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認為藤子都有情有義,是個好孩子。
霧戌山個別人認為藤子都“狼子野心”,此舉完全是為了嚴澈……藤子都覺得,嚴澈或許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隻有藤子都自己清楚。
他是怕,是在逃避,所以沒有回嚴家灣。
如今他對嚴澈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以前自己的預計,超出了他圈定的下限,比之更多更多,多到可以為了那個叫嚴澈的男人,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是了。
如今他不再是那個招搖過市的瀛都紈絝藤少,而是一個除了心裏有了愛,有了愛人,變得一無所有的嚴家灣莊稼人都不如的藤子都。
要是付梓與嚴澈舊情複燃,重修於好……他,藤子都拿什麼去挽回嚴澈,挽回他近三十年的人生裏,第一次付出的真心愛情呢?
藤子都沒有把握,半成把握也沒有。
因此,藤子都逃了。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藤子都腦中冒出這麼一段詞,思及痛處,不由得從口中溢了出來,在池塘徘徊。
許久。
藤子都自嘲地哼哼笑了起來,雖聲不大,但是那滿滿的酸澀,使得……整個池塘,也感受到了他的自怨自艾,以及其中的苦澀,都靜了下來。
“我以前遊戲人間,視感情為兒戲,總認為世間的愛啊情啊什麼都是狗屁,如今……這算是自食惡果麼?算麼?”藤子都鼻子一酸,有種眼眶煩熱,視線模糊的錯覺。
隻是,抬手摸了摸眼角。
幹燥的。
“原來,我果然是活該!”藤子都冷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讓人看了覺得心生酸澀:“一個五體健全的男人,即將而立之年卻一無是處,身無所長……為了苟且偷生,貓在偏遠的山村,名曰守護愛人,實則……是懦弱的逃避,是吧?”
想著方才竹樓中父子三人的相擁哭泣,想著那日一瞬而過的付梓,藤子都咬牙,視線再次清晰,明朗。
捏緊了拳頭,藤子都死死盯著池塘中蕩開的一圈圈漣漪,心,也不再平靜。
我,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我,再這樣下去,別說保護他,恐怕到時候落得連累他差不多的吧?!
不是嗟來之食,不是骨氣,其實,那是沒自信,是吧?!
我……
在竹樓裏父子三人情緒漸漸平息時,池塘草亭中的藤子都,終究還是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
撥了一個號碼。
……藤子寅。
“嗲。”嚴澈倒了一杯涼茶水,遞給嚴國強:“喝一口潤潤喉。”
通過剛才那一通失態的哭吼,嗓子確實沙啞,但是,看看給自己遞茶的小兒子,再看看在身邊幫自己捶肩的,平日木訥的大兒子……嚴國強抬頭看著眼眶紅腫的嚴澈,拍了拍大兒子的手,接過了嚴澈手中的茶水,眼中再次浮現出慈祥的笑意,從眼底蔓延出來,布滿整張狼狽的臉:啊,一說出來,心,真的會舒坦啊!
一杯涼茶水下肚,嚴國強整個人也清明過來,歎了一口氣,道:“老大,三兒啊……花點時間,咱們……去找老二吧!”
嚴江嚴澈一愣,不約而同在心中舒了一口氣:嗲,醒了!沒事了!
於是,兄弟倆狠狠地點了點頭:“嗲,我們省得!”今年過年,老二,你一定要回來啊!
結果嚴國強遞回的空茶杯,剛轉身的嚴澈就想棄老爺子早前在宗祠下祖祠裏的那些話,在父兄二人看不到的地方,微微蹙了眉。
得好好合計合計,琢磨琢磨想個法子,二哥必須回家了!
難道,真要找到那個什麼陰靈渠暗靈渠的才能讓二哥回家?!
……不行,這,這絕對不行!
天色漸灰。。
各家各戶灶房升騰起帶著飯菜香氣的嫋嫋青煙。
山村的夜,降臨了。
這頓晚飯是趙翠花張羅的。
早前,她和張超英被嚴國盛支著帶春秋兄妹出去後,兩大兩小就去了灣頭。
在那裏坐了不多一會兒,兩個小的也懂事的平息了情緒,趙翠花和張超英也就放心的和旁人拉起了家常。
趙翠花眼尖,在閑話的同時,看到了和嚴江一起跑運輸的幾個人,正好在嚴家灣前挽頭河對麵卸貨。
趙翠花把沈秋放到張超英身邊,直道是:“嬸兒,我跟著他們去鎮上買點好菜,晚上……好好給嗲和叔他們坐點下酒菜。”
張超英腦子一轉,也悟出趙翠花的動機,連忙點點頭,道:“去吧。”
趙翠花剛走出幾步遠,張超英又把她叫了回來,問是身上錢帶夠了沒,得了趙翠花點頭後,這才目睹著趙翠花打了順風車去鎮上。
這不,趙翠花大包小包的回嚴家灣時,幾個人的情緒也基本都平息了,才鬆了一口氣,和張超英互視一眼,臉上渲染了笑意。
晚餐很豐盛。
心情晴朗的嚴國強抿了一口酒,看著趙翠花的臉上也掛滿了笑意,道是:“今晚的酒菜很不錯!”
得了公公難得的讚歎,趙翠花自是喜不可言,三十多歲的老臉上也熏染了薄薄緋意。
回嚴家灣一段時間,趙翠花確確實實也驚訝地發現自己廚藝“精湛”了不少,這會兒又得了公公的好聽話,“立誌”要做好媳婦兒的趙翠花哪能不開心?!
眼見嚴國強等人心情放晴,張超英也放鬆了僵硬的臉,開始拉開平日裏的話匣子。
有了張超英搭頭,嚴國盛跟嚴國強推杯碰盞時,也撩開了話頭……一家人這一會兒算是真的都鬆了一口氣。
嚴江提及池塘裏的魚和塘底的蓮藕,說是差不多是時候出塘了,也告之長輩們,這次他提早聯係好了買家,都是枝城的大飯店。
嚴國強一聽,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喝了一口酒後,帶著唏噓道:“唉,咱這霧戌山多災多難,總算是先苦後甜了。”
嚴國盛也點頭稱是。
張超英給沈春沈秋兄妹每人碗裏放了一個雞腿,接話道:“有老大和三兒在,還有小藤,你們瞎操心個什麼啊?”
聞言,趙翠花神色僵了僵,側首正好瞧見藤子都偷瞄嚴澈,看看兩人都不賴的五官,終究還是歎了一口氣,心道:咱三兒這個模樣,怕……是沒哪家閨女能甘心跟他過日的吧?要是找不到好的閨女家,他倆……這樣……也就罷了……就是不知道這小藤是不是好東西!!!
無獨有偶,趙翠花尋思時,嚴江也古怪地瞄了一眼自家小弟和藤子都,咂了咂嘴,扭頭繼續和老父親叔叔們喝酒:算了,他們隻要真的幸福,我……我這個做哥哥的還有什麼話說呢?!
他們都沒發現,這頓晚餐中,行為舉止最異常的藤子都,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言半語,沒有動過一筷子。
他的眼睛,貪婪的焦灼在嚴澈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