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少爺換杯茶!”她笑吟吟一揮手,小鬟立刻端來一杯新茶。
“不用……這麼麻煩。”朱北徑局促道。
太叔懿笑著斜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不麻煩。”
朱北徑隻好木然點了點頭。素日裏氣宇軒昂,恨不能指點天下的朱北徑,此刻看起來隻剩下落魄和拘謹。太叔懿看懂了他的為難,索性爽快一笑,率先開口道:“見過我爹媽了?”
朱北徑繼續點頭,小心握著一杯新上的熱茶。太叔懿又呷了口茶,笑道:“關外茶,嚐嚐。”
朱北徑繼續點頭,木然端起茶盅。千裏迢迢來到餘陽,他並非無話可說,隻是如鯁在喉,發不出聲來。
第一次見到太叔懿,她正空曠校場裏練習拉弓,以孱弱雙臂,拚勁全力穩住雙手。玉雕般的纖細手指,正奮力拉著弓弦。他從來沒有見過那般自不量力之人,忍不住上前勸道:“你下盤尚且不穩,如何拉弓?”
那一年的太叔懿,大約八九歲的光景,麵孔比同齡人更嬌弱些,額頭沁滿冷汗,扭頭看了他一眼,倔強道:“下盤不穩便不能拉弓麼?”
“不能!”朱北徑驕傲道:“我雖然不使弓,卻知道使弓之人,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磨煉下盤了。拉弓,雖然勁道在臂間,卻靠雙腳的力量發揮威力!你的腳越穩,出手就越快,越準……”說完這些,十二歲的朱北徑格外得意,連自己都為自己方才一番“高論”感到滿意。
果然,太叔懿緩緩鬆開勒得通紅的手指,怔怔瞧著他,喃喃道:“你是誰?”
“朱北徑。”朱北徑驕傲道。
“朱北徑,你說得很有道理。”那瘦小的女孩,忽然笑了。
十年過去,太叔懿那種驕傲自信卻又常常顯得不以為然的獨特眼神,未曾改變分毫,正如她此刻瞧著自己的模樣。
那之後他才知道,太叔懿是自己舅舅不到四歲就被歹人掠走的女兒,那時候才回到餘陽城,因為很小就離家,所以不會武功,卻令人意外地學了跳舞唱曲的伶人功夫。
太叔慮行一向最疼愛這個女兒,傷心之餘並沒有放棄,他尋找四海最好的武師教女兒武功。功夫不負有心人也好,虎父無犬女也罷,太叔懿終究沒令人失望,雖然起步晚,卻很快就練到他人極難到達的高度,這一點,也是太叔慮行最欣慰的地方。
如今,太叔懿的箭法,早已名動玉門關內外,與淩虛教“雪聖女”孟小蓮齊名。孟小蓮已經不在了,太叔懿的箭法便更加令人感到恐懼。
此刻,朱北徑瞪著她安然自得的模樣,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拉弓的模樣。
“有什麼話,還是直接說罷。”太叔懿盈盈一笑,打斷了他淩亂的回憶。
朱北徑窘迫一笑,噏動嘴唇,卻終究沒有吐出一個字來。太叔懿凝視他片刻,忽然大笑,接道:“朱北徑,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麼?”
朱北徑一怔,昏然搖了搖頭。
“你沒有勇氣。”太叔懿止了笑,正色道。
朱北徑又是一怔,琢磨著她毫不留情的剖析,忽然也笑了起來:“一語中的!”
太叔懿斜睨他,但笑不語。
“你說得沒錯啊!”他歎了口氣,顯得非常疲憊。
“不斷的思考和盤算,患得患失,是世上最得不償失的時間浪費!”太叔懿繼續道:“有時候,一腳已經邁了進去,就應該毫不猶豫將另一隻腳也邁進去。與其瞻前顧後,不如徹底走過去!想要完成一些事情,行動比空想有價值罷!如果,不想邁進去,一開始也不要放一隻腳進去,甚至可以選擇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不是麼?”
朱北徑思緒萬千地瞪著她,像是明白了什麼,卻隻是慘淡一笑。
“如果你鐵了心要和雪寧一起走,就不要再管平安山莊的事,這就是選擇!如果你選擇了平安山莊,就不要再椎心泣血,好好放開雪寧,不要瞻前顧後。我的話,你明白麼?”太叔懿斂眉道。
朱北徑張了張嘴,心酸一笑。太叔懿說得沒錯,人怎麼能什麼都得到呢?在得失麵前,總要做出決斷,早晚都要做的決斷,何苦浪費寶貴時間?
“我知道,你不想娶我。”太叔懿淡淡一笑,見怪不怪道:“說起來,我也不想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