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孔先生關於魯迅研究的大作,感覺他寫得確實通俗好讀。但是,孔先生很有可能與魯迅的精神世界是隔膜的,對於魯迅“承擔痛苦與反抗虛無”的生命哲學,無法靠近。孔先生讀書寫作不過是為了炫技和媚俗的需要,不是完全服從生命的內在需要。學術研究,首先是自我生命的承擔。讓孔先生承受魯迅式追問的慘烈,艱辛,沉重和創痛,是根本做不到的,這樣虛假的靈魂怎麼能承擔知識分子的社會關懷和精神創造之重任呢?所謂創造,說到底是靈魂意義上的鍛打和升華。魯迅一直強調獨立個體,這樣的個體需要強韌的靈魂,孔先生善於在《魯迅全集》裏尋章摘句,卻從沒有真正把魯迅作為反省自己的鏡子,連魯迅當年竊火煮肉和抉心自食的自我拷問的絲毫勇氣都沒有了,魯迅不過是他引用的符號而已,在他論述魯迅的文字下麵躺著一個精明智慧的自我。老北大的校訓是“兼容並包,思想自由”,但是,不是什麼都可以包容的。
我感覺類似孔先生這樣的,落腳點關注的是“術”而不是“道”。脫離“道”來談“術”,就成了操練利器的打手,成為滑頭,或者鷹犬,及鸚鵡。當年那本《47樓207》居然被餘傑稱為“繼錢鍾書以來真正的幽默”,簡直是昏倒。的確,道與術、道德與文章徹底分裂是這個時代的典型精神特征。孔先生的出現,絕對不是偶然的。其實,這是我們上百年文化命運天災人禍的總報應。陳丹青先生說:“今日的所謂人文藝術學科,隻是國家教育事業的擺設與點綴,競起高樓的藝術學院,說破了,隻是眾人的飯碗。慚愧,我也正在混這碗飯吃,我該時常提醒自己:何必認真。”
人,作為碳基化合物,都是生活在欲望中的,這是人的先天的弱點。認清自己的欲望,明白自己為什麼活著,再好一點就是盡可能地給自己設計一條較好的路。但是,是否能自我反省取決於他個人的精神深度。我覺得孔先生應該很難有這個反思自己的能力和習慣。
對於某類人而言,生命是用來折騰的,不折騰一番,怕是無法開悟。大乘佛學中觀派主張破相顯性,唯識宗主張轉識成智,都是啟發人脫去臭皮囊開啟智慧。《金剛經》特別啟發凡俗眾生要破“四相”,即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四種相簡稱曰四相。我相,是四相的總稱。眾生在五蘊和合的生命體上,執有一個常恒不變的自我,以此因緣,在日常生活中,總有一種強烈的自我感,來支配著我們的思維和行動。人相,我們的生命體以人的形式出現,稱曰人相。因為有了我,這就出現了人與人的界限、種族與種族的界限、國家與國家的界限。這就造成了人類社會不能和諧,不斷引發戰爭。人又以萬物之靈自居,覺得自己高於其他一切動物,以人為中心,覺得其他一切動物,都是為了人類生存方便而生存的,因而就不能平等地對待一切。眾生相,生命體的構成,是由五蘊的假合。依此眾緣聚成生命體,稱曰眾生。眾生隨著業力的不同,眾生相也可謂千差萬別。壽者相,有情隨著業力所招感的一期生命,從生到死這個過程,稱曰壽者。人既然生到這個世界,他就希望永恒,永遠都不死,尤其是功成名就的人,當他錢財地位都有了,他們簡直不願意死去,像古代帝王委托道士尋求長生不死之術,以求得長壽。
孔慶東老愛執著“醉俠”、“孔和尚”、“老衲”的假名裏,獲得虛幻的滿足。佛教認為,痛苦與邪惡都是無知的結果,而無知的實質即在於對“自我”眷戀(我執)。若不斷除對“我”的執著,如何證悟?
四相同是我相。我相是一切煩惱生起的根本。五蘊無我,眾生卻偏偏執有我。由有我故,產生種種煩惱。為了我故,造種種業。佛經中講無我相,就是要徹底打破我執,切斷痛苦根源;又凡夫執我故,唯能自利,甚至損他利己。孔慶東有一次在課上曰:“我現在考慮的不是如何增加知名度的問題,而是如何減少知名度的問題。”多麼的“低調”啊!“低調”得非但不識四相皆空,而且執妄成真,放不下四相,壓根兒也不想放。佛家有言,一副臭皮囊,有什麼好執著的?!
“法執”
聽孔慶東的課,常常能感覺到他的“可愛”。他好像總以工人階級後代,以革命“左派”自居。關鍵是孔先生所信奉的那套學說害了他,讓他缺少了觀察和思考的能力。孔先生就是一個哈哈鏡,在他的鏡子裏,這個世界和他的影像都是變形的。
我覺得他學一點佛法就不會這樣了,是他的頭腦裏根深蒂固的引為坐標的一些東西出了問題。在他成長的時候,被一些錯誤的知識灌輸了。說起他來,其實思想是一個大雜燴。沒有掌握正確的知識和真理,造成了他的偏狹。沒有正確的自我認識,造成了他敢說,在這個愚民遍地的國度,他又這麼無畏。北大出了這麼一個他,就像皇宮裏出了一個韋小寶。
從孔慶東熱衷武俠小說就看得出,他的文字沉浸在江湖的廝殺之中。我其實有個看法,就是我們中國男人,長不大的太多了。孔先生的精神、氣質、趣味,都帶有“左”的排他性。個人的才情要與時代的要求配合默契,孔先生不具備。孔先生是在一個比較低的層麵上生活著,思考著。我覺得他缺少自我反思的能力。他不習慣,也不會回過頭來,把自己當做一個客體來看待一下。思考一下他一直堅信的理論到底是不是真理,他思考的那些規則到底是不是需要改動一下,他的思想坐標缺少一點什麼。他的思想是封閉的,排他的,狹隘的。孔先生是真的把自己那套當成真理了,我覺得。所以說,以我對孔慶東僅有的了解看,孔慶東還有一點追求真理的願望,遺憾的是他沒有得到真理。
孔慶東認為,所謂“叢林法則”是“帝國主義列強”留下的。他的腦子裏還是“文革”那一套,有著鮮明的“敵人意識”。摩羅先生《達爾文謊言讓我恍然大悟》裏一段話我一直不認同,但是,用於解釋孔慶東十分有效,請看:“我終於明白,學者並不關心全部事實,他隻是揭示一些事實,而刻意遮蔽另一些事實,究竟揭示什麼、遮蔽什麼,全看他和他的群體的利益所需。我終於明白,學者並不關心真理本身,他隻是編織一套說辭,為他和他的群體的利益的正當性提供真理性的解釋,並用同樣一套說辭,對其他群體的利益、尊嚴、權利的正當性進行否定。他所服務的這個群體可以是一個家族,可以是一個階級,可以是一個地區,可以是一個行業,可以是一個國家,也可以是一個黑社會組織,或任何其他政治經濟組織,還可以是一個種族。”
孔慶東和餘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喜歡魯迅卻在認知能力上與魯迅差距太遠,有抽象的激情,絲毫不去調控這種激情,他們任由這種激情放射,他們希望別人和他們一樣燃燒。相比哲學係,中文係的某些教授,完全就是失根的牆頭草,不補充宗教、文化、社會、政治等人文知識,偏偏這些人又喜歡製造輿論,拚命追求發言的姿態,唯恐別人遺忘了他們,結果胡亂發言,造成學品的失落。是佛經、聖經和莊子幫助了我,讓我早覺悟了,開始自覺抵製這些人的蠱惑。蘇格拉底有句名言,我除了知道自己無知以外,對其他的我是一無所知。我覺得對於孔慶東先生還有不少“知識分子”來說,正好相反。
當年,魯迅先生曾經沉痛地自責,說自己不過是在製造人肉宴席上的“醉蝦”。魯迅曾在自我解剖時說,自己是製作醉蝦的幫凶。醉蝦是什麼呢?就是遭到迫害的覺醒的青年。由於先生讓青年覺醒了,反而使折磨他們的人獲得更大的快感。因此,先生“終於覺得無話可說”。一般人能夠喚醒青年已經沾沾自喜,儼然青年的領袖,比如錢理群、孔慶東、餘傑、摩羅,還包括活躍在網絡上的“範跑跑”等,共同特征就是愛當導師,喜歡啟蒙青年學生,以權威自居,從來不去深入反省自己,即便反省自己,也是走過場而已。他們是喚醒了青年,還是蠱惑了人心?他們實在太缺乏魯迅的沉痛與清醒了。打著思想的名義胡說八道,滿足的隻是一己的叫囂與宣泄。
而能看到“醉蝦”之災並感到無比沉痛的則隻有魯迅先生一人。魯迅看這個世界實在太透徹了,於是在一些問題上屢屢落得“無話可說”。跟魯迅那個時代不同,在今天這個時代,卻是人人都有發言權,至少在網絡上是這樣,電視台、電台也從早到晚都是談話節目。而魯迅在今天,可能依然會感到無話可說,因為既然所有人都在聲嘶力竭,同時並不聽旁人的聲音,那麼他的呐喊估計也會被淹沒吧。
什麼是“醉蝦”?意為:腦子昏昏,卻能彈跳,這是老饕對“醉蝦”的基本要求,因此,隻要社會依然在封閉信息、阻攔交流,依然在禁錮思想、摘除異端,你就依然還是被泡在廚房的大酒缸裏,與清溪和綠野隔得很遠。當然,時代不同,這“封閉”和“禁錮”的手法也就不同。旗號可以改,內容可以換,隻要還能用種種機械狹隘、非此即彼的思路套住你,就不難繼續把你送上權勢者的席麵。你不是很厭惡“黑”麼?那好,我就給你“白”,所有的都是“白”,直灌得你除了“白”以外,什麼都看不見,隻要裹著白布的,你一概跟著走:你似乎是遠離了“黑”,卻依舊昏昏懵懵,不辨東西,還是一枚蝦!孔先生這樣的“醉蝦”,不知道能培養多少同樣的小“醉蝦”?
2012年1月3日苦寒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