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陌生的震響聲劃破了濕冷的空氣,霎時實體化為惡魔翅翼般的黑影,一位主教被那翅影邊緣掃到,他門牙碎裂,滿臉是血的慘狀瞬間烙進尤利爾眼底。大腦還沒有對那隨之而來的淒厲哀號做出反應,脖子上的劇痛就突然奪取了少年的全部意識——好像有什麼粗糙冰冷的東西正劇烈摩擦著前不久藍眼教士留下的刀傷。
隨著溫熱的血液再次湧出新鮮的痂口,尤利爾痛得失聲大喊起來,可對方連一點踟躕的時間也不給他,在索鏈摩擦欄杆發出的刺耳聲音裏,尤利爾因為出仕而披散開的豐厚長發被一把揪住,整個人在強大的拖力下猛地撞在鐵柵上。還沒從接踵而至的疼痛中緩過神來,少年就被勒得一陣眩暈,模糊的意識中隻有響在耳邊的低語格外清晰:“終於被我抓住了……”
“我的天哪!大審判官閣下!”“神跡之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沒法活了啊!”囚室裏一下子炸開了鍋,各種各樣的哀求、警告、咒罵頓時塞滿這狹小的空間,稍微還能保持一點鎮定的主教們連忙命令著“快去通知洛倫佐大人”,因為直到這時他們才記起梅加德家主的忠告,可隻是片刻的疏忽,這令帝國第一貴族擔心不已事情還事發生了——
墨迪等尤利爾走到手鐐長度所及的範圍內時,拋出鐵鏈套住他的脖子,從而得到了脫逃所必備的砝碼——貴重的人質!可能從答應交出尼伯龍根指環開始,他就在設置這捕獵的陷阱了吧——要讓倍受保護的神跡之子進入這囚室並不困難,但要讓早有防備的狐狸們簇擁中的他接近柵欄,卻實在是個不可能實現的任務。然而對墨迪來說,從這次的捕獲體會到的,卻不僅僅是勝利的快感和自由的預兆……
慢慢揪緊手中的戰利品,墨迪露出了殘酷而懶散的笑容,這狩獵成功的猛獸得意洋洋地咆哮:“給我打開鎖鏈和牢門!”
原本這無理要求是不可能這麼容易被接納的,以各位大人們的立場來看,既然尤利爾身為神跡之子,又身負首席大審判官的職責,他本人就應該有隨時為至高無上的神權獻出生命的覺悟。可是不知情的金翼禦使偏偏在場,一旦他看見神跡之子有個什麼閃失,首先是不會考慮情勢的特殊性和各位大人的良苦用心的;如果他在教皇陛下,也就是大審判官的伯父,麵前說出“在場的人救助不力”之類的話就比較麻煩了,更別說傳到少年慈愛的養父,梅加德家主洛倫佐的耳朵裏!
因此在場的高位神職者們果斷的決定假意應允這發狂的猛獸,就算他順利走出牢籠,門外等待他的也是上百位堅甲利兵的武士,訓練有素的衛士們布下陣勢,隨時都能擒獲這膽大妄為的囚徒,救回被俘的神跡之子!
在這一點上教廷派和皇廷派終於取得一致意見——將拘束那猛獸的一大串鑰匙扔進鐵牢。打開手腳鐐之後,墨迪並沒有丟棄粗大的鐵鏈,而是繼續以它勒緊尤利爾的脖子,拖著少年向門外走去。
室內異樣的響動當然不可能逃過門外神職者和衛士們的耳朵,對峙中的兩派之間原本就有一條壁壘分明的界限,當分辨出那些聲響是號泣和哀求的時候,這條界線不但沒有被彌合,反而更加擴大了。好在這守衛者讓出的通道,讓原本入室接收尼伯龍根指環的高位者們得以順利地扶著受傷的同伴,呼天搶地的奔逃而出。麵對著突如其來的變故,留守的神職者們頓時慌了手腳,那句“快去通知洛倫佐大人”的命令倒讓他們得了特赦令,幾十個高位神職者轟然作鳥獸散,爭先恐後的狂奔著去充當信使。
但士兵必須堅持職守,武裝修士和帝國衛兵們握緊手中的武器,對抗那突然攫住人心髒的恐懼感。膽怯像浸透毒素的霧,籠罩了不止一次在發狂的墨迪手中吃盡苦頭的衛兵,使他們甚至忘記自己的對手隻有區區一人。
當墨迪剽悍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的時候,騷動瞬間掠過了武裝修士和帝國衛兵的陣營。帝國兵的指揮官多少還能保持鎮定,命令屬下擺出迎戰的陣勢,提醒他們相信協同作戰的威力;教廷的衛隊則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因為他們心目中神恩的化身,獨一無二的神跡之子,正像隻兔子一樣被逃犯拎在手裏。這足以令武裝修士發狂了,仗著教廷撐腰的他們從來隻有單方麵的施暴甚至屠戮,根本就沒經曆過真正的戰鬥與拚殺。此刻他們中的多數隻會徒勞地發出毫無疑義的恐嚇,有的卻已經身不由己的跪倒下來,呼喚著萬能者哀切地求救,更有甚者竟然揮舞著兵器,厲聲阻止帝國兵的行動,生怕殃及神跡之子的安全。
就在這種近乎鬧劇的狀況下,墨迪隻是擊退了零星而無力的抵抗便得以走出監獄的黑長廊,堂堂正正的橫穿中庭。他一路播撒著敵人的鮮血和慘叫,直接穿越主禱堂來到正門馬道——在馬道邊的開闊地帶,飛騎而來的金翼使者的驛馬還未結束休整息養,正在門卒的帶領下悠閑徜徉在枯草間。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逃亡的交通工具,墨迪停住步伐,隨手將尤利爾丟在腳邊。撞擊使尤利爾多少恢複了意識,他吃力地睜開眼睛——映入朦朧視野中的是墨迪那高不可攀的側影,以及如同背景般鑲在他身後的灰石大門。殘存的夕照映在門楣尖拱的淺浮雕上;這些雕像造型繁複,但手法質樸,被高度類型化的形象無一例外的掛著不自然的虔誠表情,黯光加深了那種虛偽感,仿佛無數天使與聖徒掛著詭異的笑容俯視著眾人,無言嘲諷著正發生的一切。
“殿下……高貴的殿下!有話好說啊!請你盡量提出要求!”教廷派主事的都主教躲在成片的盾牌後麵帶著哭腔高喊道;一想到讓墨迪帶著神跡之子逃脫的後果,神聖的責任感就迅速漲滿他心胸,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者立即身先士卒,站到與膽大包天的逃犯交涉的第一線。
“把她給我!”無視不斷逼近的人群,謫王子一字一字的說著,凝視那堅不可摧的塔樓,他犀利的眼神中竟一閃而逝溫柔的火光。
“殿下是說,隻要把勞麗達小姐交給您,您就會把大審判官閣下還給我們嗎?”都主教小心翼翼的試探著。
似乎根本不在乎這樁交易,墨迪毫不在意的丟下了勒住尤利爾的鐵鏈,露出了一個完整的微笑:“我隻要她!”
尤利爾俯在冰冷的沙地上,鐵鏈轟然落地的聲音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的耳膜。雖然平素遲鈍,但墨迪話裏的意思少年卻再清楚不過——
他隻要她!酷刑與拷問,他能忍;欺騙與背信,他能忍;被親人拋棄,被所有人唾棄,他都能忍——因為有她在,因為隻要有她就足夠了,此外再不需要其他任何人,任何事……
正是這種心情,這種類似最虔誠的狂信徒的心情,雖然無法給它一個名字,但尤利爾比任何人都清楚!
也正因為同樣深切了解這種心情,也正因為自己將作為籌碼成全別人這種心情,此刻少年才比任何人都絕望,比任何人都痛徹心扉……
教廷派忙不迭去接勞麗達的混亂已經從意識中漸漸遠離了,在心底求救似的呼喚著天上的主,尤利爾閉上眼睛,像無罪的羔羊等待著屠刀一樣,等待交換人質的那一刻來臨……
“聽說你想見勞麗達小姐,殿下!我把她帶來了!”紛亂的人群後麵突然傳來了刺耳的笑聲,掩飾不住勝券在握的得意。故作驚訝的讚歎和不懷好意的竊笑隨著這語聲的接近而漸次響起,仿佛有人向汙泥淤積的水塘中投入了一塊白石,激起一圈圈漆黑的波紋。
這一刻,尤利爾看見追捕者們朝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道路,昏暗的光線裏,一群披著鬥篷的教士簇擁著身著皇廷派主教服的人們,尤利爾不能確定那曾在他脖子上劃下傷口的藍眼教士是否就在其中,但卻可以清楚地看見在這群人中央,身披都主教法服的肥胖男人正拖著一個衣衫淩亂的女子,他揪那女人長發的手指就像蠕動的芋蟲;另一群芋蟲則以笨拙的姿勢執著一柄匕首,蠻橫地架在女人白膩的脖子上。匕首尖端凝著一點夕陽的光芒,映得女人的發色像要沁出鮮血一樣分外殷紅。
即使沒有接觸,尤利爾也能感受到看見這一幕的墨迪身上,瞬間散發出凜冽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