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學問,文章經世,曾國藩感到無比的振奮。他為有那麼多“指針”,有如此多值得自己學習的人而興奮不已。以至於城內城外“分身乏術”。曾國藩語言詼諧,尤其擅長比喻。他引用古人的話說,“與周瑜周公瑾交往,好象喝很甘醇甜美的酒一樣舒服。”他覺得與邵蕙西兩人的交往就有點兒這種味道。倆人一見麵便長談不願分手。對子序的為人,曾國藩當時還不能作出結論,但對他的見識遠大而且精辟十分佩服。他常常教誡曾國藩說:“用功好比掘井一樣,與其掘了好幾口井而沒有一口掘到地下的泉水,倒不如老是守著一口井掘,一定要掘到泉水為止。”認為這句話正道中了自己的毛病。
他在信中不無自豪地告訴家人:我等來到京城後,才開始有誌學習寫詩寫古文並習字之法,但最初也沒有良友,近年來得到一、兩位良友,才知道有所謂治學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才知道範仲淹、韓琦等賢臣可以通過學習做到,才知道司馬遷、韓愈的文章水平通過學習也可以達到。程頤、朱熹也可以通過學習達到。
這些人物,在以前的曾國藩看來,是高山仰山,是可望而不可及、不能及。然而在京師二年後,他通過朋友們的開導,認識到“聖賢豪傑皆可為也”,他要為自己立一個標杆,引領自己向著目標前行。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多年後,曾國藩重返南京時,還專程看望昔日交往甚密而今日僅存的朋友吳廷棟。那是六月的一天,曾國藩親自帶酒到吳廷棟家作客。吳在南京租屋而居已經五年了,他的宅子所處偏僻。吳廷棟那時亦已八十歲了,腿上有病不能行走。所以每天坐在那裏校勘書籍,孜孜不倦,曾國藩每日必拜訪一兩次,談論時事,品評政治。
在曾國藩交往的諸多師友中,對他的思想與治學影響頗大的當數唐鑒和倭仁兩人。
唐鑒,號鏡海,湖南善化人,嘉慶十四年(1809)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久官京外,後內召為太常寺卿。唐鑒為晚清著名的理學家,對程朱非常有研究,當時漢學風行一時,“翕然從風,幾若百川之朝東瀛,三軍之隨大纛。”隻有唐鑒“潛研性道,被服洛閩,力踐精思,與世殊軌,亦豪傑之士矣。”道光二十年(1840年),唐鑒“再官京師,倡導正學”,在他周圍聚集了倭仁、曾國藩、吳廷棟、何桂珍、呂賢基等一批理學名士,皆從其問學。
唐鑒服膺程朱之學,是當時義理學派的代表人物。曾國藩開始叩開學問大門,即是從唐鑒那裏學習程朱。道光二十一年(1841)八月,曾國藩在琉璃廠買了一部《朱子全集》,回寓所後開始閱讀。三天後,他向唐鑒請教。唐鑒教曾國藩敦品治學,當以《朱子全集》為依據。此書不僅要熟讀熟記,而且要照著書中所說,去身體力行。他還告訴曾國藩,學問有三途:義理、考據、辭章,其中以義理最是首要。隻要能在義理上痛下工夫,其餘文章詞曲,都是末流小技,毫無難處。而義理工夫最切要處,乃在於“不自欺”。時賢在這方麵用功最篤實的,首推河南人倭仁。他每天從早到晚,飲食言行,都有劄記;凡自己思想行為有不合於義理的,全都記載下來,以期自我糾正。曾國藩大受啟發之餘,提出古人所謂“經濟之學”“宜何如審端致力?”唐鑒告訴他:“經濟之學,即在義理之內,不必他求。至於用功著力,應該從讀史下手。因為曆代治跡,典章昭然俱在;取法前賢以治當世,已經足夠了。” 唐鑒的一席話,對曾國藩而言,確實“勝讀十年書”。原來三十年光陰,竟不知學問門徑。經老先生一點拔,曾國藩如有指歸。他在當天的日記中激動地寫道:“聽之,昭然若發蒙也。”他立即把他的重大收獲寫信告訴他的家人、朋友。在寫給同鄉前輩賀長齡的信中說,“我最初治學,不知根本,尋聲逐響而已。自從認識了唐鏡海先生,才從他那裏窺見一點學問的門徑。” 由於唐鑒精於義理之學,即所謂練“內功”,曾國藩自此一段時間跟從唐鑒致力於宋儒之學,這段理學經曆對於他的倫理道德思想及克己省複功夫影響很大。他後來走向軍旅,與清廷、與地方官、與太平軍多方周旋,可以說是屢遭拂逆,九死一生,但他能在困難拂逆的環境中艱苦支撐,如果沒有堅忍強毅的意誌力量,恐怕他不會笑到最後。而這種堅忍強毅的意誌力量,就得力於他此一時期的陶治。甚至於他晚場善收,能夠在極複雜的情況下處理好與清廷的關係,不問鼎輕重,都與他理學的“內斂”功夫有很大關係。 對曾國藩影響較大的另一位是倭仁。倭仁字艮峰,號艮齋,是駐防河南開封的蒙古旗人出身。道光九年(1829)考中進士後進入京師,與李棠階、王慶雲、羅繞典等人進行“會課”,時間長達十年之久。“每月六集,迭為賓主,皆在時晴館”。這種“會課”大致分三個步驟:一是寫“日錄”,即每天寫下心得體會,以改過遷善為目的,屬於心性修養。第二步是互相批閱“日錄”,有批評,有鼓勵,也有建議。第三步是當麵指陳得失。由於原來參加“會課”的人或者外出做官,或者堅持不下來,而倭仁自始至終,“精進嚴密”,因此倍受矚目。
倭仁篤守程朱理學,對道鹹同三朝士林影響頗大,而這種影響首先是通過他的日記流傳的。倭仁的日記主要是記載自己修養的心得體會,為格言警句式的語錄體。曾國藩的幕僚方宗誠說,他見過吳廷棟、塗宗瀛等人的倭仁日記手抄本,他自己又“皆錄而藏之”。郭嵩燾也見過陳作梅和方魯生兩個人的抄本,他自己也“借抄”了一帙,他認為倭仁的日記“多體味有得之言”。倭仁還編輯《為學大指》一書,輯錄程朱理學家的語錄。全書共六條:立誌為學、居敬存心、窮理致知、察幾慎動、克己力行、推己及人。此書的目的是“正世之惑於歧趨及汩沒功利而不知止者”。 曾國藩與倭仁的交往,屬於師友之間,倭仁根據自己多年來的修身經驗,教曾國藩寫日課,並要他“當即寫,不宜再因循”。曾國藩也真的當天即開始寫日課,“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於冊,以便觸目克治”。曾國藩還把自己的日課冊送給倭仁批閱指教,倭仁毫不客氣地教曾國藩“掃除一切,須另換一個人”。曾國藩“讀之悚然汗下”,以此為“藥石之言”,曾國藩對倭仁的日課冊則敬畏有加,“不敢加批,但就其極感予心處著圈而已”。
曾國藩在廣交新友的同時,也十分注意聯絡舊時誌向相投的老朋友,尤其是他的湘籍朋友。這不但擴大了他在家鄉的影響,而且對他日後出山也是一種人才的“儲備”。除劉蓉、郭嵩燾“少年兩知己”外,這裏主要介紹他與江忠源、羅澤南、歐陽兆熊、陳源袞等人的交往。 曾國藩與江忠源的相識被後來的記載說得神乎其神,曾國藩“知人善相”的傳說大概也是從此開始演繹的。江忠源,字岷樵,湖南新寧舉人。他非常留心時勢發展,尤以氣節相尚。一次,他與同鄉劉長佑造訪曾國藩,初次見麵,曾國藩對倆人稱讚有加,說:“江公與劉公皆有戡亂之才”。當時清朝雖然危機四伏,但全國並沒有戰事。因此曾國藩的話把倆人說得不知底裏。由於三人同屬湘籍,曾隻比江年長一歲,因此江忠源在理學家麵前也毫無拘束,放言高論一番,移時而去。曾國藩目送遠去的江忠源,心中更為歎服,說“平生未見如此人”。隨後又說:“是人必立功名於天下,然當以節義死。”人們聽到曾國藩的話十分驚疑,但後來的事實卻驗證了。史書中記載:曾國藩為人,沉著有威嚴,長著很美的髯,三角眼睛帶棱。每當接見客人時,注視很長時間不說話,見他的人都很害怕,客人退出後,曾國藩回憶這個人的優缺點,從來沒有差錯。曾國藩的眼力確實不錯。劉蓉也稱讚江忠源“交友有信,與士卒同甘苦,臨陣常居人先,死生患難,實可仗倚”。江忠源在與曾國藩的交往中,認為曾有膽有識,遂引為益友。曾國藩則稱讚江忠源“儒文俠武”。日後江忠源果真成為湘軍的主要幹將。
羅澤南,字仲嶽,號羅山,與曾國藩是同縣人。生於嘉慶十二年(1807)十二月,比曾國藩長五歲。羅澤南是個“苦命人”。幼年喪父,家境十分貧寒,母親夜晚用燃燒的糠米或鬆香的光紡紗,他借著微弱的燈光讀書。先後肄業於湘鄉漣濱書院,雙峰書院及省城城南書院。窮苦使羅澤南過早地承擔起家庭的重負。他每當看到大父拿著無法穿戴的舊衣服換回幾袋米的時候,強烈的內疚感就折磨著他。19歲那年,他走出了家鄉,開始以教授學生混口飯吃。可是,沒有多久,母親和大父都離開了人世。孤苦零丁的羅澤南把眼淚都哭幹了。他不明白,蒼天為什麼要把人世的災難都加在他一人身上。但更不幸的還在後麵,道光十五年(1825)夏秋之交,湘鄉幹旱欲火,瘟疫大作,20歲的羅澤南參加長沙省試後,徒步回裏,夜半叩門,聞聽哭聲大作,方知三個兒子都被災難奪去了生命。七尺男兒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饑餓、貧困與災難同時襲來,羅澤南昏倒在地。妻子搜索屋室,竟連一粒米也沒有找到。東方漸漸發白,妻子的雙眼因為失去愛子也永遠失去了光明。然而,窮困潦倒的羅澤南在家庭連遭不幸的時候,仍然借館四方,與弟子生徒推講理學。在《羅山遺書》所附的《年譜》中,幾乎每月都有借館授徒的記載。以後與太平天國作戰中,死亡的書生及將帥而有“勳業”者,大多是他的弟子。
道光十八年(1838),23歲的羅澤南與同鄉學者劉蓉相識。劉蓉博通經史,為文有奇氣。兩人在一起講研《大學》明新之道,見解相同。羅澤南孤寂的心靈似乎找到了知己,兩人遂訂莫逆之交,書劄往來,講求先賢經世之學。次年,澤南第七次參加郡試。考題是“舉枉錯諸直”。羅澤南將古今奸賢進退之道與朝代興衰連結一起,包容經史,議論橫生。知府大人閱卷時一歎三詠,親拔為第一,遂入縣學生。羅澤南得喜報後潸然淚下,說:“我大父及母親勤苦資讀,期望在他們的有生之年看到孩子取得功名。而直到今天才能告慰他們,乞不悲哉!”。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羅澤南在城南書院授課,曾國藩見兩個弟弟國華與國荃都在其門下受業,非常高興。是年正月,曾國藩在《致諸弟》信中說:“六弟、九弟今年仍讀書省城,羅羅山兄處附課甚好。既在此附課,則不必送詩文與他處看,以明有所專主也。凡事皆貴專。求師不專,則受益也不入;求友不專,則博愛而不親。心有所專宗,而博觀他途以擴其識,亦無不可。無所專宗,而見異思遷,此眩彼奪,則大不可。羅羅山兄甚為劉霞仙、歐曉岑所推服,有楊生(任光)者,亦能道其梗概,則其可為師表明矣,惜吾不得常與居遊也。”曾國藩還說:“羅羅山兄讀書明大義,極所欽仰,惜不能會麵暢談。”由此可見,羅澤南深得曾國藩等人的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