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林如海一行,三月二十一日於都中啟程,走運河,過大小船閘三十餘處,船行八十餘天,至五月下旬停船靠岸,終於到了揚州。
此時碼頭上早有地方官員接迎,隨從車馬也早已備的妥當。然而縱是如此,賈敏亦是百般忙亂。因臨到揚州時,黛玉不期又在甲板上著了風寒,如今病得迷迷糊糊,因而原本預備的軟轎便坐不得,隻得又換馬車;那邊一時又有下人來報少了行李,或是哪個慌手慌腳磕壞了箱籠……紛紛擾擾,幸而賈敏遇事不亂,又調配得當,方才趕在正午之前到了揚州鹽政署衙。
林海那裏果然如他之前所說,隻到了揚州地界便再無一日閑時。下船第二日便拜見上官,此後又會見眾同僚幕友,至六月初一日,林如海焚香拜印,已是交接完畢,開堂受事了。
然而闔府上下忙亂至此,林海夫妻也並未忘了為幼子開蒙一事,隻安頓下來之後,林如海便果然依前言聘了一位西賓進府。
話說此前林如海雖曾言說此次延師不過是為幼子啟蒙,對這先生學問如何並不很苛求,然而真正臨到為幼子甄選業師之時,卻是精挑細選,並不肯隨意將就。
如今聘到府裏來的先生說起來就有幾分來曆。
此人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別號雨村,生得腰圓背厚,麵闊口方,原係胡州人氏。他祖上也是詩書仕宦之族,隻因他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便同林海一般從科舉出身。這賈雨村本已做了一年知府,誰知又因初入官場不能與同僚和睦,吃罪於上司,便被參了一本,於是終被革了職。
說來這等曾為官之人卻是不比尋常百姓,忽然大起大落,心中難免鬱結。因而將曆年做官積的些資本並家小人屬送至原籍,安插妥協,自己便擔風袖月,遊覽天下勝跡以散心境。如今遊至淮揚地麵,卻因偶感風寒耽擱下來,現大病初愈,卻又盤費不繼,恰聞新鹽政林如海正四處托人為子女引薦西席,這賈雨村正愁無處棲身,便托舊友謀了進來,權作安身之計。
因此人生得劍眉星眼、直鼻權腮,觀之可敬,薦他進來的兩個文士又對其學識人品亦多加讚揚,於是林海夫妻亦放心托付,便命一雙小兒女拜在了其門下。
隻是教主之武教席一事,一時還沒有著落,林海因想幼子不過四歲稚齡,恐練得早了傷了筋骨,因而便將此事暫且放下了。
然而教主聽聞便宜父親這番打算卻是心急起來!雖然這雨村先生的學問了得,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無不信手拈來,隻教主在這俗世中既不想金榜題名,又不想流芳百世,耗費大把的工夫學這勞什子有何用處?
況且他前世號稱“文成武德”,東方不敗,亦絕非胡吹法螺,浪得虛名。雖然其半生身在江湖,不曾下場應試,學問上不曾與人比過,然而他生來天資過人,“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聽暫聞,不忘於心”,便是那殿試上奪得三甲的文章,也是向來不看在眼裏的。
因而如今再讓他每日隨著黛玉並幾個伴讀丫頭,一同“之乎者也”地讀些淺顯文章,真是不啻於一種酷刑,隻不罰體膚罷了!
說來前世教主雲遊四海時也曾見過不少苦修之人,舍棄榮華富貴,避入深山,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隻謂“可一心向道,不為外物所擾”。
然而教主此時雖為肉身所累,受著百般限製,時常隻被這些凡人逼得恨不得殺人泄憤,但亦是從未生過此種避世的念頭,不但因為此時尚無自保之力,便是將來功行圓滿,他亦未想過要超然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