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3 / 3)

一瞧就是沈之恒的背影,今晚這裏舉行的是舞會,一般的賓客都是西裝打扮,穿長袍的人少之又少。背對著厲英良,沈之恒一邊抽雪茄,一邊望著前方的大跳舞廳出神。

厲英良躡手躡腳地走向了他,皮鞋底子陷入厚地毯,一點聲音也沒有。距離越是近,他越覺得這人真像沈之恒,這人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夾著雪茄,這個姿態也是沈之恒常有的。沈之恒究竟是個什麼大人物,竟然會暗暗藏了這麼一個絕像的替身?

他身不由己,越走越近,就在他自己也感覺近得不像話時,沈之恒深吸了一口雪茄,然後向後翩然一轉,麵對了他。

沈之恒比他高了半個頭,對他是天然的居高臨下。嘴裏含著一口煙,他先七竅生煙似的把煙呼了出去,然後才開了口,語氣相當的和藹:“厲會長。”

厲英良在雪茄煙霧中咳嗽了一聲,然後向後退了一步——沈之恒轉得毫無預兆,而他再不後退,就要和沈之恒貼上了。

在臉上調出了個笑容,他回答道:“沈先生。”

緊接著他補了一句:“我們好久沒見了,得有一個多月了吧?”

沈之恒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病了。”

“喲。”他做了個驚訝表情:“什麼病?嚴重嗎?”

沈之恒輕輕喟歎了一聲:“很嚴重,差點死了。”

然後他吸了一口雪茄,又看著厲英良鄭重一點頭,像是要強調方才那話的真實性。

煙霧之後,他的瞳孔幽暗,以雙眼為中心,有淡淡的黑氣擴散開來。他確實是有病容,一張臉瘦得窄窄的,然而嘴唇的血色卻很足,紅彤彤的,此刻正對著厲英良的眼睛一張一合,不是說話,就是吸雪茄。

厲英良感覺他的嘴唇有些刺目,於是向上去看他的眼睛:“不知沈先生住的是哪家醫院,醫生的醫術好像是很高明啊!”

“不是醫生醫術高明。”沈之恒還是那麼的和藹:“是我命大。”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請沈先生出來吃頓便飯,就當是慶祝沈先生恢複健康。”

沈之恒一點頭:“好啊。”

他從來沒同厲英良說過這麼多話,更別提答應厲英良的請客。厲英良愣了愣,不知怎的,寒毛直豎,出了一後背的冷汗。頓了兩秒鍾之後,他才表示出了歡喜,表示得不大自然,有點痛心疾首的勁兒:“太好了!我對沈先生仰慕已久,早就想和您交個朋友,隻是一直沒機會。這回沈先生這麼給麵子,我真的是特別特別的高興——明晚如何?”

沈之恒仰頭想了想,隨即答道:“明天我有事,後天吧。”

“好,好,那就是後天。”厲英良有點失控,雙手合十“啪”的一拍:“後天晚上,我提前派人給您送帖子。”

沈之恒點頭一笑:“好哇!我們後天見。”

話到這裏,有個卷毛青年從跳舞廳裏跑了出來,隔著老遠就高聲大氣的喊“沈兄”,沈之恒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對著厲英良說道:“那,我先失陪了。”

厲英良連忙向前一伸手:“好,您請便。”

沈之恒轉身走向了司徒威廉,抬手攬住了他的肩膀,要帶著他走回那大跳舞廳:“戰果如何?”

司徒威廉本沒有資格參加此地的舞會,他是為了一個目標,求沈之恒把自己帶進來的。而他的目標,正是今晚大出風頭的金二小姐靜雪。自從去年偶然認識了金靜雪之後,活潑美麗的金二小姐就成了司徒威廉心中的女神。厲英良認為金靜雪十分煩人,如果金師長今晚死了,那他明早就能和她一刀兩斷。但鑒於厲英良是個奇人,故而他的評價也不能算數。在一般青年的眼中,金靜雪的美與闊就不必提了,更可愛的是她性情爽朗,愛說愛笑,簡直帶了幾分俠氣,真不愧是位新時代的摩登佳人。

司徒威廉今晚存了一點小希望,最低是能夠遠遠地見金靜雪一麵,最高是和金靜雪共舞一曲。此刻和沈之恒並肩同行,他汗津津的紅著臉,小聲說道:“我剛和靜雪說了好幾句話,她特別和氣,知道我是個醫生,還誇我厲害。”

沈之恒側過臉看他:“靜雪?”

“她名字就是靜雪,我叫她名字怎麼了?我又沒說什麼過分的話。”

沈之恒一挑眉毛:“我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呀。”

司徒威廉羞得麵紅耳赤——他這人難得害羞,唯獨一提金靜雪就臉紅:“沈兄,你別拿我開玩笑了好不好?過了今晚,我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她了。”

沈之恒停了腳步:“那你倒是再去找找人家,請人家出來吃吃飯,看看電影呀!難道你一輩子都隻打算和她偶遇不成?”

“那她會不會拒絕我?”

“不知道,你去碰碰運氣好了。”

“我怕給她留下壞印象。要不沈兄,你陪我去,你替我說。她要拒絕也是拒絕咱們兩個,要不然我緊張。”

“我去倒是可以,可她要是同意了,你們吃飯看電影時要不要加我一個?”

“別鬧了,我知道你沒這個閑心,我們加你你也不會去的。”

“我們?”

“你看你又挑我的字眼!”

沈之恒拍拍他的後背:“好,我陪你去。我先和金小姐隨便談談閑話,談談哪家館子好,最近有什麼新片子,然後你就插話進來,問她有沒有興趣和你去下館子或者看電影,至於人家肯不肯,我就管不了了,如何?”

司徒威廉樂出一口白牙齒,一邊樂一邊抬手滿腦袋耙了耙,把要翹起來的卷發壓了下去。

沈之恒當真去見了金靜雪。

說起來,他看著也是個年輕人,然而不知怎的,和在場的所有年輕人都不是一路,也許是因為在場的年輕人都是公子少爺,而他平時打交道的朋友,都是公子少爺們的父親。

他向來不近女色,難得會和小姐攀談,金靜雪有點莫名其妙,也有點受寵若驚。兩人斯斯文文地談了一陣閑話,司徒威廉豎著耳朵坐在一旁,相當機警地抓住了好機會,向金靜雪發出了邀請。

金靜雪沒深想,隨口答應下來。沈之恒又坐了片刻,然後起身離去。金靜雪正犯糊塗,肩膀上忽然伸出一個腦袋:“你認識沈之恒?”

她一扭頭,瞧見了厲英良,厲英良手扶膝蓋,撅著屁股站在她身後,隻把個腦袋探了過來。金靜雪看著他,眨巴眨巴大眼睛,然後問道:“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怎麼一直沒找到你?”

隨即抬手扭住了他的耳朵,她嗔道:“這可是你自投羅網,怪不得我!”

厲英良感覺自己是落入了魔掌。

他連著跳了七八支舞,跳得不好,金靜雪狠狠掐他,越掐他腳步越亂。最後他急了,推開金靜雪轉身就走,一直走到了飯店大門口,想要吹吹冷風透透氣。飯店門口有汽車絡繹開走,是有賓客開始離場。他站在門前台階上看汽車,想著這些汽車裏頭,也有等待自己的一輛。真沒想到會有今天,能有汽車,能有權力,能耍威風。

汽車太多了,排著隊慢慢地向街口開,他給自己點了一根香煙,一邊吸煙一邊去打量每一輛汽車,隊伍末尾是一輛烏黑鋥亮的新汽車,後排車窗半掩著窗簾,燈光之下,他忽然發現窗簾之後露出半張麵孔,正是沈之恒。

沈之恒一直在看著他,已經不知看了多久。此刻迎著他的目光,沈之恒向他緩緩擺手,做了個告別的姿態。

汽車駛離京華飯店,先送司徒威廉回家。

司徒威廉坐在沈之恒身邊,精神是極度的興奮,一路不停地哼小曲吹口哨。又告訴沈之恒道:“沈兄,我今夜一定要是失眠了。”

沈之恒頭靠著車窗,漫不經心:“那就明天困了再睡。”

“我該怎麼感謝你啊?”

“大恩不言謝。”

“沈兄你對我真好。”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的嘛。”

司徒威廉忽然靠近了他細看:“你怎麼懶洋洋的?是不是餓了?”

沈之恒轉動目光看了他:“我在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