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賞》這則故事中的獄吏,想來早已花了當事人不少的錢,所以他們才對這個“冤獄”一拖再拖,催而不辦。出現在張延賞辦公桌上的行賄“帖子”恐怕也是他們偷偷置放的。在這種情行下張延賞即使下決心要做清官也是很難的。自古官吏就生活在人情關係網中。他的清濁貪廉往往是由製度、時風造成的。他要做清官必須有上下左右的配合。這方麵《紅樓夢》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事例,賈政被任命為江西省糧道。這本是個管糧的肥缺,於是從其赴任者抱了很大希望,可他“一心做好官”,“州縣饋送,一概不受。”這樣不僅使下級疑懼,而且因撈不到油水有些人便辭職不幹,未辭者也群起而怠工、並且製造事端,弄得上下內外,怨聲載道。賈政不僅不能工作,要家貼錢,而且麵臨著上級的參奏,於是隻能由著下級及家人去鬧、去撈錢。這真是欲作清官者的悲哀。晉代的山濤也是一個例子。他明知袁毅為官貪濁,可是在袁為邀買名聲給朝官普遍送禮時,他也得接受,因為大家都接受了,自己獨異於人,便會受到全體朝官的攻擊。但他又不願意同流合汙,於是隻能把袁毅送來的絲懸掛在房梁上,加以封誌,作為不接受賄賂的憑據。可見在官風腐敗的時期,要不做貪官、樹立特立獨行的風範,也是很難的。張延賞後來接受了十萬貫的賄賂,論者以為他不受三萬五萬之賄是因為嫌錢少而不受,後在一大筆巨款麵前終不能不動心。這種說法實際上是把問題筒單化了。張延賞說:“錢到十萬,可通神矣。”並非是自我解嘲,而是事實如此。“度支”僅是戶部下屬的一個“司”。張氏以宰相臨時暫管度支,以大官代任小職,故其初上任時氣勢洶洶似乎要大有作為,可是能牽製他、參奏他、甚至管他的官吏也還不少。十萬貫可以用於普遍收買。到那時張延賞不僅做不成清官,就是想做個平民百姓而不可得,這樣的例子在曆史上還少見嗎?因此,張氏所說的“吾懼乃禍”,並非一句空話。如果他堅持獨異於眾官,這句話隨時都會變為現實。
古代中國以儒教立國,儒家主張嚴“義利之辨”,重義輕利,實際上金錢仍然以各種方式通過多種渠道滲入政治、司法領域。個人、包括貴官大僚對它也是無能為力的,隻能隨波逐流,道義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兩千多年的曆史證明了這一點。
張延賞
相國張延賞,將判度支。知有一大獄,頗有冤屈,每甚扼腕及判吏,即召獄吏、嚴誡之,且曰:“此獄已久,旬日須了。”
明日視事,案上有一小帖子,曰:“錢三萬貫,乞不問此獄。”公大怒,更促之。
明日複一帖子來曰:“錢五萬貫公益怒,命兩日須畢。”
明日見帖子,曰:“十萬貫。”公遂止不問。
弟子承問偵之,公曰:“錢至十萬,可通神矣。無不可回之事,吾懼及禍,不得不受也。”
唐·張固《幽閑鼓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