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學堂風潮(5)(1 / 3)

當然,學生們輕易不願冒著斷送前程生計的危險罷課退學,這種極端形式,往往是激烈對抗的結果。不論風潮起因如何,在尖銳對壘下,衝突逐步擴大升級,演變成反專製的局部政治鬥爭。1909年。唐山路礦學堂通告學生考試平均過50分者升級給獎。接著洋教習懸示,如有一科不及30分,雖平均分過50,亦不得升級。“學生等以學堂係中國所設,且有監督牌示,彼洋人何得幹預?故不以為然。”不料洋教習果然借此驅逐一名學生。雙方爭執不下,而總辦反令學生遵洋教習之命。僵持十餘日,總辦複革退39人。學生代表往見,“謂爭持不補考之事係全體學生之意,何獨革退三十九人?”《唐山路礦學堂散學彙聞》,《盛京時報》1909年。3月25日。經多方交涉,甚至赴郵傳部力爭無效,終於全體退學。

學潮的層次分布也顯示出反專製趨向。據現有統計分析,80%以上的學潮發生於僅占學堂總數1/4的官辦學堂中。當然,官辦學堂等級較高,學生比較成熟,但下述情況無疑會加強學生的不滿與反抗情緒:官辦學堂比公立私辦者壓迫禁錮往往更加嚴厲;當權者更直接代表專製政府,並與官僚集團有著廣泛而緊密的聯係。非議學潮者每每告誡學生“保全名譽,勿為外人竊笑,勿為全體貽羞,凡我同學,當誌其大,舍其細,先其急,後其緩”。“惟持和平主義堅忍一時,勉成他日大器可也。”《法政專門學生稟批》,《大公報》1908年。1月9日。如果為了集聚力量,進行根本變革,這種看法不無道理。但認為“何不稍自謙抑,而實行愛群合群之主義,永保其秩序於安寧也”《觀北洋法政學堂風潮之感言》,《盛京時報》1908年。1月10日。則大謬不然。正是在破壞舊秩序這一點上,當時任何學潮都有其積極意義,消極性是與更為成熟的鬥爭相比較才顯露出來。

在總體應戰態勢中,學生也發揮出主動性。如果說專製壓迫是激發學潮的客觀因素,自由平等追求則構成內在驅動力,自發反抗由自覺意識所推動和製約。請看各地學生在風潮中的宣言:

1907年。吉林陸軍學堂:“諸生會議謂:中國軍法本來嚴煩,如以之律我輩,將無側足地矣。且總辦之為此,原為便於專製起見,非為造就人材起見。我輩受此專製教育,養成奴隸性根。不如大家散夥,各自歸休。”《陸軍學堂之風潮》,《盛京時報》1907年。12月28日。

1908年。河南高等學堂:“眾議曰:我等目擊時艱,情殷向學,原為發達知識,鍛煉才能,內而拯救蒼生,外而敵抗列強。若為課程革退,卻亦正正堂堂,載之報紙,亦可為辦學者之龜鑒也。”《河南高等學堂風潮之詳聞》,《大公報》1908年。5月31日。

1911年。長春中學堂:學生“群起而宣言曰:我輩求學為國為家,原不在一紙文憑為異日啖飯地也。家人既困不聊生,苛吏之猛又如虎,地方生計,不堪設想。寧廢學而去,別求生路,決不忍埋頭學獄,坐視家人之困踣也”《長春學生痛哭記》,《民立報》1911年。7月1日。。

福州普通學堂罷課代表劉元棟(黃花崗烈士之一),素得該堂主辦者資助,風潮中後者責以不顧情義。“劉大憤曰:此個人事也,不可以例公義。且吾不惜受人資助,正欲出同胞於奴隸籍,而求學以相濟也。乃因求學而受人資助,有事即不得自主,是先自陷於奴隸矣,學何為哉!”《劉元棟小史》,《民立報》1911年。6月28日。斷然退學,投身社會。

反對專製奴隸,要求自由平等的國民權利義務,這是中國學生橫空出世以來發出的石破天驚第一聲!在以自由平等為內核的民權與國民思潮的激勵下,幾千年。士子壓抑自我、屈從常規禮法的逆流變成自我解放的潮水。以民主反對專製,是由中世紀走向近代的政治曆程與隔絕封閉步入世界的社會曆程的統一,砸碎專製製度的枷鎖與打破道德禮法的桎梏必須同時並舉。在近代國民觀念中,社會民主與個性自由相輔相成。學生們一下子就本能地觸及中國社會麵臨的重大抉擇,在他們的旗幟上,鮮明地寫著自由平等的醒目大字。上海中西女塾一位學生在畢業試論中酣暢淋漓地以天賦人權闡發自由平等觀念,她說:“自有世界以來,其趨勢日傾向於大同之一點。”“夫所謂大同者何?自由、平等、同胞而已矣。故自由、平等、同胞,不過區區數名詞,而使吾人可愛可敬可歌可泣,形之於夢想,發之於詠歎,希望者希望此,護持者護持此,犧牲者犧牲此。”“夫天賦之自由,天定之平等,天授之同胞,固與人類同時而生也。人類存在至何時,則自由、平等、同胞亦將存在至何時,而不可須臾離,離之者必非人矣。”“無自由之思想,則牛馬也;無平等之觀念,則犬豕也;無同胞之仁愛,則豺狼也,謂之非人,誰曰不宜?”“既人類為同胞,則自然平等,自然自由。且同胞者,平等自由之義舉所由倡也。”“彼世人孰能壓製我暴虐我,美國於是自立,法國於是革命,斐洲之黑奴於是釋放,而自由、平等、同胞之新世界於是發現。”陸秀貞:《論自由平等同胞為生人之原理》,《萬國公報》第199卷,1905年。8月。西方資產階級曾在宗教外衣下修築地上天國,中國青年。學生對自由平等的謳歌呼喚,對天賦人權的追求捍衛,則是世道刺激遠過於神靈感召,即使借助於神權靈光,宗教色彩也相當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