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那有許多雷丸藥,盡驅腹內“應聲蟲”(1 / 2)

《應聲蟲》本是一則詼諧性的寓言,用以調侃一種病態的人性世相。曆代相傳,卻把它當作實事來記載。尤其是宋代《遁齋閑覽》,作者指名道姓,把它坐實為一件真事,而且生怕讀者不信還開列出時間、地點、人證、旁證。說宋徽宗時,有叫楊麵力的,他是自己朋友的朋友,曾患“應聲蟲”病,每一說話,腹中則有蟲聲應之,惟妙惟肖。後受到道士指教,服雷丸而愈。他又曾以此法教患此疾的乞丐,而乞丐因要靠此技以搏衣食之資,所以沒有治療。言之鑿鑿,不能令人不信。直到明代的馮夢龍在轉錄此事時後麵加上了幾句評語,才稍稍恢複它的本來麵目。中國的儒生迂腐得令人可悲,在他們麵前幽默往往化為一本正經,因為聖人之徒是不苟言笑的,但這在旁觀者看來也就更為幽默。

前麵,我們談過屬於社會心理學範疇的“從眾現象”。“應聲蟲”現象從表麵上看與此非常類似,但兩者卻有根本的不同;前者是不由自主的,是沒有功利目的的——至少沒有意識到功利目的;後者是有意而為的、是有著明確目標的。“應聲蟲”現象本質上是一種交換,以放棄自己的意見去換得於己有利的東西。可見“應聲蟲”不是白白“應聲”的。它也體現了“市場經濟”的原則。

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寫出了不少具有“應聲蟲”品格的人物形象,但我以為現代作家趙樹理在《李有才板話》中刻畫的張德貴最為精彩。故事發生在抗日戰爭中的閻家山村。村中大權由村長閻恒元獨攬,他是這一方的土皇帝,為了把村幹部都變成他的狗腿子,除了威嚇外,還加以拉攏,請吃是中國收買人心最原始也是最永恒的手段,閻恒元收買村幹部也不例外。每次村幹部開會都要從村民那裏征集十斤麵、五斤豬肉,與幹部大吃一頓,因此村民又把這些幹部稱為“烙餅幹部”。農會主席張德貴死心塌地追隨閻恒元,對他竭盡奉迎巴結之能事。村中的社會批評家李有材對張的醜惡嘴臉十分厭惡,他以快板的方式為之畫像:張德貴,真好漢。

跟著恒元舌頭轉。

恒元說個“長”。

德貴說:“不短”。

恒元說個“方”。

德貴說:“不圓”。

恒元說:“沙鍋能搗蒜”。

德貴就說:“打不爛。”

恒元說:“公雞能下蛋。”

德貴就說:“親眼見。”

要幹啥,就能幹。

隻要恒元嘴動彈。

這不是十足的應聲蟲嗎?德貴對於“方”、“圓”、“長”、“短”之類的問題肯定會有自己的意見,但他隻為了那點烙餅、豬肉,嘴巴就要跟著恒元轉,而且為他編造“理由”,製造偽證,真是可憎、可惡、可笑而又可悲。

人的本性中有一種“自重需求”,希望他人肯定自己、讚賞自己。在文明高度發展的社會中人與人之間消除了依附性,人們認識到自我價值,沒有必要,也不願意違心地去迎合他人,讚美他人。可是在封建時代,除了物質利益外,還有權勢也迫使人們去作“應聲蟲”。有權有勢者為了實現“自重需求”而剝奪了他人的“自重需求”,無權無勢之人或為了利益,或為了免禍都要在不同程度上作“應聲蟲”。因此,可以說“應聲蟲”現象是封建社會中的普遍現象。當時所樂道的萬民同心,異口同聲不過是“應聲蟲”的別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