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卷 第3章 敗北與違反 DEFEAT AND VIOLATION(2 / 3)

譬如——如廁之類的。

不過,這個房間原本並非蓋來作為監獄,所以根本不可能會有相應的設備。房裏隻放了一個附有蓋子、空空如也的大甕——大約是可供人坐上去的大小。這應該就意指著“要她們使用這個”吧。

不過,雖說隻有女生在場,但被其他人看著如廁:心裏果然還是會覺得有些抗拒。而且,妮娃常常注視著嘉依卡,注視到超乎必要的地步——或該說,她隻要一有空,就會一直看著嘉夥卡。因此,當嘉依卡要如廁時,其身影也必然會暴露在妮娃的視線之中。

“好難為情,別看。”

嘉依卡暫且切換成拉克語,如是說道。

“我不覺得,難為情啊。”

“是我覺得難為情啦!”

嘉依卡說完之後,坐立不安地扭動著她的腰。

在這種雙手雙腳都被人用手銬腳鐐束縛住的狀態下,就連要脫掉一件底褲也十分艱難。

“嘉依卡,我幫你。”

雖然妮娃對她這麼說……但她一點也不高興。

“住手……!”

嘉依卡發出哀鳴般的叫聲。

不過——

“…………”

簡直就像拎起小貓崽似的,阿卡莉輕巧地抓起妮娃的後頸,幫嘉依卡把這個麻煩的機杖女孩支開。雖說手腕被安了枷鎖,但指尖和肩肘可以移動,所以這種程度的事情還能辦到——

“阿卡莉,感謝。”

“……唔嗯。”

阿卡莉帶著妮娃走到牆邊。嘉依卡一邊看著阿卡莉的背影,一邊解手。

其實她真的忍了很久——她忍不住長長喟歎了一聲。

“…………”

從甕上下來之後,嘉依卡整理衣服——忽地望向靠近天花板的小窗。

天空已經開始染上日暮之色。

武鬥大會的決賽,現在應該已經有好幾場結束了吧?

托魯他們怎麼樣了呢?

他們想必已經發現嘉依卡三人不見蹤影了,所以他恐怕把武鬥大會拋在一邊,正在到處找尋她們吧?

抑或者——

“——哥哥應該也很不好受吧。”

忽然——阿卡莉背對著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說道。

“阿卡莉?”

嘉依卡歪頭問道:

“——托魯,不好受?”

“辛哥——辛哥的主人,恐怕對哥哥要求了交換人質之類的事情吧。”

阿卡莉一邊靠坐在牆邊,一邊這麼說:

“不然的話,他們沒必要讓我們活著,也沒必要抓住我們。自稱‘嘉依卡’的人,彼此可是互相爭奪‘遺體’的關係。考慮到這件事情的話,他們不如殺掉自己以外的‘嘉依卡’及其隨從永絕後患。這樣子競爭者會減少,對他們也比較有好處。”

“…………”

嘉依卡默默無語。

她這話說得很對。至於嘉依卡本身是否能接受這番話,則暫且不提。

“他們恐怕認為‘遺體’就在哥哥手上吧?抑或認為紅色嘉依卡他們也有一、兩個‘遺體’。總之,他們鐵定命令哥哥去回收所有‘遺體’,然後交給他們,以換回我們。不過……”

阿卡莉回頭望向嘉依卡,然後繼續說:

“換句話說,究竟是要為了救你,而把‘遺體’全部交出來呢?還是要為了實現你那個豁出性命的願望,而對你見死不救呢?哥哥正被迫麵臨這兩個選項。”

“……”

豁出性命收集“遺體”——嘉依卡本身有這樣子的覺悟。遠從還未與托魯等人相遇之前,她就將這件事定為自己“活著的意義”,一路行旅至今。也有可能會在願望未能實現前就死去——她已經抱有如此覺悟。

那麼……如果……

如果拿嘉依卡的性命去交換,而願望得以實現的話呢?

如果是為了救嘉依卡一命,而不得不放棄“遺體”的話呢?

我的心願就是實現嘉依卡的願望——托魯這話說得毫無畏忌。

那麼,嘉依卡死掉之後,他也能繼續這樣嗎……?

“我……”

嘉依卡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因為她被迫重新體會了亂破師的想法——為達目的,連自己的性命也不惜當作道具來利用殆盡。

人類遲早必會麵臨死亡。

那麼,為了達成自己的願望、目的,死亡方為至高無上——如果是這麼想的話,那麼“為了目的而死”這個選擇,反倒沒什麼不對。

可是……

“如果是平常的亂破師,應該早就毫不猶豫地對你見死不救了吧。”

阿卡莉滿不在乎地對她這麼說。

“因為亂破師基本上不會受雇於個人,而是受雇於陣營呐。為了整個陣營而舍棄個人,這在戰國之世並不稀奇。”

將自己的女兒作為結盟的見證——作為人質,嫁到其他國家之後,在情勢有變、結盟決裂的同時,立刻舍棄自己的女兒。這種例子確實屢見不鮮。人類的性命,並不會比任何東西優先。至少在漫長的戰國時代,人們之間培育出了這樣子的想法。

“但如果是哥哥的話,如你所知,他並不擅於做出這種果斷切割的事。”

“……呣咿。”

如果托魯是這種能夠果斷切割的個性,就不會一直無法忘懷哈絲敏的那件事了吧。

托魯……身為一名亂破師,實在是太過溫柔了。

然而——

“因此,他現在應該相當煩惱。但是,嘉依卡……”

阿卡莉微微眯起眼來,然後說道:

“我再問你一次……”

“呣咿?”

“嘉依卡就算與全世界為敵,也想要吊唁已故的賈茲皇帝——自己的父親,所以才踏上了這趟旅程。收集所有的‘遺體’也是為了這個心願。”

“……呣咿。”

“你就算舍棄自己的性命,也非要達成這個心願不可嗎?真的嗎?”

阿卡莉的聲音聽起來並無責備的意思。

隻是單純在詢問她罷了。

但是——正因為這樣,才如此強烈地刺進了嘉依卡的胸口。

“我和哥哥都不曉得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所以我真的不明白那種事情,隻能光憑想像而已。不過,那真的是就算拿命去交換也有意義的一件事嗎?”

“…………”

嘉依卡——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除了自己以外,還有無數名的“嘉依卡”。

她們的存在,動搖著自己的處境。

話說回來,她自己真的是“嘉依卡”嗎?

想要吊唁賈茲皇帝……吊唁父親的心情,真的是發自她自己嗎?

“如果不是的話,那哥哥的苦惱就毫無意義了。”

阿卡莉的這句話,非常沉重地——壓在嘉依卡的胸口上。

——————————

亂破師連自己的心,也要當作道具來操控。

心、技、體,全都隻是用來達成目的的道具罷了。

身如鋼鐵般堅韌,心如天空般虛無。

無任何想望,無任何誌向。隻要時機來到,便毫不躊躇地慷慨赴死。

如區區的物品一樣,被主人用過後丟棄,才正是亂破師該有的本願。

多數亂破師都對這件事毫不置疑。他們被調教成不去質疑此事。

而辛也是那些亂破師之中的一個。

“…………”

現在是比試與比試之間的空檔……休息時間。

辛眺望著配給武鬥大會參賽選手的兵營。

被昴星團六連星眾帶走的托魯及其搭檔,現在被關在兵營的單人房裏。約有三名六連星眾正在監視著他,所以縱使是托魯,也插翅難逃吧。

既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幹預了比試,不管怎麼說也不可能什麼懲罰都沒有。

要怎麼懲治托魯兩人,不是辛需要想的事。表麵上應該回事安靜待哈爾特根公王裁決,不過,實際上種種決斷都不是來自哈爾特根公王,而是伊琳娜和愛琳娜。

“——辛·亞裘拉。”

他身旁忽然有氣息冒出。

身穿亂破師灰色裝束的人物。

不聽聲音的話,一瞥之下很難判斷對方究竟是男是女。那一身打扮——不消說,正是昴星團六連星眾。他們基本上都不會把自己的個性表露於外。他們徹底抹殺自己的個性,簡直就像是痛恨著個性一樣。他們借由這樣做。成為可以互相取代的存在——讓自己成為真真正正用過即丟的道具。

“陛下召你過去。”

“……我馬上就過去,幫我轉達一下。”

“我知道了。”

隻交換完僅僅幾句的簡短對話之後,六連星眾就不見蹤影了。

不管是語調還是舉動,絲毫沒有摻雜任何情緒。托魯在預賽時砍倒了好幾名六連星眾,其中也不乏就這樣子死掉的人。剩下的六連星眾,並未對托魯表現出任何憤怒或怨恨的樣子。

就如同他們對於原為亞裘拉戰魔眾的辛也不抱什麼感觸,就隻是普通地對待著他。

他們的思考邏輯非常單純。他們將一切物化之後才加以判斷。

是敵人,還是同伴?有利,還是不利?是活人,還是死人?

既清楚易懂,而且一切都很明確……他們的判斷裏,不會含有自身的感情。

因此,他們不會猶疑不定。

他們就隻是像機器一樣——不,像昆蟲一樣,淡然地盡完任務罷了。

就算對托魯懷有恨意或憎惡,死者也不可能複活,最重要的是這對他們的主人毫無利益而言。所以他們不恨、不厭。

亂破師是戰國之世所創造出來的特殊職種……而他們的存在,可說是亂破師的終極代表。

“托魯……”

辛的嘴角,忽然漾起帶著譏諷的笑意。

半吊子的亂破師。

他會變得如此,既是他與生俱來的個性使然,此外也是因為有哈絲敏事件這個原因在吧。

那不單純隻是她個人的死亡而已。

哈絲敏頗受亞裘拉村裏的孩子們所喜愛。但另一方麵,她常常說一些否定亂破師——否定以戰場為業的話語。對於閉居在村裏,隻是一味拚命磨練亂破師技能的人們而言,來自外頭的哈絲敏所說的話,以奇妙的真實感滲透進亞裘拉村裏的年輕人心中。

戰爭、殺戮、死亡。為了這全部而活著。

這可說是亞裘拉村裏所共有的生死觀。

哈絲敏的話語,則撼動著他們的生死觀。

‘我隻覺得可悲。殺人的人如是,被殺的人亦如是——’

在和亞裘拉村之間的交往上……每一代的巡回商人都很懂得分寸,絕不會深入觸及這塊領域。不知哈絲敏為何要去碰觸這一塊。

或許她是想要以她自己的方式,去愛——去“解救”托魯以及亞裘拉的亂破師們。為殺人而生、為殺人而活、為殺人而死——她想解救對這種“可悲”的生活方式深信不疑的人們。

結果,托魯在身為亂破師的精神麵上,殘留了不安定,然後就這樣子成長了。

哈絲敏的死就這樣子成了一道傷口,留在了托魯的內心。她的存在,由於死亡這件事,而得以升華成如神明般不得觸及的永恒存在。任誰都已無法傾覆她的存在。任誰都已無法否定她的話語。

這其實——並不隻限於托魯而已。

“這沒什麽,我也還不夠成熟。”

辛自嘲地喃喃自語:

“哈絲敏。你的話語還真是種詛咒呐。甚至連我的心底,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疑問。我真的這樣子就好嗎?不思考、不煩惱、不迷惘,像昆蟲般心無一物,安靜肅穆地完成任務。那種事——我……”

要是毫無所知的話,就毋須痛苦了。

要是未曾意識的話,就毋須煩惱了。

然而……

“但我不會變成像托魯那樣。我已經是亂破師了。事到如今已無法回頭。所以——”

那一天——他才故意假裝中了阿卡莉所設下的陷阱。

然後,眼睜睜地任由山賊襲擊哈絲敏等人的商隊。

托魯他們——不,亞裘拉村裏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一件事情。

於是——

“我是亂破師。非得是亂破師不可。萬萬不可對‘身為亂破師’一事抱持疑問。”

正因為他做此感想,所以他才和六連星眾結夥了。

像昆蟲一樣、像機器一樣,就隻是淡然地完成任務——和這般理想的亂破師們結夥。

他想變得跟他們一樣。他想變得能平靜地無視哈絲敏的“詛咒”,他想變成那樣子的存在。被巡回商人的小姑娘所說的話語輕易搖動——他不想要這種脆弱的心靈。他想要更純粹——人而更強韌的精神。

“——托魯、阿卡莉。”

辛靜靜地笑了。

“如果我當初沒有眼睜睜地放任山賊,哈絲敏就不會死了。你們知道了這件事之後,會怎麼做呢?”

生氣?大罵?蔑視?

不管是哪種——辛應該都會平靜坦然地接受吧。

他得如此才行。

心、技、體,悉數皆為道具。

為了成為上述亂破師的理想型。

——————————

當天空開始染上日暮之色時。

這一天的最後一場比試——於焉舉行。

形式跟其他場比試一樣,都是二對二。

一邊是薇薇·荷羅派涅和尼古拉·阿弗多托爾這一組。

在實際進入競技場以前,他們不會知道對手是誰。當然,肯定不會是比試已經結束的托魯組或紅色嘉依卡組。不過,他們連對手是怎樣的來曆、是怎樣的人物、使用哪種武器、采用何種戰法,全都一無所知。

“芷依塔他們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他們應該在中午前就已經潛入城堡裏了才對……好,走吧。”

薇薇和尼古拉穿過長長的通道,一腳踏入競技場中。

對薇薇他們而言,其實沒有參加武鬥大會的必要。在哈爾特根公王身側的兩名嘉依卡,怎麼可能真的打算把“遺體”當作優勝獎品,贈予出去——薇薇和尼古拉也都沒有自負到覺得能那麼輕易地獲勝。

他們登記參賽,隻是為了要讓芷依塔、馬特烏斯、李奧納多等人以“隨侍”的身份入城,以便潛入城堡中罷了。

不過,薇薇兩人如果沒有參加決賽,銷聲匿跡的話,城內的警備想當然耳會變得更加森嚴。那麼,他們就該盡可能炒熱氣氛,好讓分批行動的其他人能更輕易地行動——為此,他們兩人決定參加比試。

不過……

“……?”

踏入競技場中的薇薇,皺起眉頭,止住了腳步。

同時——

“那是在開什麼玩笑?”

尼古拉用飽含傻眼的嗓音,如是喃喃低語。

場上有一名使長劍者和一名使長柄戰斧者。

那兩人恐怕都是男的——吧?

難以斷言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兩人都戴著白色的麵具。

從額頭到下顎,整張臉都被那玩意兒遮住了。麵具的表麵,和雞蛋的表麵一樣光滑,隻有鼻子的部分微微隆起——被挖空的部分隻有雙眼處而已。

簡單到令人吃驚的構造之中……寫在額頭上的那一個字特別顯眼。

持長劍者為“玖”。

持長柄戰斧者為“陸”。

那是什麼咒文嗎……他們的額頭上印著數字?

然而——

“看來他們很怕羞呢?”

“…………”

薇薇對尼古拉開的玩笑毫無反應。

為了防禦而和鋼盔一起罩住麵部——這作為戰鬥裝束來說,並不怎麼稀奇。但是,這兩個人既沒戴上鋼盔,也沒穿上鎧甲。就隻穿戴著最起碼的防具,以保護幾處要害和關節。

當然……在這場武鬥大會當中,既無必須穿戴防具的規則,也沒有不可蒙住顏麵的規則。不管是全身到處都用盔甲緊緊包裹住之後才出場,還是要用一絲不掛的裸體直接上陣,統統都不會遭到責難。

“…………”

薇薇皺起眉頭,注視著對戰選手——正確來說,是注視著手持長劍的那個“玖”。

“怎麼了嗎?”

尼古拉一臉疑惑地詢問。

“……不可能會有那種事。”

薇薇並未回應尼古拉的問話,她就隻是小小聲地如此喃喃說道。

“怎麼啦?你在說什麼?”

“抱歉。大概是我多心了。”

薇薇一這麼答完,就搖了搖頭,像是在趕走什麼迷惑似的。

“沒事,我行的。”

“……是嗎?”

尼古拉也很清楚這名少女的倔強個性。

她顯然正在動搖……但她自己都說了“沒事”,那麼不管他怎麼問,她都不會再多答什麼了吧。尼古拉覺得有些不安的同時,把手探向了他背在背上的大型機劍——他的愛劍。

像是在等他那樣做似地——

“——比試開始!”

上空的航天機兵如此大聲宣告。

同一時間,薇薇和尼古拉各自拔出武器,擺好備戰姿勢。

對方那兩人也一樣。

“那麼就——”

尼古拉一邊走上前,一邊舔了舔嘴唇。

雖然這比試未必需要獲勝,但輕敵的話,很容易就會受到重傷。

總之,照他和薇薇事前商量好的結果,他們決定由他先上前擔任先鋒。若能靠他大型機劍的斬擊一次搞定的話,那就太好了。若搞不定的話,薇薇會趁雙方互砍的空檔,放出飛針和細線,以攻擊對方的可乘之隙。雖然對方有兩個人,但尼古拉所擁有的武器大小、攻擊距離以及速度,足以同時對付大部分的選手。

然而……

“——!”

步伐咻——地像滑行般踏上前來的是使長劍的那一個。

正如字麵所述,他就像是在冰上滑行一樣,肩膀連上下晃動都沒有。這恐怕既是安定步法的成果,亦說明了他在武學上的基礎,有多麼高的造詣水準。

戴著“玖”麵具的持長劍者,真的在如字麵的“一瞬間”過後,逼近至尼古拉兩人的眼前。

而且——

“嗚喔!”

行雲流水般、自然而然的——一記突刺。

這記突刺絕沒有像弓箭那樣快速,也並未拚盡全力地挺刺出來。

就隻是自然而然,因而沒有無益的動作。不過,一回過神來,那記突刺已逼近尼古拉的胸口,從防具的縫隙刺入了他防具內側的肉。

“嘖……!”

尼古拉嘖了一聲的同時,旋即橫砍機劍。

不過——他的這一擊猶如幻影般地穿過了“玖”的身體。

不,不對。因為“玖”剛剛以最小限度的動作避過了這一擊,所以才會連辨識“玖”有沒有動作,都頗為困難……機劍隻揮砍到留在虛空中的殘影。“玖”在刹那間看出了尼古拉的攻擊軌道。他隻不過將上半身微微地向後仰,身體便與攻擊相差一紙之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