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對這種婚姻觀質疑道:“富家女易嫁,嫁早輕其夫。貧家女難嫁,嫁晚孝於姑。聞君欲娶婦,娶婦意何如?”
如果容易嫁出去的富家女結婚後對丈夫不屑一顧,而難嫁的貧家女嫁出去之後對婆婆非常孝順,請問您要是娶老婆的話會如何考慮呢?
白居易如果生活在今天,類似的質問恐怕還是不可避免。究竟是有車有房有工作重要,還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重要?大家恐怕不會那麼容易做出選擇,因為如果不把前麵的“三有”和後麵的“四有”排列組合一番,恐怕總不會太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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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中吟》中的每一首詩歌幾乎都值得一提。其中,《重賦》,僅從題目就可以看出白居易要對當時的賦稅狀況大發憤怒了。
這首詩歌提出了地方官員的政績和老百姓的富裕之間的矛盾——這兩者本來沒有矛盾,但是地方官員的動機不純,他們為了GDP要臉不要命(不要別人的命,有時候自己太過分也會要了自己的命)。
地方官員為了討好上級巧立名目,大肆搜刮聚斂,以“羨餘”(即賦稅之盈餘)的名義向皇帝進貢,從而得到加官晉爵的機會。
群眾則為了地方官員們的表演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在重稅壓迫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困苦不堪。
很多製度的執行似乎總是在“中央政府—地方官員—群眾”的中間環節出現問題,地方官員一旦開始盡興表演,整個政治製度都注定會淪為玩笑。
這就像一扇窗戶,地方官員砸了玻璃,中央政府問起來他會說:“你看,這塊玻璃多明亮,啥都看得清清楚楚。”中央政府一看,“哇,真的很和諧,你們都做得不錯。”好吧,挨凍受冷的不還是老百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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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看到什麼寫什麼,他的諷喻讓統治者很不爽。
達官貴人們大興土木營造園第。白居易說,興建豪宅的錢省下來救濟貧民不是更好?(《傷宅》)——人家有錢投資點兒房地產你就不高興?
朝廷大齡官員老眼昏花,可是仍然“愛富貴”、“戀君恩”。(《不致仕》)白居易說,你們應該退休,給年輕人讓位子啊!——這又是得罪人的觀點,你怎麼能這樣不尊重人家“老不死”嘛!
官宦之家喜歡立碑誇耀門第,歌功頌德。白居易又表示不能苟同這種做法,他認為立碑“諛墓”不能名留千古,不如施行仁政;品德高尚的人沒有碑文不是照樣更能留名後世。(《立碑》)——給死人說點好話有什麼不好,這都反對?就別把仁政、品德那一套拿來教育老子啦。
宦官們一個個香車寶馬,穿著朝廷的官服盡是應酬、赴宴,一天大餐吃個沒完沒了,而且吃飽了還更加盛氣淩人。(《輕肥》)這次,白居易隻說了一句話:“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人家都是不完整的男人,就吃點東西顯擺顯擺你就受不了啦?拿出“人吃人”來嚇唬人?
你看看,白居易對統治者們哪兒有一句好話?
元和十年(815年)六月,白居易因為在政壇的爾虞我詐中得罪了人,也因為他一直在用諷喻詩的方式說當權者的不是,被貶江州司馬。從此,白居易過著“大隱隱於仕途”的生活,在地方上一邊做官,一邊寫寫文章喝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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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十一年(816年)秋天的一天,草木索索,白居易送客湓浦(pén pǔ)口,遇到一位琵琶女,於是寫了後來廣為流傳的《琵琶行》。
一場意外相遇怎麼會讓白居易到最後竟泣不成聲?
答案很簡單:一位是失意文人,一位是失落歌女,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我在前文就說過,白居易喜歡做比較,喜歡變換角度,還會有意反觀自身。這次的有感而發當然是“換位思考”的結果。
一開始,白居易和他的客人大概隻是覺得離別之際、痛飲之時,應該有點音樂做點綴,於是把正好碰上的琵琶女請到客船上為大家的別宴助興,誰知琵琶女演奏的《霓裳》和《綠腰》讓白居易大為驚訝,一方麵是因為琵琶女的技藝,一方麵是因為他從琵琶聲中聽到了琵琶女坎坷的一生,同時也聽到了他慘淡的過往。
在白居易聽來,琵琶女的演奏無非是要表達兩方麵的內容:
第一,“似訴平生不得意”,也就是說琵琶曲是琵琶女失意的人生經曆的一種表達,所謂“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