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萬虎山崇山峻嶺(夜、外)

“開香堂囉——!”

聲音在山穀中回蕩……

2.萬虎山義香堂(夜、內)

鬆枝火把的亮光忽閃忽閃,更顯得廳堂內陰森可怕……

畫外傳來一聲:“大刀把子到——”

隻見龍叫天在眾人的簇擁下——他坐上廳中央的虎皮椅,一看旁邊那把椅子還空著,“咦?老二呢?快把他喊起來呀!”

“是!”黃胡子轉身跑下。

彭魚腦殼俯身對龍叫天:“大刀把子,巡山的弟兄抓到兩個夜闖萬虎山的。”

“兩個什麼卵人?”

“喏,這是從他們身上搜到的。”說著將那把勃朗寧和另一支手槍遞上。

龍叫天:“把人給老子帶上來。”

話音剛落,隻見兩個用黑布蒙住頭部的人被幾個刀匪押了上來。

彭魚腦殼上前一把扯掉蒙眼布,這時才看清是——彭成儒和汪參謀。

此時,成儒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廳堂正中上方掛著劉、關、張的畫像,下麵供桌上點著一對手臂粗的紅蠟燭,香爐裏冉冉升起縷縷青煙。

廳堂四周,上十排的“哥子”依次序站定,手持鋼刀,冷漠無情。

成儒鎮定自如,汪參謀止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龍叫天突然發問:“大漢太平山,中華民國堂!”

成儒沉著地應答:“長江黃河水,桃園萬古香!”

龍叫天:“看來,你還是個內盒子。深更半夜的跑到老子的地盤來搞麼子?”

“走親戚。”

“親戚……”龍叫天納悶地正欲往下詢問時,畫外傳來:——“二刀把子到!”

隻見石大頭肩扛剛打出的幾把大刀進來……畫外有人叫了一聲:“大頭哥!”

石大頭聽到這熟悉的喊聲一愣,抬頭一看,肩上的刀物頓時滑落在地……

欣喜的成儒見石大頭未反應,又叫了一聲:“大頭哥!”

“二騾!”石大頭驚訝不已,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向龍叫天介紹:“龍叔,我來介紹起——這就是我常提起的二兄弟騾子客。”

龍叫天爽朗一笑:“他娘的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二老弟,你們兄弟真是土地佬兒的雞巴——一股神氣呀!”說著向儺師爺示意將手槍退還給了成儒和汪參謀。

石大頭:“那是,那是……嘿嘿,呃,二騾,你是朗個曉得找到這裏的。”

彭成儒:“我也是回到祖司鎮,看到了懸賞緝拿你和山虎的告示,才知道你們兩個都上了山。”

石大頭突然問:“呃,騾子客呀,線兒呢?怎麼沒帶起她?”

彭成儒:“線兒好好的,按三年前分手時你交代的,我都一直養起她的。”

石大頭欣喜:“哈哈,好,太好了……線兒她人呢?”

彭成儒:“她在鎮上。”

龍叫天樂嗬嗬地走近:“月亮出山太陽落,日子一天天過,看著天上的雲打滾,聽著林中的鳥唱歌。二兄弟騾子客呀,你曉得你大頭哥最想的是什麼?”

成儒搖了搖頭。

“想婆娘了唄!”龍叫天樂嗬嗬地,“風水先生說我萬虎山什麼都好,就是陽氣太重了,若是我們二當家的娶個壓寨夫人,老子們的日子才會過得安逸。”

石大頭:“龍叔,你是我阿爹的鐵杆兄弟,又是我大頭的救命恩人。”

彭成儒上前“啪”地立正、敬禮:“晚輩成儒給大當家龍叔請安。”

龍叫天:“二騾這小子多讀了點詩書,孔夫子的雞巴——文(紋)縐縐的,請安?請安是這樣請的嗎,你那叫敬禮,不叫請安。江湖上給前輩請安是這個樣子。”

他示範地做了個拱手作揖的動作。

彭成儒:“嘿嘿,多謝龍叔指教。”

石大頭像突然想起什麼:“你們兩個還沒逮夜飯的吧?”

二騾點點頭。

龍叫天:“來人呀!”

兩個小嘍囉近前聽令。

龍叫天:“好肉好酒都搞起上來!騾子客,你龍叔這裏好東西沒得什麼,酒肉盡你們逮個飽!”

3.萬虎山石級上(夜、外)

每隔幾級的台階上,都有一名刀匪手持鬆枝火把。

光亮下,武山虎和老憨牽著馬在一步步費力地登著石級。

老憨:“在山下,我騎著它;在山上,我牽著它。一邊走路,我一邊就在想呀。走平路,兩條腿的不如四條腿的,走上坡,四條腿的就不如兩條腿的。”

武山虎:“那山裏頭的虎豹豺狼都是四條腿,跑上坡你跑得過它們嗎?”

老憨:“我說的是馬,你怎麼扯到虎豹豺狼身上去了,人家叫我老憨,我說你比我還憨。”

武山虎一笑:“老憨呀,我就喜歡跟你這個憨子在一起,要好憨就有好憨。”

老憨:“嘿嘿,我婆娘也這麼說我的。呃,隊長,早幾年你娶的那婆娘大名叫什麼?”

山虎:“線兒。”

“哦,對,線兒!這個名字好聽是好聽,但是有點問題。”

武山虎:“有什麼問題?”

老憨:“上回我到廟裏,問了大師,他說你們有緣無分,搞不成。”

山虎:“為什麼?”

老憨:“名字沒起好。女人應該叫針兒,男人才叫線兒,線兒穿進針眼裏,針和線才能搞到一起。”

武山虎笑了起來:“老憨,你真憨啊!”

4.萬虎山大廳(夜、內)

廳內,正在擺上一桌豐盛的牛頭宴。

龍叫天:“二騾呀,你在鎮裏頭,看到買我龍叫天人頭的布告了嗎?”

彭成儒:“看到了,才曉得你們都還活得新新鮮鮮的,所以我就匆匆上山來了。”

龍叫天:“那張師長狗眼看人低,龍叫天這顆人頭怎麼才值千把塊大洋,太小看人了!”

彭成儒:“那你想要多少?”

龍叫天:“大頭和山虎都是一千塊大洋,我年紀大輩分高,至少要比當侄兒的多個百把塊才行吧?”

畫外忽然有人接話:“那怎麼搞得嘞!侄兒年輕力壯,當然要比龍叔的懸賞高!”

大家循聲望去——

隻見山虎和老憨風塵仆仆走了進來……

龍叫天大喜地:“三狗子,是你這雜種來了哦,快過來看看這是誰?”

成儒卻萬萬沒有想到,進來的是他現在最怕見到的人——三弟山虎。

彭成儒詫異地:“山虎!”

武山虎:“騾子客!”

彭成儒:“原以為我們兄弟……這不會是在夢裏頭見麵吧……”

武山虎:“我三狗子到閻王殿走了一趟,閻王說,你們兄弟三個不能分開,就一腳又把我踢回來了。”

彭成儒:“在南京的時候,線兒還給你們兩個做了靈位,天天燒香祭拜,她回到鎮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請風水先生給你們挑選墳地。”

大頭:“挑選墳地?修活人墓搞麼子囉,寧肯世上挨,哪個還想土裏埋?”

山虎:“哈,那樣不就成了活人修個死人墓啊。咦,你怎麼不帶起線兒上山呢?”

彭成儒:“怕路上不安全,沒讓她來。”

武山虎:“隻要她好好的,我比什麼都安逸。”

“安逸……安逸!”大頭興奮地說道。

龍叫天:“人家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你們三兄弟聚到一起,嘰嘰喳喳,銅鑼還沒響就演開了。千事萬事,吃飯大事,對不起誰都不要對不起自家的肚將軍。”

石大頭:“龍叔說得對,先逮飯吧,請——”

5.沈家內室(夜、內)

沈家齊欲躺下……

“阿爹!”沈芷蘭推開門走近,“線兒來了,她要見你。”

沈家齊:“就說我不舒服,躺下了。”

沈芷蘭:“線兒最敬重的人就是你,你去陪她說說吧。”

沈家齊:“說什麼?讓她嫁成儒還是嫁山虎呢,對我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現在就算知道了山虎還在人世,我又豈能逼她不要和成儒舉行婚禮?!”

沈芷蘭:“你說線兒和成儒生米已成熟飯,我剛才問了她,其實還沒到那一步。這件事說明成儒不誠實。”

沈家齊:“二人相依為命,於患難中見真情,非常難得。情之所至,可以體諒。也許成儒因為害怕線兒離開才這樣說的。”

沈芷蘭:“既然生米沒做成熟飯,就應該把線兒還給山虎。”

沈家齊:“我所說的生米熟飯,並非男女之事,而是男女之情。成儒本來就愛著線兒,自山虎掉下天門崖後,成儒和線兒相依為命,生活在異鄉三年,他們的情感更加血肉相連。如果按線兒說的還沒走到那一步的話,我對成儒更是敬佩,乃真男子也!你想一想,三年之久,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分明是柳下惠、關雲長再生啊!”

沈芷蘭:“兩個男人都這麼愛著線兒,說起來也是線兒的福氣。”

沈家齊:“這事還是由線兒自己決定吧。”

沈芷蘭:“唉!命運總是捉弄人,這人世間怎一個情字了得。”

沈家齊:“看來我女兒愁緒滿腹呀,芷蘭,你媽去得早,爹也不好多問,也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我有一種感覺,你心裏是不是有人了啊?”

“爹,什麼呀!”沈芷蘭搖了搖頭,少頃,深情地:“這個時候,我倒想起了我心中最敬仰的秋楓老師。”說著端起深色的紫砂茶壺倒下——

6.萬虎山廳堂外的前坪(夜、外)

黑麻袋正倒出了一團東西——

這是一個人,年近四十名叫秋楓,他慢慢掙紮著站起身子……

麻老五正從另一隻黑麻袋裏掏出另一個男子……他叫於波,三十出頭。

秋楓扶了扶近視眼鏡,費力地往外望去——

夜色裹住了山嶺,幾個漢子在廳堂外掛起了紅燈。

秋楓問道:“一不過年,二不過節,為什麼掛紅燈?”

一漢子:“大當家交代的,今晚萬虎山有喜事。”

秋楓:“喜事?那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也去熱鬧熱鬧。”

秋楓欲往外走,他的腳下戴著一副鐵鐐,移動一步,發出叮當響聲。

麻老五擋住他:“不許動!老老實實待在這裏,搞得大當家的不高興了,會把你們剁成幾塊喂狼。”

7.萬虎山大廳(夜、內)

大廳上方吊著一排樅膏油燈,將屋子映照得亮堂堂的。

龍叫天:“皇帝請客,自己坐上,萬虎山上我是大當家,今天這個上席我自己坐了,左青龍,我的二當家石大頭;右白虎,二騾和山虎,你是叫老憨吧,你坐我對麵吧!”

老憨:“謝了,我不上桌,我和兄弟們一起吃。”

龍叫天:“難怪人家叫你老憨,我看你真的有點憨,端什麼架子,快坐上來,山虎兄弟身邊的人,就是我龍叫天的客人。”

老憨:“好,聽大當家的。”說著大家紛紛入席。

這時汪參謀走了進來……

“你跑到哪裏去了?”成儒問道。

汪參謀:“我鬧肚子,上茅廁去了。”

龍叫天:“我看你是馬瘦毛長,人瘦屎尿多,要吃飯了,上什麼茅廁囉,快坐上桌來!”

“謝大刀把子,我又……實在不舒服……”說著捂著肚子跑了出去。

成儒:“龍叔,莫管他了。”

“來,來!”眾人分賓主入席,龍叫天舉起酒杯,擺出一個架勢,挽起衣袖,手腕上現出“三把半香”刺青。

龍叫天念道:“星移月換年複年。”

石大頭等三人一齊伸出手,同聲誦道:“三把半香燒破天。”

他三人手腕上都露出了“三把半香”的刺青。

龍叫天:“大刀關帝為先祖。”

眾人齊聲:“忠肝義膽代代傳!”

龍叫天:“逮!”

石大頭等人呼應:“逮!”

他們用同樣的動作舉杯,將杯中酒一“逮”而盡。

這時,儺師公進來俯身對龍叫天:“老五回來了,逮了個好口子!兩頭油水好足的‘肥豬’。”

龍叫天欣喜地:“哦?搞起來看看!”

隻見儺師公一揮手,麻老五押著兩頭“肥豬”走了進來,其中一人戴著高度近視眼鏡,但氣度非凡,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知書斯文之人(秋楓);另一個精瘦,渾身瑟瑟發抖著(於波)。

龍叫天問道:“老五,你怎麼逮了一頭‘肥’的還搭了一頭瘦的?是些麼子卵人?”

麻老五:“這個肥頭大耳的,說他是做藥材生意的,我一看麵相,就曉得這個卵人身價不一般;那個跟他媽騷馬猴兒似的瘦子,是他的夥計。”

龍叫天:“瘦猴子沒得搞頭,把這個肥的搞過來。”麻老五聽令,一把將於波推向角落後,又將胖的押上前來……

此胖子正是秋楓,他一副嚴謹模樣,不停地用手頂鼻梁上的眼鏡框,稍稍鎮定後,故作幽默地:“都說湘西土匪厲害,沒想到一踏上這塊神奇的土地,就給了我們每人頭上罩一個黑麻袋作為見麵禮,真是土匪窩裏出土匪呀!”

話音未落,“嗖!”隻見龍叫天手腕一抖,一把明晃晃的飛鏢迎麵朝他飛來……

刀子從秋楓的臉旁飛過,釘在了他身後的木門上。

秋楓:“原來大當家的飛刀也有走偏的時候。”

龍叫天哈哈一笑:“好膽量!不是我的飛刀走偏,是我不想殺你,若要殺你,飛刀已經從你的喉嚨穿了過去,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在老子這裏,就千萬別再提那個‘匪’字。”

秋楓一愣,隻好故作輕鬆地一聞:“嗯——啊!聞到酒肉香,神仙也跳牆。這裏正好還有個空位子,我來陪你們喝上幾杯?”

麻老五忙上前一把將他拉開:“滾,空位再多也輪不到你坐,快滾開!”

龍叫天:“等等,讓他來坐。”

武山虎和彭成儒驚訝地望著他。

龍叫天對秋楓說道:“今天龍某高興,破個例,讓你上桌陪我喝酒說話,老子窩在山裏窩得太久,就想聽聽你們城裏人說點新鮮事,說得我高興了,沒準還會放你一條生路。”

秋楓在空位上坐下了。

武山虎指著秋楓,朝麻老五問道:“老五,你剛才說他是搞麼子路的?”

麻老五:“他說他是長沙福壽堂的秋老板。”

“哦。”山虎心裏頓時明白了三分。

彭成儒疑惑:“福壽堂?那可是長沙有名的老字號藥鋪。”

麻老五:“秋老板帶著這個夥計到湘西采購藥材,在保靖落在了瞿麻子的民團手裏,瞿麻子懷疑他是共產黨,派人押送去祖司鎮,半路上被老子們劫了過來。”

武山虎:“龍叔啊龍叔,你手下人是不是吃飽了不得消,盡做蠢事,把一個藥鋪老板搞到山上來做麼子囉?”

龍叫天:“山虎,你看這個卵人,斯斯文文,細皮嫩肉,還戴副卵眼鏡,插兩支鋼筆,生怕別人不曉得他識文斷字。一看就是頭大‘肥豬’,遇到這樣的好口子,我能放過嗎?”

武山虎:“弟兄們劫富濟貧,那也是萬不得已。一般都不會虐待苦主,龍叔,為麼子要給他戴起那麼大的腳鏈子?”

“嗯?”龍叫天這時才朝他腳下看去。

麻老五接過話:“哦,這鎖鏈子,是瞿麻子早先就給他戴好了的,也不曉得那瞿麻子請的什麼卵鐵匠師傅打的鐵鏈子,居然砍都砍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