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王晨
《塬上的雪》寫陝北的雪和雪中插隊的北京知青。你是半個陝北人，陝西是我的故鄉，你我之間很容易溝通。
黃土地，貧瘠、寒冷、凍餒交加。你們吃著糜子麵饃，住在驢尿氣味彌漫的磨房，上下於三四裏的坡路擔水，砍柴時從山坡上滾下去，半晌半晌地打夯、架椽、扶犁吆牲口，剪羊毛織襪子給媽媽禦寒。命運將你們投入冰雪嚴寒的黃土地，投入饑寒交迫、自食其力，甚至賣力氣不得飽食的生活，甚至作為多餘的人與民爭食、在白茫茫山地薄土備受鍛煉、磨練或磨難、煎熬。投入貧瘠的陝北，同時也就投入淳樸厚道、富有同情心的陝北老鄉的懷抱，正像窮得褲子輪著穿卻把煨在篝火邊的熱饃饃勻給你們填肚子的那位老黨員那樣。“風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饑誌愈堅。”你們在補課，補紅軍長征爬雪山、過草地的那一課，咬著牙闖關，闖過一關又一關。然而，有的闖過來，有的跟過來，有的混過來，有的逃回來，有的邁上生命更高一級台階。是喜劇？悲劇？正劇？鬧劇？抑或悲喜劇？
粉碎“四人幫”後，從《傷痕》、《生活的路》、《本次列車終點》、《南方的岸》、《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黑駿馬》、《北方的河》、《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隱形伴侶》到《血色黃昏》、《中國知青夢》等，知青題材的文學作品不斷地發生變化或不斷地深化。或是淒慘悲歌，或是慷慨悲歌；或是“度一日如度一年，望不盡的黃草灘”或是“轟轟烈烈痛定思痛”；或是對逝去的痛苦的回憶，或是對曾經養育過自己的土地的懷戀；或是聞所未聞的血和淚，或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鐵與火；或是對蹉跎歲月的全盤否定，或是對美好事物的深情眷念；或是對時隱時顯的自我本質的無情剖析，對人性更加直率的坦露和拷問，或是對人的神奇和血的悲壯進行反思、重新審視以建造豐碑；或不堪回首和畢竟也有不能忘記的兼而有之。
《塬上的雪》又怎麼樣呢？
《堀匕的雪》籠罩著茫茫大雪，從開頭，到中間，一直到結尾。雪的氛圍給人以美感。
——啊，雪白的黃土地！
雪，冰冷、燦爛的雪，極壯健的處子皮膚的雪。
雪，蓬勃奮飛的雪，如包藏火焰的大霧一般的飛雪。
“是的，那是孤獨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恩恩怨怨，恍恍惚惚，不知不覺步入魯迅的《雪》的意境。
你不但清醒，而且巧妙。
1993年3月25日古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