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嵐沒給他打電話,沒發短信,這不可能。但下意識地,她去了廣場。她想製造一次巧遇。到時,她可以延續她之前的高高在上,在他解釋他的消失之時,用深思熟慮的言詞盡可能深入地挖苦、諷刺和斥責他,然後從她嘴中說出“再見”這個詞,以挽回她的尊嚴。也許這麼做了以後,這件事才是有了一個她可接受的“閉幕式”。
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小治安員不見了。連續好幾個晚上,況嵐去廣場守株待兔,都沒見到他。終於她鼓足勇氣去向別的治安員詢問他的去向。他們說,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辭職不幹了。
7
隻不過驚訝了一兩天,似乎一切都不值得用心思慮,什麼都可以穿腸而過,不必大驚小怪,況嵐又回到了數天前的自己:在廣場上漫無目的地遊走,隻為能突然碰到那些貓,在它們驚嚇的奔逃下逗引它們,或者,她什麼都不為,隻因為廣場是個隨意散步的好地方,她願意在這裏走走停停。
她從來沒有碰到過那些貓。她的手,她的肢體從未與這些迷人的動物產生過一次接觸。這是一個廣場戀貓者最悲哀的地方。她衝動地、本能地、無法改變地愛著它們,而它們卻無動於衷。不但無動於衷,而且永遠曲解她的意圖。隻要她試圖接近它們,它們便逃跑逃跑逃跑。
十三歲的時候,況嵐養過一隻貓。那是一隻瘦長、壯實的索馬麗貓,杏核形的眼睛,閃動著湖綠色的光,渾身的毛發如唐裝絲綢般明麗、俊逸。況嵐把它從它的母親那裏抱走,直到把它養成一隻健壯的男貓。極度的喜愛使她故意忘記了它的性別,她給它取了一個很是陰柔的名字:銀眉。每個早晨,它從她的床上和她一起醒來。它表情嚴肅,發出脆亮的叫聲,令她心潮澎湃。銀眉銀眉銀眉,她口中喚著這兩個字,感受極大的快感。一天早晨醒來,她的床上空空如也。數日後,她在樓下一個垃圾筐裏發現了被丟棄的一截金色貓皮。這隻美麗索馬麗公貓,最終沒有逃脫這個南方城市許多貓的噩運。它無疑變成了貪吃者盤中的一餐美食。
很多年來,況嵐在路上遇到過各種各樣的貓,它們始終那樣迷人,但無一例外地,它們都是見人就逃。它們的種族裏已經建立起一種根深蒂固的防範意識。她痛心疾首地理解了它們。
是什麼使防禦成為我們生活中一種條件反射式的意識和行動?人們警惕的目光、隨時準備還擊的繃緊的四肢——這些不得不存在的防禦術,它們業已統治了我們這些生者的生活了嗎?它們改變我們生活的基調了嗎?歌聲不再流暢,仔細聽,底下充斥著非主題的變奏,它們隱藏在那裏,隨時準備奔出水麵,像子彈一樣,射中目標。況嵐能夠從這些提問中獲得什麼啟示嗎?
有幾天,具體說是那個小治安聯防隊員從廣場上消失幾日後的幾天,況嵐突然被絕望籠罩了。對貓的無能為力,衍生出這種泛泛的絕望感。這種絕望最終還是回抵它的誘導物——貓的身邊。況嵐執拗地想,她就不信這個邪,難道她就真的沒辦法親近到一隻貓?
那其實是很簡單的,隻不過她以前沒有覺得親近一隻廣場野貓具有那麼大的顛覆意義,因而沒想到怎麼去勾引它們而已。現在,她隨便動動腦子,就獲得了一個完善的誘貓方案:炸一盤香噴噴的沙丁魚,再拌進無色無味的麻醉藥。沒有一隻貓再不可控製。況嵐拎著準備好的誘餌來到廣場邊的樹叢下,放下它時,她打了個哆嗦:也許她少年時代的愛貓正是死於她現在這種陰謀之下。
她逮到的是一隻瘦長的阿比西尼亞貓。據說它們的祖先是被古埃及人奉為神物的古埃及貓。況嵐用一隻方便袋裝回昏睡的獵物。她拐進寵物市場買了些貓的洗浴品、貓糧,以及專給貓用來如廁的沙子。回到家後,她先放了一盆溫水,給貓洗澡。
是突如其來的襲擊。貓突然醒來,在況嵐五指間扭動。仿佛埃及古墓裏陪葬的聖貓刹那間複活了,異變成一隻陰毒的貓妖。它的目光裏飽含恐懼和仇恨。況嵐還來不及放手,它早已在她手上、前臂間抓出幾塊深入的爪印。接著它跑出水盆,在屋裏狂躁地奔跳,撲上撲下。況嵐本能地去追抓它。又有幾道抓傷出現在況嵐臂間、胸口。她猝不及防地遍體鱗傷了。窗戶正好開著。貓飛躍兩下,跳向牆上匍匐著的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