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原型理論與語義分析(3 / 3)

如果說人們對stand的多種意義的理解是由身體經驗產生的意象圖式促成的話,那麼,Gibbs等人的上述實驗結果為該觀點提供了支持。

多義現象在語言裏十分普遍,但人們對其研究的方式不盡相同,本文分別用傳統方法、認知方法及心理語言方法評述了多義現象的研究現狀,傳統研究方法提供的解釋雖不盡如人意,但它為認知語言學鋪平了研究道路。當前的趨勢是將認知語言學和心理語言學的方法結合起來研究多義現象,這為我們指明了一個正確的方向。

第三節 辨析範疇原型性與語義典型性

範疇原型性與語義典型性是原型理論的一對雙胞胎,在範疇分類和語義分析中,它們相互依存。本文以原型語義學為框架區分範疇原型性與語義典型性這兩個概念。前者表現為能最大限度地抽象概括某一範疇的語義特征和屬性,是人們對範疇的抽象認知;後者表現為除某一範疇典型成員之外其他各成員之間的相互關係,是人們對各次範疇意義的具體認知。在語義研究中隻有將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才能使意義分析更加完整,更符合人類的認知規律。

原型語義學是認知語義學的一個組成部分(Cruse,1990:王寅,2001),因為它研究的也是概念係統、範疇化等認知現象。概念化和範疇化都是人類認知活動的基本形式,指的是人類在現實世界中觀察到某種相似性,並根據這種方式對世界進行分門別類,進而形成概念的過程和能力(張敏,1998;郭熙煌,2004,2005)。在認知語義學中,原型理論對我們來說並不陌生,它主要是對範疇進行研究與分析。所謂範疇就是通過範疇化這種基本的思維活動來探索人類思維的奧秘。Iakoff(1987)指出語言中的範疇,當然也包括語言之外的範疇,能反映出入的認知能力,並能更新人們對語言的研究方法。

在語義學中,原型理論常常用於詞彙的意義分類與分析,並取得了很大突破。但是該理論的原型性與典型性概念,尤其是範疇的原型性和語義的典型性這兩個概念在教學和科研中令人十分困惑。它們既相似又非雷同。基於它們的這種特性,本節嚐試對這兩個概念性問題進行一些闡述。

一、意義研究的原型理論觀

要區別範疇原型性與語義典型性,必須提到原型理論,因為它們彼此相互關聯、相互依存。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原型性與典型性是原型理論的一對孿生兄弟。

原型理論源於認知心理學,20世紀70年代中期由一批具有遠見卓識的學者引入語言學領域並用於意義分析(Violi,2000)。該理論的提出對經驗世界中的概念和範疇的研究是一個實質性突破,因為它與經典的亞裏士多德式的範疇觀相左。經典的“範疇”觀可定義為一組由擁有共同(必要和充分)特征的要素組成的集合。每一範疇都與一組定義性特征相關,符合所有標準的實體就是範疇的成員,範疇內的成員的地位相等。

Iakoff(1987)形象地將該理論的實質概括為“容器”隱喻,即範疇像一個容器,符合定義性特征的實體就在裏麵,而不符合的就在外麵,涇渭分明。Reddy(1979)稱之為“導管”(conduit)隱喻;德國哲學家維特根斯坦及認知語言學家Taylor(1995)等人稱之為“家族相似性”(famil yresem blancc)原理。

經典範疇模式在結構主義語義學中可以找到印證。丹麥語符學家Hjelmslev(1961)根據一組“原始”(primitive)特征建構了一個表述詞彙意義的模式,如COw,bull;horse,stallion;pig,SOWo這些詞的意義分別由一組原始特征構成:BVINE(似牛的)、EQUINF.(似馬的)、SWINE(似豬的)+MAI,E或FEMAI,Eo這組特征解釋了它們的詞彙意義。這種方法是語義成分分析的濫觴,但由於該模式在邏輯上屬循環性質,它幾乎不能解決什麼問題,如COW定義為特征BOVINE+FEMAIEo但假如COw或bull不能作為意義解釋的所指,那麼BOVINE的詞彙意義又怎麼解釋呢?顯然該方法將意義的內涵和外延、特征與意義混為一談。

受Hjclmslev的啟發,Katz和Fodor(1963)提出了分解語義學,即將詞彙意義分解為一組語義特征,如mother可分解為[+父母]、[一男性]等語義成分。從意義角度來講,這種分解行之有效。然而,這些特征隻是一組抽象的語義成分,與經驗世界中的所指意義不盡相同。意義因情境、因經驗不同而變化(Svorou:1994)。

再如張斌(2002)所述,“椅子”具有以下特征:家具、供人坐、有腿、有靠背、一入坐。表麵上看,這些特征是“椅子”意義的充分和必要條件。但是,假如我們在林中散步時累了,發現一塊平滑的石頭可供坐下休息,難道我們就不能說這塊石頭是一把椅子嗎?如果我們說它是椅子,上述充分必要特征就可以取消。

Wierzbicka(1988:2)指出:“在自然語言中,意義存在於人們對世界的解釋之中。”實際上,人們對意義的理解不是依賴於那些抽象的語義特征,而是取決於自身的信仰係統和經驗知識。如說到“車”時,人們一般不會想到“無生命”、“具體物體”、¨能移動”等語義特征,而會想到舒適、方便、快速、方向盤等經驗知識。這表明古典範疇理論並不能很好地解決詞彙意義的範疇歸類問題。

在這種背景下,現代範疇理論應運而生。Rosch(1978)首次把原型理論運用於範疇化研究。她指出,原型是“範疇成員的最清晰事例(cleares tcases),它是根據人們對範疇成員的性質特征的判斷而界定的(Rosch,1978:36)"o這就是說,“實體的範疇化是建立在好的清楚的樣本基礎之上的”,“將其他事例與這樣的樣本進行對比,若它們在某些屬性上具有相似性,就可歸入同一範疇”(王寅,2001:186)。因此,範疇不能以一組充分和必要特征來定義,而應以Violi所說的原型性程度(degrccof prototy picality),即lakoff所說的隸屬度(gradicncc)為基礎來做出判斷。

自Rosch提出現代範疇理論以來,l,abov、I,akoff、(rceracrts等人對一些概念,如bird、cup、furniturc等進行了定量分析,發現在範疇化中起關鍵作用的是在認知上顯著的原型。研究表明顯著的東兩比非顯著的東西更能引起人們的關注。他們的研究得出如下基本結論:1.原型範疇理論的依據是屬性而非基本特征,其區別為屬性是事物性質的心理體現,與人類的認知和經驗知識相關;2.對多數自然範疇而言,經典理論所說的起定義作用的特征很難找到;3.範疇的邊界往往是模糊的;4.範疇內各成員有等級差異。

在上一節我們提到了Cuyckens(1995)的“鳥”範疇研究,現在來看看Geeraerts(1983)的“鳥”範疇研究。他根據原型性程度對“鳥類”的所指意義做了分析。通過對鳥類的各種特征的分類研究,他發現鳥類有顯著和非顯著之分。“知更鳥”為典型成員,因為它包含“鳥”範疇的所有特征,如“能生蛋¨、“有喙”、“有雙翼”、“有羽毛”、“能飛”、“會吱喳地唱”等;而“鷸鴕鳥”和“企鵝”為非典型成員,因為它們隻涵蓋一部分特征(更詳細描述還可參閱Cuyckens,1995;Iakoff,1973;Ungerer、Schmid,1996)。

這一研究表明,範疇內的成員有典型和非典型、中心和邊緣之分,但範疇成員的地位相等,因為它們所具有的某些屬性是以家族相似的方式聯係起來的。範疇中最好的成員是最具原型性的成員,即範疇原型性,如“鳥”範疇中的“知更鳥”。

二、範疇原型性與語義典型性

原型理論也並不能處理一切意義現象。如果把原型概念運用於語義分析,也會產生一些問題。如果“知更鳥”是“鳥”範疇的原型成員(研究已表明),而“鷸鴕鳥”是邊緣成員,那麼我們能認為“知更鳥”是詞彙¨鳥”的全部意義嗎?顯然不能。“鳥”範疇隻是“鳥”的語義表征,而不是它的經驗意義之和。因而這裏涉及一個區別性概念問題——範疇原型性和語義典型性。

如上所述,範疇原型性(categorical prototypica lity)是範疇中典型成員與其他成員之間的相互關係,它在整個範疇成員中最具典型性,能最大限度地概括該範疇的基本特征。如“知更鳥”的範疇原型性表現在它是一隻鳥,是一隻最能代表“鳥”範疇特征的鳥。語義典型性(semanticty picality)是指除該範疇典型成員之外的其他類似成員之間的相互關係,如“鳥”範疇中除典型成員(知更鳥)之外的其他一般成員的語義典型性表現在它們之間的相似性上。例如,“鷸鴕鳥”之所以為鳥,不光是因為它有羽毛、會生蛋等,還因為它有像鸚鵡一樣的斑讕顏色。因此,範疇原型性與語義典型性的區別表現為前者具有某一範疇最多的共有特征和屬性,而後者在某一範疇中的地位與其家族相似性屬性柏聯係。這些共有屬性和家族相似性屬性交織成一張範疇網絡,Iakoff(1987)稱之為“輻射範疇”(radia lcategory)。

為了更準確地理解範疇原型性與語義典型性,我們來看看Rosch(1976)對範疇的層次分析。她認為原型是某一特定事物的概念相對於某一類事物的典塑性。範疇的分類有三個層次:上坐標層(superordinatelevel)、基本層和下坐標層(subordinatelevel)。以她的“服裝”範疇分類為例:“服裝”是上坐標層,“褲子”等是基本層,而“牛仔褲”等是下坐標層,並且還可以進一步分類。“褲子”等基本層是“服裝”範疇的原型成員,如同“知更鳥”之於“鳥”範疇。它們是該範疇最具原型性的成員,“褲子”的原型性在於它是一種服裝,恰如“知更鳥”的原型性是一種鳥,Violi(2000)把這一情形稱為範疇原型性;而其他一般成員,如下坐標層成員與基本層,它們的“原型性”在於它們之間的相似性,如“牛仔褲”與“毛褲”、“長襪”與“短襪”等,其實,它們就是我們所論述的語義典型性。

從該模式可看出基本層與上坐標層的原型關係:“褲子”隻是“服裝”範疇的一類成員,如同鳥的原型是一種鳥一樣。基本層與下坐標層的關係如何呢?隨著原型的變化,它們的性質也有所不同。如果原型服裝是褲子,那麼原型褲子是不是一類褲子呢?表麵上看它是一種褲子,但實際上它不是。因為它包括牛仔褲、羊毛褲,當然還包括其他的褲子。這意味著原型褲子代表著下坐標層各次範疇的平均值(averagevalues),是對各次範疇的抽象界定,就像Saussure所說的語言不同於言語一樣。換言之,典型褲子是由一套構成各次範疇的平均值界定的。這套平均值包括一些感知和形態方麵的特征,如顏色、大小、形狀等,甚至還包括一些文化因素,因為它是更大範疇“褲子”的標準成員。

Violi認為,正是這套平均值才使得我們能夠區分標準成員和非標準成員,並根據這些進行語義推斷,因而是我們語義能力的一部分。有了這些平均值,我們可以推斷哪些像鳥的可能性更大,哪些像鳥的可能性更小。

從這種意義上講,語義典型性涉及的點與麵比範疇原型性大得多,因為範疇原型性僅限於語義範疇的基本層。從語義角度看,範疇原型性並沒有觸及意義問題的實質,不僅因為它隻限於一些範疇的基本層,而且因為它不是一種內在的語義現象,而隻是人們在經驗世界中對某一事物或範疇所進行的抽象性定義。如“知更鳥”可以是“鳥”範疇的原型,但它不是詞彙“鳥”的全部意義。“鳥”範疇或“服裝”範疇的意義的推斷應基於基本層次的類似成員以及下坐標層成員。如我們在談論“鳥”範疇時,我們不隻是在說“知更鳥”這一種,還包括各種或多或少像知更鳥的那些許許多多的鳥。正如我們討論“情感”範疇時,我們包括的是愛、恨、高興、悲傷、嫉妒等典型內容。這就是範疇原型性與語義典型性的實質性區別,前者表現為抽象概括,後者表現為具體現實。

範疇原型性和語義典型性與Fillmore(1976)的框架語義學模式或Iakoff(1987)的理想化認知模式(ICM)頗為相似。Iakoff的ICM認為,一個簡單的語言形式不能由經典範疇理淪的語義特征分析法加以界定。一個複雜的語言形式也不能如此。語言形式的語義基礎是一個涉及各種相關認知域裏的背景知識的複雜認知結構。他們從不同的視角分別對bachelor和mothcr進行了類似的分析。以Iakoff對mother一詞的分析為例,傳統經典理論的語義分析是[+父母]、[一男性],並將[父母]分析為向下的生育關係。基於這一特征,mother被定義為對孩子而言生育了他/她的女人。按這種方式定義出來的mothcr的範疇是mother的全部意義嗎?顯然不是。我們必須考慮到它的語義典型性方麵。我們知道,繼母/養母與孩子沒有生育關係,但依然是mother的範疇。

針對“母親”範疇的處理,ICM提出的模式包括:1.遺傳模式;2.生殖模式;3.養育模式;4.譜係模式;5.婚姻模式。由此看來,mother的語義來自這五個模式cLakoff(1987)指出,隻有完全符合這五個模式才是¨母親”範疇的原型成員。這個原型實際上說明了範疇原型性。很顯然,現實中mother的含義不可能完全與此一致,隻要符合其中的任何一個,就是mother範疇的一員。然而,經典模式隻涉及模式l或2,它是不完整的;範疇原型性與現實世界又不完全相符,它也是不完整的。

由於範疇原型性不能涵蓋mother的所有實際意義,隻有把語義典型性也考慮進去,該範疇的意義才能算完整。我們知道,現實中有養母、生母、繼母、代理母親(surrogat cmother)即人工受孕的母親,甚至還有捐贈卵子的母親(donormothcr),這些都屬於母親的範疇。隻有把這些都涵蓋進去,mother的意義才能算是完整的。

範疇原型性和語義典型性雖然隻是語義分析的一種方法,但它們有著明顯的優勢,即把語義分析納入人類認知的範疇化過程。雖然一些學者主張意義問題應在純語言範圍內加以解決,如Eco(1979),但相當一部分人讚同意義研究可以考慮語言之外的經驗知識,如Iakoff等人。如今的認知語義學將人們由對客觀世界的認識而得到的經驗知識作為研究的基石,反映了當代研究的總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