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3 / 3)

我們看這六條,簡直就是一篇諸葛亮的《隆中對》,充分顯示了劉蓉的才能,怪不得曾國藩年輕時戲稱劉蓉為“臥龍”。後來左宗棠平定西北回民造反,驅逐阿古柏侵略勢力,正是按照這一方針進行的,在近代國弱民窮的情況下,為國家保住了新疆這塊地方。 說過劉蓉,我們該說郭嵩燾了。

郭嵩燾(1818-1891年)是湘陰人,比劉蓉又小兩歲。他十九歲中舉,二十九歲中進士,走的是與曾國藩一樣的讀書做官的道路。按照湖南著名學者鍾叔河先生的說法,郭嵩燾頗有一種叛逆性格,思想活躍,倔強自負,這對他後來的思想發展有相當大的影響。

曾國藩對郭嵩燾的評價是“芬芒悱惻,然著述之才,非繁劇之才也”,這是他在給李鴻章的信中說的。

郭嵩燾在曾國藩初創湘軍時,是極為關鍵的人物。這我們也留到後麵曾國藩創辦湘軍時再說。郭嵩燾一生的際運也非常不好。1859年,正是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時候,郭嵩燾奉命隨蒙古親王僧格林沁到天津辦理海防,受到僧格林沁的彈劾,被降三級。後來李鴻章率淮軍到上海,任江蘇巡撫,保薦郭嵩燾任蘇鬆糧道。不久升任廣東巡撫,但又與原也是至交的左宗棠發生矛盾,被左宗棠彈劾降職。

1876年,郭嵩燾出使英國並擔任中國駐英使臣,他見到西方人不僅船堅炮利,而且也是曆史悠久,文化燦爛,而且現時西方的政治、學術都比中國優越,因此,他主張不但要學習歐洲人的先進技術、造船造炮,甚至還有他們的政治。他還把在歐洲的所見所聞寫成日記,寄回國內刻印,廣為發行,以便開拓人們的眼界,了解迅速變化著的世界。然而反響卻大大的不妙。當時中國雖也有人達到了他這種認識,但那都是在野的讀書人,而且極少極少,至於官場中有這種見識的,他是第一人。他的這些見解,不為保守的中國士大夫和官場的保守官僚所容。士大夫罵他是“漢奸”,是“鬼子”,作聯語罵他:“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於堯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湖南守舊士紳甚至要掘他的祖墳。民國年間,思想家、學者梁啟超寫道:  光緒二年有位出使英國大臣郭嵩燾,做了一部遊記,裏頭有一段,大概說:“現在的夷狄,和從前的不同,他們也有二千年的文明。”哎喲!可了不得!這部書傳到北京,把滿朝士大夫的公憤都激動起來了。人人唾罵,日日奏參,鬧到奉旨毀板才算完事。他的境遇,就好比屈原說的“眾人皆醉我獨醒”,鍾叔河先生說他是“孤獨的先驅者”。先驅者會受到後人的讚賞,但在他的生時,那滋味卻實在不好受,整個官場,隻有李鴻章還算能夠理解他,但也幫不上多少忙。他卸任回國以後,湖南的士紳幾乎沒有人理他。而郭嵩燾則越發用起他那湖南人的蠻勁,堅持自己的見解,決不放棄。並說“流傳百世千齡後,定識人間有此人”。曾國藩幾經磨難之後,總算清廷在他死後封了個“文正”。郭嵩燾雖然比曾國藩長壽,但死時清廷不給諡號。直到郭嵩燾死後快十年,鬧義和團的時候,還要把郭嵩燾當作“二毛子”,戮他的屍首。

先驅者真的孤獨! 雖說先驅者孤獨,但先驅者總也會造成一定的影響。那些被固守封建傳統的士大夫視為大逆不道的話和思想,總要有第一個人先說,然後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如果沒有第一個,就永遠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郭嵩燾影響到的人,在官場上至少有李鴻章和曾國藩,這我們後麵再說。曾國藩死得算早,但曾國藩的兒子曾紀澤卻接著郭嵩燾做駐英公使,也算是對郭嵩燾了解外洋事業的一種繼承吧。

四、曾門第一個進士

在曾國藩生活的那個時代,象他那樣貧寒的出身,又降生在一個偏遠閉塞的山村裏,要爬到社會的頂層,要施展自己的抱負,路隻有一條,那就是考科舉。由秀才而舉人,由舉人而進士,考中進士後做官,然後博得個封妻蔭子。然而,這條路實在是太難了,每年中進士的讀書人隻有幾百個,這對於有四萬萬人口,有成百萬讀書人的大國來說,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因此,真正能通過這條路爬上去的人很少很少,它的可能性是千分之零點幾,甚至還達不到這樣的比例。後來成為曾國藩死對頭的洪秀全生於1814年,比曾國藩小三歲,當曾國藩在科舉的路上奮鬥的時候,洪秀全也在這條路上艱難奮鬥。洪秀全十三歲就開始考科舉,與曾國藩頭一次考科舉恰好是同一個年齡,而後卻屢敗屢戰,最後連個最低級的秀才都沒有考上。憤世嫉俗的洪秀全,終於走上了扯旗造反的路。但是,曾國藩是幸運的,經過二十年的奮鬥,他終於成了曾家第一個進士!

曾國藩的祖父曾玉屏由於早年沒有讀書,中年以後雖然成了小財主,但令他遺憾的是此生他沒有什麼政治上的功名,他曾寄希望於兒子曾麟書,但曾麟書考科舉卻一直不順利,僅僅比曾國藩早一年考上秀才。正因為曾麟書考科舉很不順利,於是就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這樣,曾國藩就成了曾家兩代人希望之所在。曾國藩六周歲開始讀書,七歲起跟他的父親曾麟書學習,由於祖、父兩代功名心的熏陶,曾國藩自幼也對自己的前程充滿了希冀,或者是人們常說的“少有大誌”。他後來寫詩回憶道:“早歲事鉛槧,傲兀追前軌。張網挈陬維……述作窺韓愈,功名鄴侯擬。三公渺如,萬金睨如屣。”便是當時心態的寫照。

曾麟書自己考科舉雖然不順利,但從各種情形看,相信他是一個不錯的教師。直到二十歲以前,曾國藩都是隨他父親讀書。他讀過《四書五經》、《文選》、《史記》。當然,為了考科舉,要在作八股文上下功夫。曾國藩自幼聰慧,又肯刻苦,所以學業很有長進。十四歲的時候,曾麟書的朋友、衡陽廩生歐陽凝祉來訪,見到曾國藩所作的八股文,非常欣賞。曾麟書一高興,便讓歐陽凝祉出題,命曾國藩作詩。曾國藩這首詩大概作得不錯,歐陽凝祉當場與曾麟書約定,將自己的女兒許配曾國藩。

19歲以後,曾國藩曾短期在衡陽唐氏家塾和湘鄉漣濱書院學習。在唐氏家塾,他的老師是汪覺庵先生。由於現在存世的有關曾國藩早年生活的資料較少,我們不十分清楚他隨汪覺庵學習的情況,但從後來曾國藩與汪覺庵的來往我們可以推測一些情況。1843年,曾國藩的兩個弟弟曾國潢和曾國葆要拜汪覺庵為師,曾國藩非常讚成,並在家信中說:“我境之所謂明師益友者,我皆知之,且已夙夜熟籌之矣。惟汪覺庵師及歐陽滄溟(即曾國藩嶽父)先生,是兄意中所信為可師者。”當時曾國藩已從唐鑒學習,稍後考試翰詹,列二等第一名,升翰林院侍講,見識已非同小可,他推重汪覺庵,說明曾國藩從汪覺庵那裏受益頗多。

在唐氏家塾和漣濱書院的學習,對提高曾國藩考科舉的水平大概很有幫助,因為在22周歲這年,曾國藩考取了秀才。比起有些少年才子來,曾國藩的成功並不算早。從13歲開始參加科舉考試,直到1833年22歲得秀才,曾國藩共考了七次。

考上秀才後,曾國藩於1834年到長沙嶽麓書院學習。清代嶽麓書院,是湖南的最高學府,藏書宏富,名人輩出。嶽麓書院在湖南全省範圍內招生,應考者必須有秀才的身份。在校學生須按月課試,月課分為官課、館課兩種。官課由學政、長沙知府等高級地方長官出題,有時甚至巡撫親自出題;館課則由山長主持。每次課試均評定等級,有獎有罰。由此可見嶽麓書院對學生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省中官府對嶽麓書院也相當重視。據曾國藩的年譜說,當時曾國藩“以能詩文,名噪甚,試輒第一”。

本書前麵曾介紹,嶽麓書院是湖南學風的重要傳承者,乾隆、嘉慶年間,考據學極為盛行,湖南士子則仍以程朱理學為依歸,以經世致用相勉勵。這種學風,集中於嶽麓書院。我們試看清代嶽麓書院的幾個學規就可見分曉。康熙年間的學規有這樣幾條:  古語有之,其為人而多暇日者,必庸人也。況既以讀書為業,則當惟日不足,以競分寸之陰,豈可作無益以害有益乎! 每日於講堂講經書一通。夫既對聖賢之言,則不敢褻慢,務宜各頂冠束帶,端坐辨難。有不明處,反複推詳。

《四書》為六經之精華,乃讀書之本務。宜將朱子《集注》逐字玩味,然後參之以《或問》,證之以《語類》,有甚不能道者,乃看各家之講書可也。 學者欲通世務,必須看史。

《書》言“知之非艱,行之惟艱”。為言而徒以詩文自負,何以自別於凡民乎?故學問思辯,必以力行為歸也。

以上的學規都是值得玩味的,從這裏可以看出嶽麓書院的學風:立誌問學、崇奉程朱、經世致用。從後來的種種跡象看,曾國藩在嶽麓書院讀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他就是在這裏受到湖南學風——理學經世的熏陶。

當時嶽麓書院的山長(相當於現在的校長)是歐陽厚均。歐陽厚均字福田,號坦齋,學問淵博,嘉慶年間進士,任官至禦史。因父喪母老,辭官歸家養親,他主持嶽麓書院長達二十七年。歐陽厚均認為學生不應僅僅學習八股及詩賦文章,而應為“有體有用之學”,並且鼓勵學生按照他們的天分和性情自由發展。在這種指導思想下,歐陽山長培養了大批人才,湘軍集團的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江忠源、李元度等都是他的學生。

曾國藩考上秀才雖然晚,但隻過了一年,也就是1834年,曾國藩就考中了舉人,這年他23周歲,也是在這年,他認識了劉蓉。

第二年,曾國藩就到北京參加會試,但是沒有成功。因為下一年還有一次恩科考試,所以曾國藩留京讀書而沒有回家。就在這段時間裏,他喜歡上了號稱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的文章,從此終生不變。年譜說他“留京師讀書,研窮經史,尤好昌黎韓氏之文,慨然思躡而從之,治古文詞自此始”。曾國藩的文章寫得好,不僅文詞華麗,對仗工整,而且有雄奇之氣,讀來有如長江大河,滔滔而下。雖然他後來愛好桐城派文章,但作文的基礎恐怕至少此時就奠定了。

再一年,1836年的恩科考試,曾國藩又名落孫山。一個鄉下小財主的兒子,在京師讀了一年書,此時已是囊空如洗,隻好打道回府。就在回家的路上,他到了金陵這個日後與他的政治、軍事生涯有重大關係的城市。在金陵,他在書肆裏見到《廿三史》,愛不釋手,但是沒有錢,就向一位在江蘇任官的同鄉借,又賣掉了自己的衣服,終於擁有了一套自己的二十三史。回到家裏,父親說,你借錢買書,我一定會想辦法為你還上。但希望你認真讀這些書,方不負我苦心。曾國藩牢記此語。自此清晨起床,一直讀書到夜半,整整一年足不出戶。又過了一年,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又是舉子們進京會試的年頭。曾國藩要上京城參加考試,可是家裏卻拿不出足夠的路費,隻好向同族和親戚家借貸。曾國藩攜錢三十二緡上路,到了京師,隻剩三緡。曾國藩年譜的作者感歎寫道:“時公車寒苦者,無以逾公矣!”這一次,27歲的他終於考中了進士。

古往今來成功的政治家們,大都對自己充滿信心,按照現在在大學所教的教條化的哲學公式來評論,他們多是唯心主義者,他們相信自己的力量。曾國藩也是如此,他相信意誌的力量和作用,相信通過奮鬥會為自己的人生開辟出一條金光燦燦的大道來。就如他在寫給幾個弟弟的信中說的:“人苟能自立誌,則聖賢豪傑何事不可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為孔孟,則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學,人誰得而禦我哉?”1860年5月,在閑聊中,左宗棠給曾國藩講了一個小故事,說是有一對孝子孝婦,平時力氣都很小,妻子尤其柔弱。一天,他們家裏起火,他們剛去世的母親笨重的棺材尚在室內,這對體力都很差的夫婦,卻合力將他們母親的棺材搬到室外安全的地方。從這件小事,曾國藩聯想到,“天下無不可為之事”。這雖然是曾國藩帶兵打仗時候的事,但確是曾國藩一生信念的寫照。經過刻苦的奮鬥,他成功了。

這個少懷大誌、刻苦攻讀的年輕人成功了,終於從那連綿的群山裏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