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京舊事(2 / 2)

每次上下班,我拎著手包穿越那段“特區”,總能聽到棚屋裏粗著嗓門的叫喊,看到赤膊的男人喝著酒,噴著酒氣操著蘇北口音教訓自己唯唯諾諾的女人。

出得仙霞路就是南京師範大學的北門。大門口有個擺攤賣早點的,夫婦倆穿著白大褂,做著煎餅包油條的小買賣。女的操盤,在圓鍋上澆上麵泥,用一竹片子刮均勻,那麵餅很快就成了,她又把醬汁、鹹菜、蔥花、土豆絲等與油條包在其中,裝入塑料袋裏,技術相當嫻熟。她男人打下手,遞這遞那,收錢找零,配合很是默契。每次從那兒路過,我都找一塑料凳坐下,來碗蔥花豆腐腦,再來個煎餅包油條或者糯米團。三下五除二,吃個精光,嘴一抹走人。

遇上周日,去南師大晨練回來,時間寬裕,我邊吃邊與他們夫婦聊天,得知他們來自蘇北農村,育有一男孩在南京借讀,他們有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準備苦幾年,攢下一筆錢,在南京購買一個中套,安家落戶。有一次,我照常去他們攤子上吃早點,看見那男的頭上纏了繃帶,有幾處塗了紫藥水,一問,是被小流氓打的。隔了兩天,便不再見他們夫婦。每每走到那兒,心裏有些悵惘若失。我不知道他們是懼怕流氓回家了,還是另有原因不再擺攤。我也不知道他們積攢的錢是不是趕上房價的上漲,有沒有在南京購房。世事無常,有些人見了,熟悉了,突然消失,此生大概不會再見。

老南京,何時才能與你重逢

與我同住劍閣路的有我的直接領導、時任辦公室主任的顧長華。我們剛認識時,他給一個負責政法工作的省領導當秘書。這個聰慧厚道、年輕有為的如皋人,在別人看來,他前程似錦,命運卻給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被診斷為膠質性腦瘤。第一次動手術時,省領導為他請來上海的權威醫生,術後奇跡般地恢複。由於手術,他頭上半邊毛發脫落,閃著光亮。他經常自諷為“壁燈”或“半壁江山”。他的言論寫得很好,常常被《人民日報》刊用。我也學著寫散文,給《揚子晚報》的“繁星”副刊投稿。我有時不在單位,他會把刊有我稿件的報紙專門留下,折疊好給我送來。術後沒幾年,他舊病複發,第二次手術後言語遲鈍,手腳不便。我調離南京那年與他告別,他拉著我的手不放,說不出話來,很是留戀。這次搬家,我怎麼也得去看看這個老朋友。

長華家住在另一幢樓的一單元二樓。愛人小趙給我開了門,問起長華的情況,她一個勁地搖頭,說一直躺在醫院裏。我要去醫院看望,她說不用,因為他現在與植物人無異。我說:“這些年苦了你了,一直照料著長華。”她眼睛濕潤了,用抽紙擦了擦眼淚說:“好在他現在沒什麼痛苦。隻要他一天不走,我就得照料。老天讓我攤上這事,推不掉。”看著她滿頭的青絲和曾經漂亮的臉,我內心隱隱作痛。

隨著職務的提升,我又一次遇上了分房。這次竟然還是同齡中的“頂天立地”,由於在一樓住長了,樓前蓋起了七層住宅,把陽光全擋了。如遇黃梅天,地上冒出黃豆大的“汗珠”,開了電風扇使勁吹,結果越吹“汗”越多,怎麼吸都吸不幹。這次分房哪怕樓層再高,也選“頂天”的。於是,就有了劍閣路的六〇一。

雖然每天爬樓,但總算天天看到太陽從東方升起。推開東窗,紫金山巍峨的雄姿映入眼簾。那些天文圓頂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群山之巔,在陽光下閃閃爍爍。後來,南京的高樓多了起來,慢慢地遮住了紫金山旖旎的風光。對著這似乎一夜之間長高的城市,那些無邊無際的水泥森林,我會生出許多悵惜和無奈。

南京謂之六朝古都,是一座有文化有靈魂有個性的城市。與好友劍浩夜遊清涼山的掃葉樓,踏著石砌的台階,聆聽那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竹葉,追憶那個“金陵八家”之首的龔賢,自然會有一番撫今追昔的感慨。在秦淮河的南岸,尋覓秦淮河的槳聲燈影,漫步在烏衣巷,我與剛上小學的女兒吟誦劉禹錫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思古尋幽的詩句。王謝早已作古,但他們以及他們的後人所創造的佳話,飛出了烏衣巷,使南京成為遊客的尋訪之地。

南京的玄武湖更是全家人常去的地方。我們在湖上泛舟,在城牆下放風箏,在小攤上吃臭豆腐,還有東山老鵝、骨頭湯、酸菜魚。

回憶中有著曆史裝點的蒼涼,也有著江水浩瀚的生動。通往遠方的路就在腳下,它是那樣的堅實。

老南京,我即將與你告別。這一走,我真的不知何時才能重回你的懷抱?

原載《常州日報》2013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