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的時候,張野一直麵無表情地盯著那小太妹的臉,總覺得這場麵似曾相識:為了一個漂亮女生茬架,開了對方的瓢,自己也受了傷……不同的是,這次上了警車,而漂亮女生卻挽著別人的胳膊,甚至不敢和自己對視。
張野自嘲似地笑了笑,心想,這次比那次還不明不白。至少,那次厲小雪給自己包紮過傷口。
他還記得厲小雪當時臉上前赴後繼的淚水和汗水,混合了塵土和化妝品後,髒髒的,卻顯得格外地美。後來整整七年的時間裏,她都沒那麼美過。
那還是10年前,香港回歸那年。也是在JJ,那時的迪廳還不時興粉和冰,無非是學生情侶們拉拉手跳跳舞打打kiss,那會兒自己和小七剛上中專,正精力過剩,每天打打架溜溜冰(真正的溜冰),找區內學校的孩子們要點錢、BP機皮帶什麼的,日子過得挺滋潤。
那會兒厲小雪還是師大附中校長家孩子的女朋友(初中生,說是女友,其實也僅限於拉手),初三,和他完全沒有交集。在JJ,北新橋那邊一個外號叫“壁虎”的小混混非要摟著她跳舞,結果和跟她一起去的朋友發生了爭執,一開始動手,“壁虎”亮出了刀,校長家那孩子,她的“男朋友”就顛了,其他幾個男生也都望風而逃。這時,自己算是名副其實的“拔刀相助”。
“壁虎”以前一直很怕他,見到他插手本來軟了不少,隻是嘴上還硬撐著,但他當時太年少氣盛,沒給人留台階下。先給了“壁虎”一耳光,又一耳光,肚子上一腳,又一腳,然後拍著自己的肚子,衝“壁虎”嚷嚷,有種衝這兒捅,不捅以後小爺見你一次打一次。
“壁虎”被激怒了,真的下死手捅,那是把以色列獵刀,當年聚眾鬥毆最流行的款式,刀刃鋒利無比,手可以嵌進刀把握住,很牢固。他反應很快,兩手死死地抓住了刀刃,血不順著手臂就直接往下淌,跟當時《聖鬥士星矢》裏的紫龍修補聖衣似的那麼淌,幾個哥們兒都過來拽“壁虎”,但他像是發了狂,死活不撒手。他仗著比“壁虎”力氣大,想反手一扭讓對方刀脫手,沒想到刀把太牢被對方反扭了一下,右手整個掌心的皮肉都被剜了下來,血肉模糊,情急之下,他猛踹了對方襠部一腳,才算掙脫。
那會兒老媽經常出差,但偶爾還回北京,管得嚴,他還是學生,就沒敢去醫院,隻好私下隨便包紮了事。結果沒過兩天,右下臂發炎化膿,腫的跟小腿那麼粗,這時厲小雪不知從哪兒打聽到了他家的地址,每天來看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右手小臂越來越粗,也越來越疼,疼得覺都睡不著。有一天厲小雪來了,說問過她當醫生的媽,這種情況再不去醫院會變成敗血症,手臂壞死。可是他不想讓老媽知道,堅持不去醫院,厲小雪一改平日的溫婉,像個潑婦般歇斯底裏地大叫,然而他還是沒有妥協。
晚上,厲小雪來了,帶著飯菜和醫藥箱,說我給你治!她拆開繃帶,拿繩子從肘部以上給他右臂係了個死扣兒,然後用酒精燒過的水果刀在已經結痂的掌心劃了個口,鑽心地疼。
你很疼嗎?她問。
不疼。
我知道你疼。
……
我想辦法讓你不疼。
還沒反應過來,她的唇突然壓到了他的嘴上,那是他的初吻!那一年他16歲,雖然天天在外遊蕩,卻開化得晚,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連女孩手都沒牽過,何況是吻?
他清楚地記得,那個時間很久的吻,是甜的,吻的時候,他幾乎失去了知覺。
他還記得,厲小雪一邊吻著他,一邊用左手緊握住那隻粗腫的右臂,用力地捋,白中帶紅的膿血從掌心的痂殼裏噴湧而出……似乎並不是那麼疼。
厲小雪不停地捋,盆子裏的膿血也不停地增加,直到後來,流出的都是殷紅的鮮血,她才離開他的嘴。他這才疼了個趔趄,臉都變形了。
包紮完傷口,一看,流出的膿血足足有大半盆!
謝謝!他說。
以後我就是你女朋友了,她說。
三天後,張野才從局子裏放了出來。
本來沒那麼麻煩。一開始,警局方麵給出的事件定性是“臨時性自發鬥毆”,屬於民事糾紛,本應雙方各給歌廳賠點錢了事,張野不服,聲稱自己是
勇救少女見義勇為,說不信你可以把那兩小孩叫來問問,沒想到那小太妹匆匆錄完口供就走了,並未提供有利於張野的證詞,反倒是張野被查出事先吸食過氯胺酮類毒品,並在身上搜出了少量k粉。性質一下子變嚴重了。
好在張野的大舅和小七一朋友家裏在西城分局都有點關係,托了人,加上事兒也不太大,這才避免了送強製戒毒。
但這事終於還是傳到了張野所在的煙草專賣局,單位認為性質惡劣,影響很壞,加上張野時常無故曠工,工作態度消極,開除了張野的公職。
周五晚上,請西城分局的哥們兒吃過飯,小七開車徑直去了張野家——這是套位於黃寺大街的老式三居,是張野他媽出國前留給張野的。
剛進門,小七就聽見張野大舅數落他:“你怎麼這麼不成器啊?這麼些年你遊手好閑不求上進,我跟你媽費了多大勁兒才給你弄到這個飯碗兒你知道嗎?得,這下鐵飯碗都給你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