還有一奇:繁茂無比,高與胸齊。故而無論正院簷前,還是花園牆下,玉簪一例密密麻麻。每當開花季節,荀、張午憩之後,常攜籃去至前庭後院,采滿籃後除留少許置於書房臥室,多數或贈老舍,或饋安娥——她是田漢之妻,最喜此物。
荀對花、樹的態度有別,與其處世的哲理思想不無關係。他欣賞老戲《胭脂虎》中的幾句戲詞:“飲酒莫覺醉,愛花休上頭。為人若知趣,到處總風流。”他以之自警,也常曉喻家人:“愛什麼幹什麼,都得鬧明白為什麼,還得有節製。否則惹人討厭不說,還會招惹是非,弄不好就會身敗名裂。”
1966年8月23日,首都文化界二三百位名人在太廟受辱——將京劇戲衣集堆點燃,再令名人麵火而跪,紅衛兵則高舉皮帶及戲台上的刀槍,肆意抽打其背。荀受辱歸來,背上血汙一片,碎成絲縷的襯衣難揭難脫。荀止住妻女泣涕,謂曰:“每當小將棍棒將下未下之際,我都運氣以對,皮肉雖傷,內髒無礙。獨憐老舍一介文人,體弱心剛偏又受辱最重,我怕他一時想不開……”(果然,老舍次日便去太平湖自沉)。荀說畢黯然神傷,偶一回首,見東窗外新植之小桃樹,也被日前抄家的小將折斷一千。長歎一聲,半晌無語。荀最後叮囑令菜:“去找一些小布條,和著泥水將折斷處接好纏緊,或許還能活轉。”
桃樹活了,荀卻在1968年底去世。次春三月,一場罕見的冰雹,夾著風刀雨劍砸將下來。院中一株小海棠,枝葉雖傷,但很快複蘇,當年還結了果。而同遭厄運的許多老樹,卻從此一蹶不振。偉君睹此心中感慨:“小樹如年輕人,還能抗住災難活過來;老樹則似慧生,一去而不複返……”如今,正院僅存樹五株——三棗二柿,偉君遵照當年做法,每秋都將果實分贈荀門弟子及梨園友善。她已無閑情養花,惟獨玉簪例外。這玉簪在“文革”中也曾掃地出門,然而移至他處,或死或萎。後有不忍心者,將病殘玉簪悄悄送還荀宅,偉君喜接,重植階下,未曾經意照拂,便於無聲無息中還陽轉旺,蔚然爛漫。偉君逝後,荀宅一鎖封門,準備籌建“荀慧生故居”。正院平時空空蕩蕩,但玉簪在四個花畦之中,依然鬱鬱蔥蔥、青翠可人。每當花發之日,總有荀宅後人開鎖而入,將一捧花朵並幾枝綠葉,一同供奉於正室慧生遺像之下。
張君秋的生命四季
歲有四時,人有春夏秋冬。時光流逝,京劇大師張君秋走了多年,但我永遠記得他的生命四季。
上世紀五十年代,張君秋在北京京劇團四大頭牌中名列第三。他出台並不講究,“大”著步子就走到台口。觀眾也不挑眼,隻等著他張嘴。他,終於在該張嘴的時候張嘴了——把雙手捂在左邊小腹上,脖子挺直並略高昂,為的是讓氣息來得更順暢。他“自顧自”地高歌,觀眾也喜歡他如此“自顧自”。於是每段唱腔,唱腔中的每個小彎兒,都能得到來自內心深處的掌聲。那些年,張先生真可說是“怎麼唱怎麼有”,今天想來,真應該是一個火熱的夏季。
那時我正上中學,喜歡騎自行車滿城亂跑。因為是舊車,短不了送到胡同口的車鋪修理。某日傍晚,修車師傅蹲在地上,滿手油汙,擦拭著車子上的飛輪。我蹲在他的對麵,神色顯得有些著急。師傅發覺,問我緣故。我說修好了我還要趕著上戲園子聽戲。師傅問“聽誰的”,我答以“張君秋”,還告訴他戲園子已客滿,而我手裏沒票,一會兒還得去等退票呢。師傅一邊擺弄著那油汙的飛輪,一邊沉浸在回憶之中:“我從(抗戰)勝利之後,就老聽他的戲。他的那東西——”師傅停頓有頃,把手中飛輪掂了又掂,“那才算是瓷實的呢……”把京劇名伶的歌聲比作瓷實的東西,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隨後我想,好容易打敗了小日本,舉國歡慶,張先生那個時候,可以說是他藝術上的春天。
粉碎“四人幫”後,張先生數度重新登台,記得好像是從《春秋配》開始。劉雪濤還是老樣子,不怎麼顯老。張先生可不行了,嗓音不比當年,身上發福尤其厲害。可觀眾隱忍著,默禱他以後能恢複。然而,默禱歸默禱,事實上一場不如一場。再往後索性不看了,我要在心中保留他五十年代那個最好的形象。對比五十年代的夏,此際隻能是冬。
1995年在天津,首屆中國京劇節正在舉行,四方賓客如雲。開幕式是在一個體育館辦的,主席台一側懸掛著一個特大的電視屏幕,不斷出現讓人驚喜的畫麵。報幕者宣布,下麵是電視錄象——由張先生演唱毛主席詩詞《婁山關》。全場暗了下來,燈光投射在球場中心一群身穿現代服裝的女孩子身上,她們蹦著跳著,舞紅弄綠的,不知在幹什麼。這時,大屏幕陡然亮起,出現了張先生的便裝,他頭發灰白稀疏,神情落落大方,他張嘴開唱了,是毛主席的原詞:“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