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深夜抵達帝都瀛邗的,我透過車窗望了一路。融化的冰雪已經在地上彙成溪水,將瀛邗的青石板路洗刷的清亮,在街燈下熠熠生光。
從都門至宮城的三進宮門,皆有執戟羽林衛駐於城闕,我從車窗中仰望宮城宣德門,一派磅礴氣勢。城門之上熊熊火把,如同宣泄著某種怒氣。
“來者是誰的車駕!”宮門衛兵向我們喝問。
“瑤國公主雲薔薇。另有敝國獻與大呈賀貢百乘!”魏呼延將軍回道,氣勢不卑不亢,卻又不失禮儀。我一怔,但很快回過神來,我已經是瑤國的公主,肯定不能再姓葉。
魏將軍的話音剛落,又一個聲音在另一邊響起:“宋國公主蘇綾鄂!”
我這才發現原來此時還有一列隊伍就在我們的旁邊。突然那邊的宮車也推開了車窗,借著兵士們手中火把的光亮,我看見了一張絕美的臉,從裏麵探了出來,卻帶著一絲落寞憂傷的神色。一雙明眸顧盼生輝,動人的眸光似是不經意地滑過我的車駕。
她對鄰近車窗的兵士說了一句什麼,那兵士便點點頭轉身說道:“蘇綾公主禮讓貴國公主先行。”
魏將軍衝他們抱了抱拳:“承讓了!”
車馬繼續前行,一應賀貢緊隨我的車駕之後,迤邐而行。車輪碾壓之聲不絕於耳。
我是在進入呈宮的第三天見到呈國君王長空焰的。
在此之前,和許多公主住在一座巨大的叫曇宮的宮殿裏。宮殿很大,於是便少了溫暖。那些女子似乎很快便熟稔起來,坐臥起居竟然在短短一兩天就找到了自己的同伴。我向來話少,尤其在人群中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在這裏,也不過是時刻跟顛吉在一起。我從未發現自己竟然這麼依賴顛吉。也時常在人群中搜索,卻沒有發現那位宋國的綾鄂公主。
魏將軍在第二天來跟我道別,他說要趕緊帶著護送我的兵士們回瑤國複命。
我愣了愣,於是道了聲謝,希望將軍能夠一路順風。那天宮殿前最後一茬冬梅綻放了滿枝,有一些被風吹落在將軍的戰甲上,輕輕戰栗著,然後又不知飛向何處。也牽動著我的目光。
魏將軍看了看我,問道:“公主可還有事要吩咐。”
我望向將軍說:“隻要將軍替我向父王還有王祖母道聲平安就行了,就說我在這裏已經安置妥當。”
“諾。”
我遲疑了一下又說:“將軍……”
魏將軍看向我:“公主有何吩咐隻管交代臣下。”
我終於說出了自己最真的掛念,我說:“能不能托將軍私下去趟葉府,看看葉將軍和四夫人。尤其是四夫人,你轉告與她,我這裏一切安好,雖然還沒有見到呈王,但是可以看出來呈王還是對各國公主以禮相待的,我相信他並不若人們說的那麼可怕,請四夫人放心。將軍,您知道,我……”
魏將軍道:“公主,臣下明白。”
我心裏低笑,他當然知道。葉府的四夫人,才是我的親生母親。
“將軍走好。”我向他屈了屈膝。
“臣下承受不起。”魏將軍回禮,“公主可還有事。”
我搖了搖頭。
他遲疑著,就在要退下的最後一刻,突然對我說:“你孤身在異國,一定要保重。”
我驚得抬起頭仰視他,他最後憂憂望了我一眼,目光竟然不再是剛才的恭敬嚴謹色彩,而是明顯的擔心。我知道在那一刻,他沒有拿我當我公主,而是一個被人當做貢品一般送進呈國的普通女子,這樣一來,我反倒覺得親切。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腦海中不由回想起一串串人的麵容。瑤王的深邃,太後的欲言又止,父親的歎息,母親的悲痛欲絕,以及剛才這位將軍尤含他意的話語和神情。
到底都是怎麼了呢?他們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嗎?為什麼都是這副模樣,呈王……,可怕到什麼程度?我仿佛正在走向一條死路。魏將軍也離去了,身邊再也沒有瑤國人。就像魏將軍剛才說的,獨自在異國,要珍重。哦不,還有顛吉。可是顛吉也不過和我一樣的女子,同樣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想著,忽然覺得身上發冷,抬頭望見晌午的陽光,正透過淩亂的樹木淩亂的枝椏,灑落在我的身上。
我有一種預感,我在接近一個噩夢。它就像是長著無數爪牙的魔鬼在某個黑暗的角落向我招手,然後勒住我的咽喉。
顛吉總是勸慰我不要瞎想。
但是很快,就證明了這不是瞎想。這是一個預兆,正在一步步的現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