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學堂風潮(3)(3 / 3)

在一定空間內數量的增長聚合,往往促成質與力的變更。四五百學生聚居的中學,為90人的小學無法比擬。從學堂內部看,小團體聯合的概率增加,規模擴大,小學時代的桃園三結義發展為20餘人的鬆散聯盟,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可以相互補充。從社會角度看,學生群數量的數學級增長導致其能量的幾何級遞增,使昔日出名不好惹的考試童生偶爾興風作浪,變成學生對現存秩序的持續衝擊。

由小學而中學,學生學識的提高與學堂專製的加強同步增長,矛盾更加激化。擔任校長、監督、監學者,或是前任縣太爺,或是小有名氣的留日學生,後者已算新派人物。如嘉定府中學的丁平子,曾任四川留日學生同鄉會總幹事,1906年。因抗議入學規則風潮歸國,在教職員中可謂佼佼者。然而,一旦處在官辦學堂監學的位置上,便成為專製製度的化身,而本人也在官場積習的侵蝕製約下,身不由己地發生異化。他與學生的矛盾,成為民主與專製衝突的體現。這種帶有普遍性的情況表明,直接處於學生對立麵的,雖然並非社會最保守的部分,卻麵對著最激進最活躍的靈魂,反差加劇了矛盾。

人大心大,世界也日益擴大,師資的低劣與課程的貧乏,無法饜足青年。人與日俱進的探求心。西式學堂取代舊學書院,教育形式與內容一起發生驟然劇變,習慣於經驗式舊學教育的教師,大都不能迅速完成知識結構的更新調整,與學生的高期望嚴重錯位,茫然無所適從。教師擅長的知識在學生看來已不成其為“學問”,而學生推崇的新知又非他們所長。他們多少也有些自己似懂非懂的新貨色,不過在這方麵多數人隻能與學生並駕齊驅,甚至略遜一籌。知識本身不受時空限定,但人對知識的掌握卻須更新調整,與時俱進。這種更替必然導致新舊權威的升降移位。師生的差別在於前者仍以舊學為框架,吸取西學加以修葺,後者則否定舊學的基本格局,重構新體係。表麵看來,前者並不完全排斥新學,後者也不絕對否定舊學,但發展趨向卻截然相反。因此,學生視教師的新學為不倫不類,教師視學生的中學為離經叛道。

再者,辛亥時期由西學演化而來的新學,還處於社會政治層麵的意義表現最充分的階段,而其學術價值則到五四新文化運動後才比較明顯。新舊學、中西學之間的衝突集中在政治層麵上展開,決定了人們隻能以社會鬥爭而不是學術爭鳴的方式來解決矛盾分歧。中外社會對比懸殊,是決定學生對待中西學態度的最大社會存在。這樣,新舊學之爭無形中成為新舊社會勢力爭鬥的一大焦點。學生們對於真正的國學精粹,特別是有助於救亡振興的成分不乏興趣與崇敬,可惜教師中精通此道者亦寥寥無幾。廣東韓山師範學生曾刊發公啟,揭露一頑固教習“本為八股老先生,無半點新理想,所編課本,俱是陳言,西寫東抄,毫無定見。於經學則大義莫明,而多災祥瑣屑之事;於曆史則不去無用而采有用,如曆代興亡之大勢,前人奇偉之勳業,中外交涉之關係,技藝先步之原因,社會變遷之情狀,凡可為借證之資,而激發我國民感情者,未曾有一語道著”《韓山師範學堂全堂學生公啟》,《嶺東日報》1907年。9月25日。。學生們求新奇而遇陳腐,對舊學的厭棄激起對西學的偏愛,而且愛屋及烏,連英、日文也格外受到重視。這與其說是崇洋媚外的幽魂作祟,不如說是除舊布新的精靈施法。郭開貞1910年。秋考的成績,可以反映當時學生對中西、新舊學的普遍傾向樂山文管所藏四川官立高等分設中學堂修業文憑。

眼界的不同,加強了相互排斥的傾向,對抗擴大為對新舊學己長彼短的攻擊。地理教習分不清東南西北,以五行八卦辨正方位;日文教習施教一年。學生們殫精竭慮,五十音圖也未學好;“講理化、數學的教員們連照本宣科的能力都沒有,講淺顯的教科書都讀不斷句”。而且這還是擔任省城好幾所學堂課程的紅教習;身任提學使司英文科長的兼職英文教習也是謬誤百出。有的幹脆“揚長避短”,植物教員把“天然景象”認作“天龍景象”,大講“飛龍在天”、“現龍在田”的《易》理;世界地理“不是在講科學,而是拚命熬文章,用古怪的奇字和顛倒的奇句”;國文熬唐宋八大家文,曆史隻是帝王世係和年。號表。有的甚至胸無點墨,人卻專橫跋扈,對學生動輒壓製。成都中學堂一位史地教習,講地理把澳洲挪到西半球,講中國史將晉朝琅邪王司馬睿認作王睿,講外國史又把土耳其讀作土耳國,把孟德斯鳩一分為二,隻因為與各衙門的跟班情同兄弟,攀上官吏的高枝,學生雖老大不滿,卻又請他不走《學堂笑史》,《光華日報》1910年。12月3—12日。。虛偽與專製像一對難兄難弟,令學生深惡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