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的聲音好得出奇,簡直是“直追”五十年代。我立刻暗問自己:這唱兒是什麼時候錄的?而張的神情更好,含蓄而且凝重,似是五十年代所“做”不出來的。我仔細掂量大屏幕上的圖象,肯定是八十或九十年代補錄的。——音畫分離,構成我心中巨大的謎。
身旁坐著天津友人,一打聽,我猜對了。聲音錄自“文革”初期,那時張被“監控使用”,不讓登台,隻能“在下邊”做些音樂設計之類的事。他設計好了聲腔,但自己不能唱,得讓那些“沒問題”的人出去唱。而“沒問題”的人唱不好張先生的腔,於是隻能由張私下來教。傳授是在小房子中進行的,張不得不反複示範,大約是“沒問題”者感覺到自己的無能與愚笨,便把張先生的示範偷偷錄音,想等張先生離開之後再反複練習。由此可見,藝術權威往往是不怒而威的,也是輕易打不倒的。沒想到的是,這錄音穿越“文革”而留到今天,終於變成無法估價的藝術珍品。後來,電視台又補錄了張先生的圖像,終於“二合一”成為當時的那個樣子……
張先生在電視上演唱完畢,全場燈亮。觀眾坐在高高的看台上,仔細向下俯視著,尋覓著。隻見體育場臨時設置在球場中央的貴賓席中,張先生從第二排的座位中慢慢站立起來。
看台上掌聲如雷,不知誰還喊了聲“好兒”。——全場為之歡笑。
張先生那頭發,那神情,都與電視屏幕上的圖象非常吻合。他笑著,其中還有存著旦角演員特有的羞澀。然而,這含蓄的笑又是男旦演員所特有的,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張的老師梅蘭芳。梅先生也是習慣這樣笑的,這笑不到一定年歲,藝術與造詣上不到一定火候,想這樣笑也是笑不出來的。它是藝術家到達秋天時的自然產物,隻要讓其進入秋天,這笑容便不求而自得。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藝術家”,他們都應該在自己的秋天給後世留下最寶貴的遺產。由於“文革”是一個反常的時代,張先生沒能完全施展出自己的渾身解數,但又偶然中被善心的弟子保存下最可珍貴的資料,終於在“文革”後合成出這樣的藝術珍品——早秋的歌聲,與晚秋的圖象水乳交融到了一起,便給予我們反複的深思與玩味。
藝術也如同人一樣,自有其春夏秋冬,更自有生老病死。也正因為這樣,我們現時還活著的人,就要格外珍惜它在現時的每一分與每一秒,把它最符合時序的東西繼承並發揚下來,把它過了時序的東西再給予剔除。我想,如果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京劇(還有所有傳統範疇中的藝術),它周邊的大環境就會越來越好。
新鳳霞?話?畫
我是在十八九歲時,初次走進吳祖光在北京東城那個四合院的。那時,吳先生根據郭老話劇《武則天》改編的同名京劇剛剛上演,我看了很興奮,並且寫了一點看戲感想,母親將它寄給了吳。吳給我母親回信,稱讚城北徐公“鄒忌尚且折服,祖光敢不傾倒。他不僅是京劇的內行,而且是我們劇團的知音”雲雲,並約我到他家來玩。那時的我是“見梯子就上”,於是就去了,也第一次見到舞台下的新鳳霞。她見吳招呼我,也過來說了幾句不是什麼要緊,但卻非常好聽的“話”。演員嘛,唱得好聽,說起來也絕不差。以後我每次去請教吳先生,她隻要在家,也總過來說幾句臨時想到的“話”。確實好聽。每次告辭出來,離開吳家已經很遠了,腦子裏依然浮動著那幾句早已忘記是什麼內容,但音韻上很好聽的“話”。
我在“文革”前夕離開北京,一去十五年。“文革”的北京大折騰,我父母隨之俯仰,他們家更是激蕩沉浮。十五年過去,等我終於回到北京時,父母和吳先生都老了,鳳霞阿姨也病倒了。我去問候過,後來便經常在報刊上見到她的文章。再往後,她的書就一本跟一本地出版了。我讀著那些書,心裏老是浮動起她的“話”。
別人的書,可以稱作“文”。她的,叫“話”更恰當。話,是隨口“流”出來的,字字發之於心,沒一點矯飾。“文”一般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允許並提倡修飾,以求擲地作金石聲。作為新鳳霞,說“話”才是她的特長,不用心都聲情並茂,一旦用了心,你想不感動都沒辦法。如果熟悉過去台上的她,那麼此際讀她寫出來的“話”,你就會猜想出她的表情身段,一套一套的。她絲毫沒有賣弄的意思,就是隨口一說,結果怎麼“說”就怎麼“有”。好演員嘛,這本事是天生的。再有一樁,她的“話”十分“本色”,處處顯示出她周圍的那個隻是評劇而非京劇的氛圍。她寫的《我的藝名》,其中就不乏精彩之筆。比如,幼小的她請人起藝名以便將來唱戲時用,父親罵她,連平日不太說話的老奶奶也“拍打著炕沿”,又哭又鬧:“小鳳啊,你太胡鬧了!你爺爺在南方當過縣長,有根有派,楊家哪輩子都是有頭有臉兒的人家兒,別跟你二伯他們家比,他們又唱戲,又開下處,賭錢、抽大煙、吹、拉、彈、唱,給楊家丟盡人了,他不是我的兒子,我管不了他們的……”這裏,一個“拍打炕沿”的動作,一連串“一逗到底”的敘說,把一個善良而又可憐的窮老婆子的形象就勾勒出來了。新鳳霞的藝名起了變,變了再起,由“楊銀香”到“楊金鳳”,再由“楊淑敏”發展到準備叫做什麼“Xia”。她不知道這個“Xia”是什麼意思,就問師傅。師傅也不認字,便隨口說:“這還用問嗎?女人都離不開它,梳頭匣子嘛……”她半信半疑,跑去問管寫水牌的王大爺,因為王是戲班最有學問的人。王聽了麵無表情,上下打量了老半天,然後拿腔拿調地說:“一字值千金,不能輕教人。不抹抹嘴頭子,能輕易告訴你嗎?”最後,她把一套燒餅油條遞過去’之後,王大爺這才邊吃邊說:“‘Xia’字兒好哇!‘Xia’是天上的光,不是梳頭匣子的匣啊……”說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了。我猜想,您看完上麵這段“話”,一準會認定這必然是評劇班兒的事兒,而絕不會發生京劇戲班裏。也正是因為她的“話”既生動又準確,所以著名詩人艾青為她的書寫了序,序的題目就叫“美在天真”。
最近這兩年,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些事情去看吳先生,每次臨走,也總要到裏邊“看一眼”鳳霞阿姨。一次,她正在畫畫,見我進來了,招呼我坐,同時收拾筆墨,自言自語說“剛好畫完了”。聊天就從她畫畫開始,東拉西扯,聊到榮寶齋內掛有她的畫。我講自己親眼見過,標價還很高。她歎了口氣,“我的畫怎麼能和那些大畫家比啊!榮寶齋這麼做,不過是看重我一點,1957年祖光戴了帽子之後,我沒有和他離婚……”
真是奇怪的邏輯,在初聽的那一霎,也挺感動。
又有一次,在我臨走時被她拽住了。她說了很久,最後又說到今天社會中許多人把離婚當時髦,“他們就不想想,孩子怎麼辦?他們光顧自己了,光看到自己對社會的貢獻,甚至認為離了婚就可以對社會做出更大貢獻,可絲毫沒想到你這麼一幹,原來的這個家庭就毀了,那口子還有孩子,說不定從此就……(我當時聽著,心裏冒出“一蹶不振”四個字兒)好像剛‘坐’下的果子遭了霜打……(真是佩服,這比說“一蹶不振”要強得多)所以我說,一個人不管在外麵怎麼能,在家裏就很普通,該是什麼就是什麼。所以每當有年輕人來時,我總要和他們嘮叨這些,不要離婚,不要離婚……”說到最後這句時,簡直成了對我的囑咐。沒奈何,我點了點頭。可她還是不放心。我想了想,小聲說“哪天我愛人來時,您當麵囑咐她吧”。鳳霞阿姨挺滿意,“放”我走了。
事後我反複想過,鳳霞阿姨這麼做並不偶然。她所堅持的“不管你在外邊怎麼能,回到家裏該是什麼還是什麼”的觀點,我以為是非常難得而積極的。本來,每個“社會人”都是生活在既定的文化層麵上,和另外層麵上的人通婚,一旦有風吹草動,就容易出麻煩。但是,隻有珍重感情的交流與回報,大概就能突破文化層麵不同所造成的隔閡,使雙方的不同層麵迅速接近。像他們這一家子,就是個很好的例證。在他倆初遇之時,女方是仰望著看男方的。因為在她眼裏,祖光身後是一個高不可及的文化層麵。更重要的,是她發現吳是一個“大大的好人”。好在哪裏呢?好就好在吳發現她所處的那個環境,雖然書本文化很低,但人心卻是明亮而赤誠的。“美在天真”具有普遍意義,高文化層麵的天真是美,低文化層麵的天真同樣是美。由此吳不認為和評劇演員結婚是自己“跌了份兒”。稍後,1957年事情帶來新的考驗。結果鳳霞阿姨又做對了,使得吳從更深刻處理解了自己。反過來,當“文革”後她的致殘已成事實,引出“一報還一報”,祖光先生作為男子漢,則以空前的愛護溫暖著妻子受傷的心……看來,鳳霞阿姨是從自己家庭的漫長變化中,感受到了人生的真諦,所以她每遇到一個生人,都要急不可耐地宣泄自己的感情。因為以養病、寫文章和畫畫為基本生活樂趣的她,一方麵依然會感到寂寞,同時她也認為自己這樣做是對生活的一種積極回報。
還有一次,我去看吳先生,恰巧他有事出去了。鳳霞阿姨接待了我,挺高興地講家裏剛來了郊區的許多中學生。他們是專程進城,把采訪她作為假期中的一件正事兒,最後還圍著她一塊照了相。她還告訴我,自己要立刻畫畫,讓我不要走,就看她畫。
一筆花青,又一筆花青,左邊一片葉子,右邊也是一片葉子……又勾勒了葉筋。畫的是桃葉,我以前見她畫過。那次正趕上吳要出訪台灣,她一連畫了八個大桃兒,我估計是要帶給台灣某位老者的。這次又畫桃兒,莫非她是要送給那些孩子的?她為什麼那麼激動?我不由得琢磨起來……
那時,中央電視台有個活動,把全國各個戲曲劇種的代表人物都請了去。新鳳霞也在被請之列,但沒有表演。最後登台謝幕,她坐著輪騎被第一個推上了台。主持人把話筒交給她,讓她代表所有劇種的老演員說幾句。我記得很真切,她一句“我是新鳳霞”就招來一片掌聲,隨後又說了幾句美好祝願的話。最後一句則是“給大家添麻煩了”。台下靜了靜,然後是一片更加熱烈的掌聲,回報她這種發自內心的真誠。在她還有另一種真誠,就是這天剛剛發生過的場合。她麵對的,是來自郊區中學的十幾個素昧平生的孩子,是評劇把雙方聯係在一起。雖然她被關在家裏已經二十多年,可如果問她到底是幹什麼的,她一定肯定地回答說是“評劇演員”。所以我猜想,她剛才在家的這一陣兒,興許比那天在中央電視台還激動,為此她決定用畫來回報小知音。在中央電視台那天,她用了自己的話,用了不是“歌唱”又勝似“歌唱”的話。此刻在家裏,她覺得光接待和照相還不足,必須追加上自己的畫。
話和畫都很好,都很難得。
追憶“活曹操”袁世海
一初交《五人義》
1979年我調進中國京劇院後,並沒急著找大演員“攀關係”。我母親五十年代初在《人民日報》負責戲曲采訪,跟許多大演員(如梅蘭芳、程硯秋、蕭長華、郝壽臣等)都熟,並且寫過他們不少文章。我母親的文章是發在大報上的,是從文化上展開的,因此很得到梨園人物的讚歎。母親對我說:“你現在是劇院裏的人了,先從旁邊觀察他們,先在文化上用功,等著讓他們找你。這時你再寫,就怎麼寫怎麼有了。”果然,不後袁先生就主動找我了——那時他是京劇院的副院長,劇院裏要他領銜排新戲,思來想去看中了老戲《五人義》。我到了袁先生的家裏,他見麵不談工作先“敘舊”,問候我母親“一向可好”。我忙說謝謝,因為母親說過,她五十年代去訪問郝先生時,袁世海作為最有成就的弟子在一旁侍奉,並且親手“砸茶”。我沒明說這段往事,他袁先生反倒主動提及,我頗感動。說這話時,他第三任夫人也在一邊“砸茶”……
袁結過三次婚,第一任夫人是富連成某師哥的妹妹,此女雖另有所愛,但不能違背父母之命,糊裏糊塗嫁了過來。新婚之夜向袁說明原委,袁不等五鼓天明,就把此女送回,見到師哥則說:“我是完璧歸趙,絕對沒動。”第二任夫人與袁共同生活多年,可惜去世太早,留下幾個孩子。這位第三任夫人十九歲嫁了過來,把前邊留下的孩子視為親生,非常不容易。袁世海六十年代得糖尿病後,她在飲食上精心調配,使袁先生病情穩定。她一邊伺候婆婆,一邊把兩茬子女“攏”得天衣無縫……七十年代陪袁先生去山東,在某個被稱作“瓷都”的城市買了一對大瓷瓶回來,相約他年之後,把骨灰雙雙裝入瓷瓶,作“雙龍遊海”之舉。
還說《五人義》。這戲當年楊小樓、餘叔岩都演過,賣京白,有特點,每年隻演一次。但劇本從今天看來,則毛病不少。劇院找我和另一夥伴(張恨水先生的公子)合作改編,我倆有世交,有事好商量。在北京談了劇本大綱,後來追著跑到東北大慶、哈爾濱、沈陽一線送本子談本子,趁袁先生和張春華、馮誌孝、高牧坤等正在那兒巡回。我們這個本子就是伺候他們幾位“角兒”的,我倆圍繞著他們四個,這日子不好過,總也擺不平。四位“角兒”在一塊時,倒是客客氣氣;但又在私下找我們,那就是各人說各人的了。終於我發現,小編劇伺候不了大演員,萌生了改行之念。這出戲反複“磨”了許久,最後還是沒演。我煩了,主動把本子抽了回來,在上海《新劇本》雜誌發表了。這,也可以叫作“自我安慰”吧。
通過改編《五人義》,我得出兩點體會:第一,伺候大演員需要大編劇,如果是翁偶虹、範鈞宏接這個活兒,結果就興許不一樣。第二,我發現自己有適應大演員的稟賦,雖說劇本沒排成,和他們幾位的私交倒都很好,其中就包括袁先生。後來我跑到蘇州五人義的廟裏去參拜其中首領人物顏佩韋的墓時,特地留了張影。衝洗出來後寄給了袁先生,信中說:“這就是您那個人物的墓,他在蘇州人民心目中是很有分量的……”雲雲。
二後半夜與“一盆麵漿”
《五人義》沒排成,不但沒有影響我在劇院中的“威信”,反而被大演員看出我的潛能——善於寫劇團和演員的小稿兒。在東北走一路,我的小稿發一路。後來劇團再出去,都習慣向院裏點名要我跟著去。特別是在天津,我不僅和日報、晚報關係好,還認識了天津諸多的同行,其中有真研究戲曲的,也有在邊緣瀟灑的。我除了自己寫,也張羅著給他們要戲票,請他們寫介紹劇團的稿子。記得有一次李世濟、馮誌孝、李光來天津演出半月,其間一共發了二十七篇東西,其中十五篇是我執筆的。有時是半夜完成,我騎車送到報館夜班編輯手中,親眼看著簽發之後才離開。
袁先生作為副院長,更有權點名要我跟著出去。他愛喝啤酒,那時最喜歡青島啤酒。在大慶,那兒隻有東北出的啤酒,於是派汽車出去給他找“青島”。他後來知道後,連連向主人道歉。他每次演出過後,都是非常累,貼身穿的“小衣”都能擰出水來。等謝完幕,衝完澡,吃完夜宵,精神頭兒又忽然上來了。他說過此時的感受:“演員的肚,雜貨鋪。這時各種東西和氣味都翻騰出來了,不找個人說說,就簡直會把人憋死……”找誰呢?找隔壁的其他“名角兒”?不行,人家明天晚上還有戲,自己盡管輩分高,也不能折騰人家啊。思來想去,發現賓館還住著我這個“閑人”,於是就找我“三陪”——陪吃、陪喝、陪聊。他那時已有糖尿病,按說不該再喝酒,但他就“好”(讀去聲)這一口,無奈隻喝啤酒,一瓶要喝三頓。他從前三皇說到後五帝,從師爺黃潤甫說到師傅郝壽臣,然後再聯想到自己的青年與壯年……我坐在他的對麵,思想上受到震撼:京劇啊,你究竟是怎麼形成的呢?就拿這一個曹操形象來說,至少是經過了這麼三代人心血的澆灌。誠然,他們都是“小作坊”形態下的手藝人,他們沒念過什麼書,也說不出高深的理論,但是他們認真觀察過市井的生活,他們非常精通戲理人情,他們非常熟悉自己“一畝三分地”的舞台,他們想像著自己在台上的一招一式……於是,京劇成為重要的國粹的這一過程,也就在這些沒文化的文化人的手上嘴裏完成。
最初對話時,是他說什麼我聽什麼。後來,我趁在北京的時候就向翁偶虹(他唱過花臉)請教,重點是把這個行當(包括分支)的脈絡摸熟,甚至提煉出幾個問題來,就等著在外地的這些“後半夜”中發問。當我真這樣做時,袁先生很驚奇也很高興了,大約很少有晚輩能提出這樣的問題吧。逐漸,他也習慣了這種後半夜的對話方式。舉例說,他講到《群英會》中曹操罵蔣於的那句“你本是書果子一盆麵漿”的唱:“解放前我們這麼唱,台底下總有效果。觀眾是和我們一起笑蔣幹那個腐儒;可現在再這麼唱,台底下笑不起來了,人家蔣幹是個知識分子,是屬於團結的對象,不應該嘲笑人家啊……”顯然,這是解放之後他的一種進步,社會進步了,藝人也進步了,我們的戲還不該也進步一番麼?
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因此,我慢慢萌生出與袁先生合作寫書的打算。
三翻爛了的《三國》
梨園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晚輩到長輩家裏,一定不能遲到。我第一次到袁先生家,是騎車去的,事先估計要騎四十五分鍾。於是故意提前了五分鍾,到了那兒一看手表,還早。就扭回身到外邊轉了一轉,等時間差不多了,再轉回袁先生的門前。看表,就在欲到未到之際,拍門。可沒等手觸到門,門從裏邊自己開了——原來,是袁先生自己站在門裏,他微微笑著,連說“歡迎”。看來,他是站在那裏有一會兒了。後來,我一連幾次這樣進門,袁先生才說:“咱們彼此相知了,以後就隨便些吧。要是老這麼用心,也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