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範疇化與空間共性現象
《淮南子·齊俗訓》說：“往來古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字，道在其間，而莫知其所。”“四方上下”（空間）與“往來古今”（時間）性質完全不同，不可能發生什麼聯係。空間猶如容器，時間置放其中。然而，認知語言學家I.akoff和Johnson（1980）指出，時間是空間的隱喻。人們借助具體的空間概念來表達、理解和構建時間。與時間概念一樣，空間認知也是人類認知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空間認知能力及性質的研究對理解人類空間認知行為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一、語言空間結構順序
我們知道，範疇化是人類依據自身的經驗知識對世界進行分類的一種高級認知活動。Taylor（1989）、Tsohatz㈧s（1990）認為範疇化包括兩個層麵：是人們運用語言對客觀世界進行分類，如一切經驗科學和形而上學就是這樣分類的結果。二是把語言本身當成對象，對語言進行範疇化，如將語言分成詞素、詞、句子、篇章就是範疇化的結果。同樣，語言還可以按照時間順序與空間順序進行分類。
空間概念來自人類自身的體驗。人類與客觀世界的接觸一般顯示為空間狀態和空間關係。空間概念對人類認知的影響，大於時間概念的作用，因為人類的認知總是空間先於時間，這一點從英語句法結構中地點方式狀語置於時間狀語之前就可以看出來。語序作為對世界的認知方式之一也必然有所反映。
一直以來，時間和空間都是人類致力研究的主題。語言學家和心理學家都注意到時間和空間密切梢關。所謂空間順序，是指按事物的形態、結構、方位等特征來排列的順序，即按照事物空間存在的方式與範圍，或從外到內，或從上到下，或從整體到局部來加以認識。這種順序有利於全麵認識世界或事物各方麵的特征。蔣平（2004）指出，語言結構的空間順序表現為語言形式按照位置高低、距離遠近、關係疏密或概念的範圍大小、程度高低、形狀大小等組織起來的話序。由於人類活動最基本的內容是事件和行為，反映在語言中就是名詞和動詞兩大基本詞類，因此，語言結構的空間順序主要以這兩種詞類為中心，進而輻射到其他成分的排列上。
對於以名詞為中心的空問順序，國內外學者很早就進行了研究，如呂叔湘（1982）的結構組合關係、朱德熙（1980）的漢語領屬關係、潘文國（1997）的英漢修飾語順序、張敏（1998）的漢語語序認知研究、蔣平（2004）的語言空間順序、Haiman（1980）的語法象似性、Givon（1985）的相鄰原則（proximityprinciplc）、Ncwmcycr（1992）的距離象似性、Croft（1990）的類型學研究等。
在領屬關係方麵，語言類型學者Croft（1990）提出了“可讓渡”（cnablc）和“不可讓渡”（inaticnablc）兩個概念。可讓渡是指那些可轉讓、非永久性的領屬關係。這種關係隱含著兩個成分或概念之間的關聯不是十分密切，因而其梢應結構成分的距離也就較遠的意思，如thebookofJohn’so而不可讓渡是指所有者和所屬物之間的關係比較固定，不可分離。這種關係說明領感成分與被領屬成分之間的距離比較近，如John’snosc，但不能說thenoscofJofin’so上述兩種關係在很多語言裏表現為有所區別的領屬結構。也就是說，可讓渡關係在形式上鬆散一些，而不可讓渡關係在形式上更為緊密，並遵循一個連續的等級序列：身體部分→親屬關係→一般物品。其中身體部分代表最典型的不可讓渡關係。
張敏（1998）認為，現代漢語似乎與上述描述不太一致。他指出，漢語領屬關係的定語結構有兩種：帶“de”和不帶“dc”。前者的內部語言距離比較大，後者則比較小，分別表示可讓渡和不可讓渡的關係。漢語裏，身體部位的詞與一般物品的詞似乎屬於同一類，而親屬詞則屬於另一類。這主要體現在親屬詞可以出現在不帶“dc”的不可讓渡的領屬結構裏，如“他的爸爸”、“他爸爸”。而身體翔5位詞卻意外地和一般物品詞一樣，不能出現在不帶“de”的領屬；吉構裏，如不能說“我汽車”、“你手”、“我房子¨、“他肚子”等。漢語的表達方式不太符合普遍的等級序列（身體部位→親屬關係→一般物品）。
對於漢語的這種情況，朱德熙（1980）認為，“我汽車¨、“你手”在正常情況下或單獨成句的時候是說不通的，若出現在比較隨便的口語語流裏，並且處於賓語的位置上，則含有身體部位詞的領屬構造裏可以沒有中問的“de".如“別踢我肚子”。不過，一般物品詞在類似情況下也有同樣的表現，如“別動我書包”。
對於漢語的空間順序，朱德熙提出的順序是：
1.如果幾個定語都不帶dc，則順序為：A.表領屬的名詞或代詞；B.數量詞：C.形容詞；D.表性質的名詞。
2.在帶de的定語裏，表領屬的名詞或代詞仍然在最前麵。
3.帶de的定語一定在不帶de的定語之前，如：
他的（A）一把（B）小（C）瓷（D）茶壺
張三的（A）兩個（B）破（C）墨水（D）瓶兒
我們可以說“瓷的小茶壺”.但不能說“小瓷的茶壺”。在英語裏，章振邦的新編英語語法給出的順序是：限定詞→描述形容詞→大小新舊等形容詞啼顏色形容詞→類別形容詞→類別的名詞→中心詞，如the inter cstingred Frenchoil paintingso 潘文國（1997）認為，漢語裏“她的眼睛”、“爸爸的書”等表領屬的順序關係強調的不一定是表示限定，而是強調範圍的大小。例如，在“她的眼睛”中，“她”的範圍比“眼睛”大，因為“她”除眼睛以外，還有鼻子、耳朵、衣服等；同樣，在“爸爸的書”中，“爸爸”的範圍比“書”大，因為“爸爸”擁有的東西很多，如書架、文具、衣服、帽子等，“書”隻是其中之一。和漢語一樣，英語的多項定語的組合關係也參照空間概念順序，並且也以名詞為中心。例如，thefronto fthebuilding（建築物的前麵），building的範圍比front大，因為building除了有front外，還有back、inside、outside、ground、top、side等，這屬於可讓渡領屬結構。再看下麵的例句：
Them anpainting thewallof hishouseon the topofalad dcrinf rontof theyard.（在院子前麵梯子頂部粉刷自家牆壁的那個人。）
蔣平（2004）指出，短語painting the wallofhis hous conthe topofalad dcrinfronto ftheyard的範圍比theman大。英漢兩種語言均圍繞名詞中心詞按照範圍大小排列語詞的順序，然而，兩者在空間視角上展現出不同的語序。英語趨向於以左為中心，向右擴展，是“小”在前、“大”在後的構式：漢語趨向於以右為中心，從左向右包圍，是“大”在前、“小”在後的鋪排方式。在各成分的排列，包括限定成分內部的排列上，兩種語言均有明顯的層遞性。
以動詞為中心的空間順序主要表現在動詞與其修飾成分之間的關係上。動詞是核心，前後成分的組合以動詞為參照點。例如：
他很不情願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Hestoo dupre luctantly from theseat.）
漢語“很不情願地”、“從座位上”表示動作的概念空間，放在動詞“站起來”前麵，而英語的rcluctantly、fromtheseat則放在動詞stoodup的後麵。這種組合表示，英漢在動詞與其修飾成分之間的排列規則與名詞相同。漢語采取從左向右，概念上由“大”及“小”的態勢，修飾語在前，中心成分在後；英語采取從左向右，概念上由“小”及“大”的擴展態勢，中心語在前，修飾成分在後。與上一節我們討論的時間順序一樣，語言結構的空間順序同樣具有認知解釋力。
蔣平認為，這種順序首先可以覆蓋大多數以名詞或動詞為中心的成分的排列組合。這不僅包括修飾語與中心詞之間的排列，也包括修飾語與修飾語之間的排列。在語序上，這些成分均按照內容上或概念上空間範圍的大小關係圍繞中心詞排列，越小的成分越接近中心詞，越大的成分越遠離中心詞。空間順序的解釋力還在於其概念的廣泛性。空間觀念不僅包括範圍的大小，還包括程度的高低、形狀的大小、層次或位置的高下、距離的遠近、關係的疏密等多種關係。隻要是涉及空間關係成分的排列均屬於空間概念順序的範圍。
戴浩-（1985、1989、1993、2002）、謝信-（1991）根據漢語的序列組合得出漢語中一條更加普遍的原則：不論在時間上還是在空間上，大範圍成分總是先於小範圍成分。他們認為漢語的空間概念是基於“整體一部分”的基本模式，由大到小，如“桌麵”先說整體“桌子”，再說部分“表麵”；而英語是基於“部分一整體”的模式，由小到大，如“桌麵”傾向於說topofthetableo這表明漢英兩種語言的空間順序是一個由整體到部分，一個由部分到整體。戴浩一（2002）認為，漢語把空間的大小關係轉換為時間的先後關係，再由詞序依據時間順序原則排列出來。這種由大到小的排列組合形式屬於“自我在動”的空間關係，而英語的由小到大的組合方式是用‘‘時間在動”的空間關係。然而，實際上，我們在上一節也提到這兩種時間關係在英語和漢語裏都能找到相應的事例。
二、語言空間共性現象
認知語言學認為，範疇化是人類思維、感知、行為和語言最基本的能力，即人們對客觀世界進行分類的一種認知活動。入在認識客觀事物的過程中，最先掌握的是基本層次範疇（basiclevclcatcgory），此後，認識逐步擴展到下位範疇（subor dinatc catcgory）和上位範疇（suf）crordina tecatcgory）。基本層次範疇是典型的原型範疇，表現為範疇成員之間具有最大的家族相似性，在人的生活中具有中心、優先位置。因此，基本範疇是人類認識世界最直接、最基本的層麵，也是人類對世界事物進行範疇化的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