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卷 第4章 真正的戰鬥 TRUE BATTLE(1 / 3)

第四章 真正的戰鬥

TRUE

BATTLE

黑色的棺材被放置在地板上。

從外觀看來是很堅固的構造——雖然細部到處都有些小傷,但大致上沒有嚴重受損的情況,而且由於漆成黑色,所以變色和褪色之類的情形也並不明顯。鑲嵌在各處的金屬零件、鐫鏤在各處的裝飾雕刻,也沒有半點暗沉或擦傷。當初工匠在製作這副棺材時的匠心,都分毫不差地保留了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棺材的底部裝有便於拖行的車輪。

“那就是昨天比試時,敗下陣來的‘紅色嘉依卡’手上的棺材嗎?”

坐在王座上、單肘靠著扶手的史帝芬·哈爾特根公王——一邊俯視著這副棺材,一邊這麼說道。

格蘭森城的最深處——謁見廳。

照理來說,謁見廳裏應該會有禁衛軍分別並排於紅色絨毯的左右兩側,並有王國旗幟排列高掛……這裏卻給人極度冷清、非常枯燥無味的印象。

施加在柱子、地板、牆壁上的雕刻,雖仍保持著原樣,但在這間謁見廳裏,若說到裝飾類的,也就隻有這些雕刻而已了。能移動的東西全都被撤掉了。就連史蒂芬現在所坐的王座,也是直接沿用前代公王所使用的王座,幾乎沒有加以修整。

這個地方雖然寬敞,但也就僅僅如此而已。

這裏沒有禁衛軍和臣子們的身影,因此冷清的印象更為強烈。

史帝芬·哈爾特根公王本身,以質樸剛健為行事宗旨,平素不太喜好華麗的裝飾——但即便如此,這未免也太過冷清了。這個內部裝潢,完全沒有考慮到如果要招待他國的大使或貴族時,可能會影響到王國的體麵。

而謁見廳的正中央——王座的正對麵。

那裏正放著前述的棺材。

“但裏麵並沒有‘遺體’?”

史帝芬·哈爾特根用非常冷靜的眼神俯視著那副棺材,如此間道。

黑衣雙胞胎伊琳娜和愛琳娜,理所當然般地——如影隨形地貼靠在他的身側。

那對完全相像的兩個人……依舊像到讓人時常搞不清楚哪個人才是哪個人。比起相貌或體格,她們的動作和表情更是基本上都相同。雖然隻要一開口,就能從她們說話的內容辨別——比較任性的就是愛琳娜———但如果準備了劇本,讓她們交換台詞的話,就完全無法區分了。

“——是。”

單膝跪在棺材旁邊點頭回應之人,正是亂破師辛。

“雖然她也有可能跟‘白色’一樣,把‘遺體’藏到了別的地方……但包括他們下榻的旅舍、去過的地方,六連星眾都已搜過了。我聽說那對‘嘉依卡’而言,可說是生存意義般的玩意兒,因此我猜他們應該不會藏在離得很遠的地方。”

“這麼說來——”

愛琳娜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道:

“還有跟我們長得一模一樣,‘變身失敗’的那個人吧?”

“那人現在又是什麼狀況?”

伊琳娜接著對辛這麼問道。

“她在昨天最後一場比試敗北了。我聽說他們潛入城內的同伴,已被公主們抓住了。”

“是啊。”

伊琳娜坦然點頭。

她確實應該被納沙真教的教徒們捅了好幾下才對——但她現在絲毫沒有半點痛苦,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因某種理由而擁有著不死之身嗎?還是說……

“那些家夥的機動車、去過的地方,也都已經調查過了,但別說‘遺體’了,他們好像連棺材都沒有的樣子。我想可能性恐怕很渺茫。”

“換言之——”

史蒂芬總結般地說道:

“那個名叫托魯·亞裘拉的亂破師,擁有剩下的全部‘遺體’——也有這種可能性囉?”

“是。”

辛點了點頭。

“用來對付托魯·亞裘拉的人質也已經抓來了,所以多少能搞得定他。他在昨天比試時觸犯了規則,現在被關押在兵營裏,由六連星眾監視著他。”

“違反……他幹預了別人的比試?”

“是。他從以前就是個不擅於控製情感的家夥。”

辛對史蒂芬的話語——微微露出了些許苦笑。

“不過——假設托魯·亞裘拉手上並無剩下的全部‘遺體’,那麼明年以後也就得繼續再舉辦武鬥大會了。因此,我認為現在就貿然讓比賽中斷,並非上策。武鬥大會繼續進行,給托魯·亞裘拉處以某種懲罰,然後讓他繼續參加比賽,應該會比較好吧?”

“說得也是呢。”

愛琳娜一臉高興地點了點頭。

“還有……”

伊琳娜忽然意識到什麼似地皺起眉頭:

“打倒‘變身失敗’組的那兩個人,也讓人有些在意呢。”

“您——這麼說的意思是?”

那兩個人都戴著白色麵具出場,確實在裝扮上是相當醒目的存在……但伊琳娜應該不會去在意那種事才對。

“既跟我們類似,卻又不是我們這樣。總之,他們身上帶著獨特的‘氣味’。”

伊琳娜的說法極為曖昧不明。

她所說的“跟我們類似”,究竟是什麼意思?

“‘氣味’——”

辛喃喃低語。

他當然明白她這句話並不是指真實的氣味,而是某種比喻——

“換言之,他們並不是單純以仕途、賞金為目標的參賽者,而是出於某種目的潛入比賽的家夥?”

“或許是呐。”

愛琳娜點頭說道:

“總而言之,把那兩個人和托魯·亞裘拉排在同一場比試,或許也不錯呢。不管是哪邊倒下,危險因子都會減少嘛。不過,在那之前,得先從托魯·亞裘拉的口中問出‘遺體’的位置才行呐。”

“……陛下。”

辛把視線轉向史蒂芬,請示他的意見。

不過,這隻不過是一個慎重起見的詢問動作罷了。至少諸般關於“遺體”、“嘉依卡”的事情,其實都是由伊琳娜和愛琳娜向辛等人發出指示,史蒂芬隻是應允她們發號的施令而已。

老實說,自從她們來到這座格蘭森城之後,史蒂芬就幾乎沒在盡公王的職務了。替他一手承擔這整個公國的人,正是這對身穿黑衣的雙胞胎少女。

而實際上——

“照伊琳娜所說的去做吧。”

史帝芬·哈爾特根公王以有點缺乏熱情的優雅姿勢,對辛點了點頭。

——————————

他們兩者的傷,統統都是重傷。

不管是嘉依卡——還是大衛。

但這跟戰場前線的負傷不同。在武鬥大會的負傷,能獲得比較迅速的治療。

他們並不會因不衛生而罹患破傷風,也不會因止血不及而失血過多致死。總而言之,即便嘉依卡和大衛重傷如斯,他們似乎也總算成功地免於一死了。

“——真是抱歉呐。”

接受治療後,被抬進兵營的大衛——向稍晚同樣被抬進來的嘉依卡如此說道。

盡管同樣受了重傷,但他們返回兵營的時間會產生差距,是因為傷口的處理措施有所不同的關係。雖說被刺中了腹部,但大衛的傷口本身就小,而且幸運地幾乎沒有傷及內髒,所以隻要幾針簡單的縫合就搞定了……但嘉依卡背部的傷,從她的肩膀附近,長長地綿延至大腿附近。為了縫合這道傷口,醫生費了不少的工夫。

恐怕會留下疤痕吧。

不過——大衛和嘉依卡都對這件事情不怎麼在意。

隻要過著充滿殺戮的人生,身上當然會留下一、兩道不可抹滅的傷痕。再說了,嘉依卡最想要的東西若是“身為女人的幸福”的話,也不會手拿著蛇咬劍了吧。大衛也十分明白她心裏的覺悟。

“隻差一點,就可以幸存下來了。”

他此刻所說的“幸存下來”,是指獲勝晉級武鬥大會的比試。

不僅可以借此留在城內,而且當大衛兩人進行比試時,賽爾瑪可以探索城內,找尋“遺體”。當然——若能做到的話,他們在取得大會優勝之後,還可以把“遺體”當作獎品,堂堂正正地收下——也有如此雙全的辦法。

他謝罪的話語,也是為了比試失利一事。

“你有傷,這也沒辦法。”

嘉依卡趴臥著,這麼回應。

大衛在賈茲帝國殘黨所隱居的島上受傷之後,至今仍未痊愈,因此他未能發揮原本的實力。光是當初能取得晉級預賽的資格,就已經相當厲害了——與其說是厲害,倒不如說這樣就能明白他有多勉強自己了。

“話說回來,賽爾瑪…………”

“……是啊。”

大衛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

在兵營裏,武鬥大會參賽者會各配得一間房間。房間原本是為了要供士兵們雜居在一起,因此相當寬敞,足以容納兩名參賽者及其數名隨從下榻歇宿。

女魔法師塞爾瑪也以嘉依卡和大衛的隨侍身份來了此處。

不過,她預定在嘉依卡兩人出賽武鬥大會的期間,另外行動,探索城內。

然而現在——這間房間裏並無賽爾瑪的身影。

已然經過整整一天了,她卻還沒回來。格蘭森城的內部探索行動如果順利的話,她應該早就已經回來了才對。

“明明跟她說了,不要自己一個人逞強……”

雖然他們在嘉依卡麵前不太會表現出來——但大衛和賽爾瑪是在同一個村莊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現在則是一對戀人。賽爾瑪沒有回來,想當然耳,大衛的心中應該並不平靜吧。

“哎,畢竟是那家夥嘛。就算發生了什麼事,應該也能順利……”

他隻說到這兒。

“…………”

尚因傷口痛楚而緊皺著臉的大衛,坐起身來,伸手探向靠立在床邊牆壁的長槍槍柄。

當他的手指握住他愛用的武器握柄時——

“住手。我們這邊可沒那個意思。”

打開門走進來的人是托魯。

晚了他半步的搭檔——確實是叫做芙蕾多妮卡吧——也跟著走了進來。

“……”

嘉依卡咬住嘴唇。

她悲慘的模樣,被托魯看到了。

她之前明明還信誓旦旦地說,她會光明正大地打倒托魯,把之前交給他的“遺體”——哦不,他所收集到的所有“遺體”,全都奪取過來。豈料她不但沒有打倒他,甚至還淪落成這副隨便亂動就會流血命危的狀態。

這不叫做恥辱的話,又叫做什麼呢?

不過——

“你不是因為介入我們的比試,被這裏的亂破師抓起來了嗎?”

大衛蹙眉質問。

托魯當時確實——保護了差點被人殺死的紅色嘉依卡,丟出飛鏢,幹預了比試。

“他們說‘總之暫時不準離開兵營’。至於要怎麼處置我,晚點會再來通知。”

托魯說完之後,瞬間打了一個類似偷瞄背後的眼神。

恐怕——負責監視的人,就身在這附近吧。

“那還不錯嘛。那你來這裏,有何貴幹嗎?”

大衛麵露苦笑地問道:

“你應該不是來嘲笑我們的慘狀吧?”

“——嘉依卡。”

托魯沒有回應他,而是看著嘉依卡說道:

“我有件事想先向你確認一下。”

“……什麼事?”

嘉依卡一邊因疼痛而皺著臉,一邊坐起身來。

從托魯的表情和語氣,便可知他是來詢問某件重要的事情。

然而……

“你真的那麼需要‘遺體’嗎?”

“……咦?”

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問題,讓嘉依卡瞪圓雙眼,張口結舌。

托魯用莫名平靜的眼神注視著這樣的她,繼續說:

“要是差個一步,不,半步,你現在就已經是個死人了。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吧?”

“……”

“也會連累到這家夥呐。”

托魯這麼說完,便用大拇指指著大衛。

“哎,畢竟傭兵跟亂破師一樣,死亡也含在服務範圍內,所以他搞不好也無所謂吧。”

托魯歎了一口氣——然後背靠在附近的牆上,繼續追問:

“就算自己死了,你也還是需要‘遺體’嗎?你真的那麼想嗎?我不知道你是要吊唁,還是要拿去當作繼承皇位的證據。但是,沒有‘遺體’的話,你真的會跟死了一樣,毫無未來可言嗎?”

“…………”

嘉依卡眨了眨眼,想找話回他——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深信理所當然、從未質疑過的事情,重新遭到質問——她有種這樣子的感覺。那問題等於是在問她:“你真的是嘉依卡嗎?”

“因父親被人殺害而心懷怨恨。你有這樣子的心情——雖然我能理解這個緣由,但複仇——當那仇恨不是針對一個人,而是好幾十人,甚或好幾百、好幾千人時,縱然一死,你也非要泄那心頭之恨嗎?那真的是你自己親身感受之後,所意欲追求的事情嗎?”

“……托魯。”

嘉依卡微微垂下視線,說道:

“意圖為何?”

“…………”

托魯聳了聳肩沒有回答。

不過——

“我……”

嘉依卡想要全盤否定托魯的質問。但她被迫重新意識到—目己的心中,並沒有可用來否定的依據。

她缺少一部分的記憶。

賈茲帝國的首都被攻陷時——她從逆光中,看到了包圍賈茲皇帝的八英雄身影。

但她的記憶就在這裏中斷了,接著,她就發現自己手握著蛇咬劍,佇立在堆滿屍體的小雜物間裏。雖然她不太清楚正確的時間經過,但用年月日來表示的話,這前後之間應該有一年以上的空白吧。

在空白之前和之後——她的記憶有明顯的差異。

空白前的記憶跟現在連接不起來。

那簡直就像是他人的記憶——

“我——”

收集完“遺體”之後,她要對殺死父親的人、背棄父親的人,對他們複仇。

因為她愛著自己的父親。因為她想泄心頭之恨——所愛之人被奪去性命。這是非常非常理所當然的道理。

可是——她為什麼愛著父親?

她傾慕父親的具體理由何在?因為受他養育?因為有血脈的相連?那乳娘呢?親生母親呢?為什麼她平常從未去意識到這些?如果她不愛她們的話——那她將與自己性命等價的愛,唯獨隻奉獻給父親的理由是?

她跟父親之間的記憶,大多非常曖昧,且缺乏具體性。

那些記憶——她就算回想起來,也不會直接給自己的心帶來任何悸動。

反而是她和大衛、賽爾瑪一起度過的日子,遠比那記憶還要更具有真實感的重量。大衛的傷口、賽爾瑪的未歸,現在皆化為確確實實的“痛楚”,曆曆可辨地重壓在嘉依卡的心頭。

重新將空白前的記憶,跟這些相比的話——

“……………”

嘉依卡忽然心生某種腳下即將要崩塌般的恐慌。

恐慌來自於一個疑問。

自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

這麼做,才是正確的。

但她會不會隻是受到不確實、沒有真實感的記憶所影響,所以才那樣——深信不疑呢?

話說回來,為什麼有這麼多自稱嘉依卡的人?

自己真的是嘉依卡·賈茲嗎?

“我……!”

“你搞什麼啊?我還以為你是來探病的,結果其實是來欺負我們家的公主大人嗎?”

大衛以聽似懶散的口氣,如此對托魯抗議。

亂破師青年——夾雜著歎息,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不是的。我純粹——隻是想要問問看而已。如果你覺得不愉快的話,對不起。”

“…………什麼嘛。”

托魯爽快地道歉。大衛見狀,一臉掃興似地這麼說道。

接著——

“打擾你了。”

托魯這麼說完之後,就把背移離了牆壁。

“……托魯?”

“你傷口要仔細地醫好。我們家的阿卡莉所做的軟膏和止痛藥也留給你。那家夥的研藥技術可不是蓋的呐。”

托魯交代完這些以後,便走近嘉依卡的床邊,將兩罐小瓶子留給了她。

“托魯……”

“那就這樣啦。”

托魯說完,旋踵轉身。

對著他的背影——

“托魯!”

嘉依卡忍著疼痛,出聲喊住他。

“我也——‘謝謝你’。”

“…………………?”

托魯回頭越盾望著她,嘉依卡——連忙從記憶之中,拖出她在下次見到他時想要親口對他說的話。

“出手,救了我。”

“………………啊啊。”

剛剛有一瞬間露出疑惑表情的托魯,對她點了點頭。看來他為嘉依卡丟出飛鏢一事,已經被他遺忘了吧。這名亂破師——明明該是“有人事物堪利用,就直須好好利用”的亂破師,卻毫無挾恩圖報的打算。他自己明明搞不好會因為幹涉了那場比試,而被剝奪武鬥大會參賽者的資格。

今天早上托魯自己才說:“我身為亂破師,根本就是個次等貨啊。”

他確實時常沒能徹底貫徹冷酷無情的原則。

但話說回來,他如果是個隻追求合理性和利益的男人,那他現在應該就不會和白色嘉依卡一起行動,而紅色嘉依卡應該也不會這麼執著於他了吧。

從於理者,凡事合於理,即能妥善了之。

但他們無法創造出超乎於理——上述以外的結果。

紅色嘉依卡之所以追求托魯,就是追求他的這一部分。

既是亂破師,卻又不像亂破師。

但不就是正因如此,所以才能得到——其他亂破師所得不到、唯獨他才能引導出來的某些事物嗎?

嘉依卡抱著如此想法。也不曉得托魯是否看穿了嘉依卡的這般想法——

“結果身為亂破師而言,像我這種家夥,真的——很要命、很糟糕呐。”

托魯語帶自嘲地這麼說完之後,便走出了房間——他隻微微輕瞥一眼,房裏的芙蕾多妮卡也跟著追在他的身後。

——————————

他的傷口雖然很深,但都不至於致死。

以傭兵的身份工作至今,他受過無數次的重傷,也親眼看過無數個受了致命傷而死掉的人。自己傷得如何、胡來到何種程度會致死,尼古拉大致上都了然於心。

因此——

“……可以打擾一下嗎?”

尼古拉判斷自己尚能做到“在兵營中四處走動”這般程度的事,於是——他把薇薇留在房間裏,逕自去拜訪某間房間。

他已經事先向警衛衛兵詢問過位置了。而那間房間,就位在那個位置。

那間房間即是分配給——

“…………”

剛才和他們對戰的選手。

打開房門走出來的人,正是亞伯力克·基烈特。

柔軟的波浪金發,以及清澈的天空色瞳孔。

那副姿容超越了性別,常常會被誤認為美女……但他絲毫不會給人半點纖細孱弱的印象,這是因為他全身上下都帶著出身於武學世家的氣息。

(他果然不是其他什麼人,就是我們家隊長本人吧……)

尼古拉冷靜下來臨近看他,還是跟尼古拉記憶中的亞伯力克臉孔毫無任何差異。就算亞伯力克有雙胞胎兄弟,仍很難想像會有人相像到這種地步——完全無法分辨的地步。

“……有何貴幹?”

亞伯力克如是問道。

看來他並不是不會講話。

但那雙在近距離下看著尼古拉的雙眼裏,絲毫沒有半點麵對部下或知己時的親密和溫情。

(該不會是失去了記憶?)

被卷入航天要塞的墜落時,頭被打到了之類的。

若真是如此,那麼他麵對尼古拉兩人時的冷酷態度,也就不難理解了——但同時,尼古拉心中仍殘留著如此疑問:變成這種狀態的亞伯力克,為什麼會特地來參加這場武鬥大會呢?

“你……”

尼古拉沒有進房,就這樣子站在房門出入口——重新審視他。

他仍穿著長袖、戴著手套,所以尼古拉看不出來他那隻關鍵的手臂究竟是何模樣。是義肢嗎?抑或是用某種魔法之類的方法,讓手臂看起來像是存在一樣?雖然尼古拉看不出來……

“你真的不是亞伯力克·基烈特嗎?”

“……你在說什麼?”

亞伯力克——這名怎麼看就隻像是亞伯力克的青年,卻用以前的亞伯力克絕不會露出的冰冷眼神,目不轉睛地直視著尼古拉。

“你跟‘亞伯力克·基烈特’這號人物長得一模一樣。那人之前是我們的隊長。你們絕對不隻是長得很像而已。若隻是相貌相似那也就罷了,但你們連身體的體格、擁有的技能也全都一樣。應該不可能會有這樣子的巧合吧?”

“…………”

亞伯力克靜默不語。

如果他真的是喪失記憶,那反倒應該會覺得“居然有人認識以前的我!”而露出吃驚或喜悅的反應。然而——他似乎對尼古拉的話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

“隊長,這究竟是為什麼?”

尼古拉向亞伯力克踏出一步,問道: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不,薇薇為了你……”

“——即便我的‘前世’真是你們所說的亞伯力克·基烈特……”

亞伯力克……靜靜地開口:

“那我現在也想不起來了。我沒有以前的記憶,沒有和你們共同擁有的記憶。換言之,姑且肉體,從內在的意義而言,我已經是不同的人了。”

“這——”

尼古拉張口結舌。

這個男人果然就是亞伯力克。

他單純為“亞伯力克居然還活著”這件事感到高興。

但如果內在已經完全變成其他人的話,他真的可以為此感到高興嗎?雖然肉體沒有死去,但他的精神——他的記憶,以及由記憶形塑而成的人格,如果已經完全死去,那到底和“死亡”有什麼不同呢?

亞伯力克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對我而言,你們隻不過是與我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亞伯力克凝望著無語的尼古拉好一會兒——但他最後隻說了一句“失陪了”,便將房門關上了。

那扇門扉,像拒絕的證據一樣,擋在尼古拉的眼前。尼古拉茫然地凝視著那道房門。

尼古拉一籌莫展。

即便嗓音一樣,但口氣確實屬於不同的人——在肉體的部分,雖然跟尼古拉他們所認識的亞伯力克有很多共通點,但他的言行舉止真的無異於陌生人。

要怎麼做,才能恢複亞伯力克的記憶呢?

還是說,他會永遠就這樣下去?

關於人類的精神方麵,還是芷依塔和馬特烏斯之類的魔法師們會知道得比較詳細。專長為揮舞巨劍的尼古拉,無法分辨對於這狀況究竟能抱有多大的希望,還是說,其實已經無望了呢?

“——該怎麼跟薇薇說才好呢……”

尼古拉撇下這麼一句話之後——便再次在兵營的走廊上開始邁步,朝主辦單位分配給他們的房間走去。

——————————

自稱“嘉依卡”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的女兒——賈茲帝國的正統繼承人。

賈茲帝國亦被稱作為魔法技術的發祥地,戰後仍持續敬仰該國的人也不在少數。不論是好是壞,至今阿圖爾·賈茲的影響力,依然還殘留在菲爾畢斯特大陸全境。企圖複興賈茲帝國的勢力也為數眾多。

正因為這樣,多數存在的“嘉依卡”之中,有幾成隻不過是以為借此名號招搖撞騙,便能獲得一好處——換句話說,即是詐欺師之流。隻要說是賈茲帝國的正統繼承人,即能獲得經濟上的支援——也有這樣子的情況。

但另一方麵,什麼好處都沒得到,就這樣子持續自稱“嘉依卡”的少女們,也確實存在著。而她們大多深信不疑“自己才是真正的嘉依卡”。隻要本尊“嘉依卡”並非複數的存在,那麼除了其中一人,其他的“嘉依卡”們應該就全都是冒牌貨了……到底是有什麼樣的利益,或有什麼樣的原因,促使她們這樣做呢?

解開這個疑問的人,正是“沒能完全變身成嘉依卡”的薇薇·荷羅派涅。

沒錯。好幾名“嘉依卡”並非天生便為“嘉依卡”,而是“變身”成“嘉依卡”。

讓薇薇來說的話,所謂的“嘉依卡”,並不是具有實體的存在,而是附身在毫無關係的少女們身體裏的惡靈——類似這樣子的東西。如此一來,這話就說得通了——關於的女兒,在賈茲帝國滅亡以前,豈隻名號,甚至連其存在本身也未曾被人談論過。

還有,這也說明了一點——何以“嘉依卡”們全都欠缺一部分的記憶。

“嘉依卡”們不曉得自己原本是沒有實體的存在。她們沒有這樣的自覺,自己其實是附身在無辜的少女身上,作為人格複寫了那些少女。說起來,正像是寄生蟲般的存在。

作為如此不自然的存在,“嘉依卡”們似乎為了避免自己知曉事實之後會自我崩潰,於是讓自己失去一部分的記憶——依據那記憶空白的部分,來讓所有事情都得以變得順理成章。

據說分散在菲爾畢斯特大陸各地,毫無任何關係的少女們,一旦符合了某種條件,那些事先深植在她們體內的“種子”就會發芽。等她們殺光周圍的人,讓那些人成為犧牲品之後,“嘉依卡”便如焉完成。

將至今為止的人格完全塗抹覆蓋之後——的女兒於焉誕生。

假如這真的是事實的話……

“……真是不像樣呐,暗殺者。”

托魯站在房門口,這麼對橫躺在床上的銀發少女出聲問候。

薇薇·荷羅派涅。

本來她也本該會成為嘉依卡才對。

但由於她“沒有變身成功”,所以托魯才得以獲得更進一步關於“嘉依卡”的情報。雖然他還不曉得那究竟是真是假——

“你……!”

薇薇驚訝得想要起身——卻貌似礙於傷口,而按壓著腹部呻吟。

她的身體遭到了被擊飛出去的痛毆。就算不到內髒破裂的地步,恐怕多少也內出血了吧。

“決賽第一回合就輸了嗎?明明從隱蔽處投擲飛針就行了,誰教你要湊上前去出風頭,所以才會遭過到這種下場呐。”

“…………”

薇薇咬牙切齒,怒瞪托魯……但下一瞬間,薇薇的表情就像緊繃的線突然斷掉似地崩潰走形。接著,她垂下了眼簾。

“幹嘛?你怎麼了?”

“………………”

垂下視線的薇薇,顫抖著肩膀,托魯甚至能聽見她發出了啜泣般的聲音。

“喂喂……”

這名個性要強的少女,居然表現出這種反應。托魯為此吃驚不已。雖然他確實多少抱著“挑釁她會比較容易聊起來”的心態——但這樣一來,托魯就變成隻是來毫無意義地挖苦她的卑鄙小人了。

“對手那麼強嗎?”

這麼說道的托魯——並未從房門口踏入房內。他就這樣子和薇薇隔著距離——雖然他沒道理掛慮她,但胡亂刺激她、讓她變得軟弱,對他也沒有好處。

“基烈特大人……”

“你們家的隊長怎麼了?”

“基烈特大人還活著……我們明明以為他已經死了……但是……他朝我們揮劍……感覺就像是完全不認識我們一樣……”

“……!”

托魯有一瞬間聽不懂薇薇在講些什麼,但從她稍後斷斷續續透露出來的話語,他終於理解了大概的狀況。

亞伯力克·基烈特有一陣子不見蹤影,是因為他“已經死了”。

奇伊告訴薇薇有方法可以讓他複活。因此,盡管薇薇免於“嘉依卡化”,但她還是決定要收集“遺體”。

然而,在這個哈爾特根公國的武鬥大會上,他們和還活著的亞伯力克對戰了。

吃驚的薇薇兩人,輸給了亞伯力克及其搭檔——由於尼古拉自己宣布敗北,因此他們兩人才得以勉強保住一命。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托魯點著頭的同時,疑問掠上了他的心頭。

(奇伊應該已經被嘉依卡“殺死了”才對……但根據嘉依卡的說法,那家夥似乎也是無實體的幻象之類的東西。這麼說來,奇伊也跟嘉依卡們一樣,都存在著兩個以上的數量嗎?還是說,單純隻是——這家夥從奇伊得來情報的時間點,是嘉依卡在那座島上打倒奇伊之前呢?)

而關於亞伯力克·基烈特,他心中也留有好幾個疑問。

雖然托魯隻有以敵人的身份和他對峙過幾次,但他多少明白那名青年騎士的稟性。他應該不會那麼輕易地背叛自己的同伴,對同伴做出攻擊之類的行為。而且,重視體麵和大義的騎士們,相當討厭變節之人。

那麼,他為何會對薇薇兩人拔劍相向?

接著——

“總而言之,是奇伊那家夥對你說的,是吧?他說隻要集全‘遺體’,就能讓亞伯力克·基烈特複活?”

“…………”

薇薇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

她似乎已經毫無散發敵意、頂撞托魯的精力了。

“這樣啊……”

雖然不曉得是何方神聖,但事先安排好這群“嘉依卡”的人——想來恐怕就是賈茲皇帝本人——讓“嘉依卡”們競相收集“遺體”。那人正透過這件事,挖掘出某種意義。

反過來說,“收集遺體”是安排了這一切的人的意圖,而非“嘉依卡”本身的心願。她們隻不過是被迫深信那就是自己的願望——隻不過是毫無自我意識、受人操縱的提線人偶罷了。

若真是如此的話——

“真是抱歉,挑釁了你。你好好療養吧!”

托魯這麼說完,便離開薇薇他們的房間。

托魯和等在走廊上的芙蕾多妮卡一起往自己所分到的房間走去。稍遠處,有一名身穿灰色亂破師裝束的六連星眾持續監視著他們。那六連星眾暫且是無關緊要的對手。隻要托魯兩人不胡來、不主動攻擊的話,他們應該就不會對托魯這方出手吧。

比起六連星眾,更大的問題是——

“——托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