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前一回,黛玉熱孝未過,又病體方愈,原不忍棄父進京,奈何她外祖母致意務去,且已遣人來接,隻得灑淚拜別,同她奶娘及榮國府中幾個老婦人登舟而去。
黛玉走時正值九月,揚州與都中相距千裏之遙,來往不便,因而至冬底,方有書信傳回來。
教主絲毫不關心他遠在千裏之外的長姊生活如何,不過,同林海一起看過信後,他倒是十分好奇這寫信之人的身份。
當日黛玉離府,因有賈雨村同行,所以林如海便並未另派家人跟隨。於是黛玉身邊隻有一個奶娘並一個十歲名喚雪雁的丫鬟——隻這兩人,老的極老、小的又甚小,並非甚麼可用之人,斷不會如此條理清晰記錄黛玉一行一止傳之林海。
而看此人信中遣詞用句,此人亦絕非賈府中人。
雖然寫信之人對賈府中人、事了如指掌,事無巨細,連內帷之事亦全盤通曉,不過信上卻是通篇全無半句敬語尊稱,對那國公人家及林海這鹽課老爺也是全無敬畏,敘事論事皆持隔岸觀火之態。
因此,教主猜測此人,若非是前世那種飛崖走壁的江湖之人,那便必定是人脈了得、位高權重,且此人還應當與林如海私交甚篤——因其論及林海兒女之事全不避諱。
隻是從字裏行間,教主卻也能看出其對林如海送女入賈府一事仿佛頗有微詞。
其信上言及黛玉深得賈母憐愛,如何“自進賈府後寢食起居一如寶玉”、如何“把那府中原有三位賈母親孫女擠得靠後”,種種修辭,隻不似安慰,倒好似挑唆之語;及至說起那賈府中寶玉與黛玉二人之間如何親密有愛,便更是露骨,“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言和意順、略無參商”,末尾竟出言調侃,勸林海宜早早下定,與嶽母敲定親事,“成全了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教主閑時聽府中老人兒講古,知林海少時曾為皇子伴讀,恰兩年前老聖人禪位,這坐了寶座的便是當年林海伴讀的三皇子。如今細觀林海神色,再聯想信上所寫,因而這寫信之人的身份,教主雖作不得十分準,亦猜有八|九分了。
隻王侯也好,將相也罷,如今在教主眼裏都不過是肉體凡胎,因而即便此時已經猜出寫信之人身份,隻林海不說,教主便也不問。
未過幾日,賈政亦送信來,信中對黛玉一事隻說甥女有其母親照拂,一切安好,便再無它言。如海早知這內兄為人,因而亦不見怪,往下看時更是頻頻頷首。原來果如他所料,賈政對賈雨村甚是推崇,言其儀表堂堂,言語不俗,加之有如海書信保薦,因而在朝竭力內中協助,如今已為其謀補了金陵應天府的缺,已擇日赴任去了。
看罷信後,如海亦覺滿意。
如今江南官場已定,因而自賈雨村辭館走後,林海便也並未再為教主延師,每日閑暇時乃將幼子喚至身邊親自教導,因知幼子聰慧遠勝常人,是以其所教之內容亦不拘經史子集或詩詞歌賦,隻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官場陰私,凡有涉獵,皆傾囊而授。
期間教主問起林海因何不親自舉薦賈雨村一事,林海斟酌過後,亦細細為教主解答了。
原來林海為官日久,不但深知朝中局勢,且因曾為當今伴讀之故,對於諸多皇家秘辛亦知之甚詳。
當年老聖人雖把皇位傳與了時年還是三皇子的當今聖上,然而卻並非心甘情願——若非其一直寵愛的義忠親王沉不住氣,自己壞了事,這寶座還等閑輪不到當今頭上。
而即便時至今日,老聖人與當今亦不同心。
隻聽林海所言,那“老聖人”雖堪稱英明神武,執掌朝政六十餘年,滅權奸、攘外敵、定疆土,堪稱“千古一帝”,然如今年事已高,卻不免萬事求全,近年來更時常與臣下言說“今天下太平無事,以不生事為貴。興一利,即生一弊”,勸人莫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國家社稷諸多弊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心知當今有意改革正是用人之際亦多加阻攔,例如此番賈雨村一事,若非林海轉托了賈府這等老聖人眼中的純粹勳貴人家,亦斷不能成事!
至於新帝之為人,即便是林海不明說,教主心中也已經自有論定——此人與林海年少相交,然而如今林海不過是將幼女送入賈府,便引來其諸多猜忌,想必其為人必是多疑多慮,不是甚麼好相與之輩!
卻不得不說,如此朝堂上二聖並立、新黨舊黨並存之際,林海能坐穩這江南鹺政的官椅,其心機手段實在是不得不令人歎服,便是教主這等前世呼風喚雨唯吾獨尊的江湖魔頭,與其談天論地一段時日後,心中亦漸生知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