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竟有獨立的靈魂,永遠比握刀人更勝一籌。
譬如此刻,這把刀似乎比王遮山更渴望一刀刺去,了結風煙中那花樣百出的敵人,那嗜血殺念,直拖拽王遮山前進,比他更加決絕果斷。
王遮山暗暗心驚,似是第一次強烈感覺到,竟不能駕馭手中之刀。
“你一心要殺我,這買賣如何做成?”閔如堃忽然一矮身子,直直向地麵撲去,手中刀,閃過一道冷光。
“你不說,我怎知不是你的花招!”王遮山冷笑,一步踏入淩空大風之中,輕盈向地麵飛撲,手中刀,劈開所有,亦直直刺向風沙中若隱若現的敵人。
霎時間,狂風大作,一片煙灰雨雲,瞬息遮了烈烈驕陽,投下片巨大暗影,幽靈般籠罩整個大地。
王遮山隻覺背後一冷,但聽天際深處響起一聲悶雷,豆大雨滴,早已紛紛墜落,“劈裏啪啦”砸在地上,也落在二人肩背,瞬間****了單薄的衣衫。
鞭子般的雨柱,抽打王遮山的臉頰,卻也洗淨了天地間的昏蒙。霎時間,塵煙層層褪去,視線變得短暫清晰,他雙腳方才落地,便一眼瞧見對麵被雨水浸透的閔如堃,正落在丈內,手執大刀,另一手方才抹去臉上凝水,便對著他大笑起來。
大漠深處,一場深春大雨,瞬間洗去了這日清晨,兩個狹路相逢之人那顫抖的煩躁,帶來了短暫的心意相通。
王遮山凝視那咧嘴大笑的閔如堃,忽然朗聲大笑起來。大雨如注,澆在身上是何等痛快?無論是敵是友,丈內對視,相視大笑,都是發自肺腑的痛快。
大雨洗去塵煙,方才露出清晰視線,此刻卻又化作煙雨四合,視野重新模糊。
“飛白刀在哪!”王遮山手腕低垂,並沒有舉起那被雨水敲得震顫的刀鋒。
“你幫我找一個人,我告訴你飛白刀在哪!”隔一道朦朧雨幕,閔如堃形容隱約,唯有手中刀閃動寒光,他的聲音略顯嘶啞,卻滿含不容回絕的得意。
大雨中,王遮山聞此,頓時渾身一震,隻瞬間,便猜到了對方所指之人。閔如堃所知道的,遠比他想得更多。
“說!”他恢複了鎮定,握緊了刀,朗聲喝道。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閔如堃冷冷大笑,雖不見麵孔,王遮山也猜到他的神情,必然是躊躇滿誌。
王遮山冷笑起來,他發現閔如堃很會尋找他人弱點。
“我不知道!”他隻冷冷道。
“你知道!”大雨彼端,閔如堃的聲音愈發得意。
王遮山不再回應,忽然輕輕抬腳,緩緩向前走去。如注大雨,毫不留情抽打著他的身體,每一下卻好像抽在他的心上。他恨不能殺了閔如堃,卻又不得不被“飛白刀”所鉗製。
他繼續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格外謹慎,格外沉重。淡青色的雨幕中,閔如堃瘦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清晰得令他心顫。
前往不能殺死的敵人,唯有崎嶇蹣跚。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隻知道,必須看清閔如堃的臉,看清他的神情,方能心無旁騖,討價還價。
另一側,閔如堃聽得王遮山緘口不語,忽覺毛骨悚然。他不由握緊了刀,暗自催動內力,死死盯著雨簾中那愈走愈近的身影。
王遮山原比他人更寬的肩背,於大雨中顯得更加堅不可摧。他一步一步走來,步步都是滔天殺意。手中刀,刀尖向下,卻閃著陣陣寒光,令閔如堃莫名心驚。他望著那咄咄逼近的對手,雖心驚膽顫,卻依然從容發聲。
他知道,與人交易,毫無怯意,方能平起平坐。於是,他強壓顫音,隻冷冷笑道:“你給我人,我給你刀!”
王遮山鐵青的麵孔,已經出現在雨簾之中,兩隻寒光四射的眼睛,正緊凝閔如堃,嘴角那霜冷的笑,似是他最好的回答。他瞪著閔如堃,閔如堃卻瞪著他手中那不知何時出手的冷刀,緩緩向後退去。
“我……給你飛白刀!”他的聲音,終於顫抖起來。
王遮山依然不答,步步緊逼,鐵鉗般的大手,正微微抬起,冷峻刀鋒,正緩緩抬頭,殺機畢現。
“莫非!”閔如堃提高嗓門,不甘大叫道:“莫非你不知道我要找誰……?”
王遮山沉默,幾乎就要走到他的麵前。
“還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閔如堃沒有放棄。
“我知道他在哪!”
滿天飛雨中,忽的響起朗朗一聲,平靜如水,冷淡如霜。閔如堃渾身一震,雙手一顫。王遮山亦是一怔,緩緩停下了腳步,手中刀重新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