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3 / 3)

曾國藩還常在書信中表示對羅澤南的敬慕之意,稱他為家鄉的顏淵。顏淵,即顏回,是孔子的學生,家境貧寒,一生沒有做官,住在簡陋的小巷裏,用竹簡吃飯,用瓜瓢喝水,卻自得其樂。 歐陽兆熊,字曉岑,湖南湘潭人。道光二十年(1840),曾國藩病倒在果子巷萬順客店中,病情沉重,臥床不起,同寓中的歐陽兆熊頗通醫道,他當即將精於醫術的吳廷棟找來,在二人的精心護理下,大病三個月的曾國藩才沒有死去。從此,他與歐陽兆熊成為好朋友。

在曾國藩的同年進士中,有一位同屬湖南的陳源袞,與他的關係也十分密切。

早在1838年會試京城、中進士以後,曾國藩就與陳源袞這位同年建立了密切的關係。自1840至1845年之初,他與陳源袞幾乎無日不往來。倆人之間盡情暢談古今天下大事,學問、人生等諸多問題無一不是談論的內容。

尤其值得指出的是,他們倆人相互幫助,坦誠相見,決不隱諱自己的觀點。曾國藩在日記中寫道:“岱雲來,久談,彼此相勸以善。予言皆己所未能而責人者。岱雲言餘第一要戒‘慢’字、謂我無處不著怠慢之氣,真切中膏肓也。”又說“予於朋友,每相恃過深,不知量而後入,隨處不留分寸,卒至小者齟齬,大者凶隙,不可不慎”;“我處事不患不精明,患太刻薄,須步步留心。”曾國藩從內心深處感到這位同年好友指出他的三個缺點真是一語中的,“皆藥石也”。以致發出“直哉,岱雲克敦友誼”的感歎。這樣的朋友才是真朋友。當然,曾國藩對陳源袞也是真心相與,如親兄弟一樣。陳源袞在1843年的時候大病一場,曾國藩幾乎天天去看望,有時甚至通宵達旦守護在他的身旁,日記中有這樣的記載:“是日全未離身。夜住陳寓。觀其症險,極惶急無計,一夜不寐。”次年,陳妻病逝,曾國藩為之操辦一切喪事。後來又為陳氏撰寫墓誌銘、為其母撰寫生日宴集賓僚詩序等充滿情意的文章。

曾國藩對於陳源袞的不足之處也直言批評。陳源袞有時心地高傲,言行不周,常常引起別人的誤解。曾國藩一針見血地指出:“見人隨時須養氣,好留為他日相見地也。你的母親去世之後,不少朋友送了奠帳之類禮物,一般人都得到你的回謝,但閣下於雷鶴處獨無謝書,想他於公幛稱謂略傲然。此等處最不要緊,必須消融淨盡,乃可為入德之方,亦即養生之道也。至要至要,務求三思”。

陳源袞有時脾氣不好,對妻子的思念之情往往影響到為官處事。對此,曾國藩在去信中提出了嚴厲批評:“前麵與岱雲談時,曾稱尊嫂為陳氏功臣。近聞又奪還鐵券一次,吾不信也。果爾,則國藩臨別曾囑老岱懲忿,又忘之耶?自彼次病後,不啻一家骨肉,故敢道及,諒不見罪。”

倆人間情同手足的關係,使得曾國藩感到他早年在京城的生活充實而又愉快。當陳源袞於1845年奉旨赴任吉安太守時,曾國藩生活好像缺少點什麼。在惆悵之餘,他撰寫了一篇《送陳岱雲出守吉安序》,勉勵陳“丈夫要努力,無為苦惆悵”。當他接到陳從江西寄來的書信後,欣喜之情無法言表,深深戀念他們同在京城友好相處的日子:“計與閣下相處八年,憂戚愛憎,無一不相告問,每有稱意之言,與不可於心之事,輒先走白閣下。今遽乖分,如何可任。”但人世間悲歡離合的事是經常發生的,曾國藩惟有勉勵好友潔身自好,清正廉明為官。

在當時一般人的眼裏,地方官比做京官好處多。陳源袞在吉安府任知府之後,又調廣信知府,命運不可謂不佳。因此,曾國藩在書信中提醒他,絕對不要鋒芒畢露,以免引起別人的忌恨:“岱雲在外間曆練,能韜鋒斂銳否?胡以世態生光,君以氣節生芒。其源不同,而其為人所忌一也。尚祈慎旃!” 人是社會中的人,越是走向高位,人的人際關係也越複雜。因為社會關係不僅僅是“友道”,而要打上很多互相借助、互為利用的印跡。通常說人是最複雜的動物,實際是說人我之際很難處理。

道光二十一年(1841)的春節,是曾國藩在京城渡過的第一個傳統節日。大年初一,他起得很早,作為翰林院的一員,他要參加黎明時在太和殿舉行的朝賀大典。隆重的儀式舉行完畢後,曾國藩回到家中,拜見父親後即去各處拜年。此後接連四天,曾國藩每天都是馬不停蹄,先走完內城,隨後走東城、西城。

他拜年的順序是先拜老師,這些老師是曾國藩學習的榜樣,而且也是朝中的大官員,他們多在內城居住,因此曾國藩初一當天,即從棉花六條胡同的寓所拜見了他十分敬重的老師們。 初二這一天,曾國藩前往各處拜訪湖廣同鄉。當時湖南已是獨立的省份,但明朝時還歸湖廣省管轄,因此曾國藩拜訪的同鄉不僅包括了寓居京師的湖南籍官員,而且也包括了湖北省籍人。 與曾國藩關係頗近的還是“同年”,即同學,據《曾國藩日記》載,這又包括甲午鄉試同年,及戊戌會試同年兩部分人。甲午年是道光十四年(1834),這一年曾國藩高中舉人。戊戌是道光十八年(1838),這一年曾國藩正式躋身士林,成為曾門的第一個進士。這也是曾國藩走向社會的關係基礎。

對於師長輩的,曾國藩在交往中貫穿一個“敬”字,比如對他的老師吳文,逢年過節,自然拜謝有加,吳升任江西巡撫赴任時,曾國藩早早起來,一直送到彰儀門外。

祁雋藻,號春浦,當時頗得皇帝寵信,也屬師長輩,曾國藩自然少不了與之往來。他知道祁喜愛字畫,於是親自到琉璃廠買了最好的宣紙,為祁寫了一寸大的大字二百六十個,恭恭敬敬送上,讓祁高興不已。

對於鄉輩同僚,他在交往中貫穿一個“謹”字,即保持一定距離,不可過分親近,但必須盡職盡責。比如他主持湖廣會館事務,每逢節令時日,他都想得很周到。

對於同年,他在交往中貫穿一個“親”字。曾國藩說,同學情誼在所有親情之外是最相親誼的。這種感情不源於天然,但又勝過天然。因此,他主張對同年要有求必應,盡己力而為之。

三、改易品性的艱難曆程

書生變蛟龍的理想,以及“誌大人之學”的目標,使曾國藩的眼界更加開闊。他在與唐鑒、倭仁等理學家“肆力於宋學”期間,切膚感到:一切目標都必須靠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的努力來實現。他開始重塑自己。早在他改名字為“國藩”時,即做五句箴言以自礪:

1.立誌。

煌煌先哲,彼不猶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聰明福祿,予我者厚哉!棄天而佚,是及凶災。積悔累千,其終也已;往者不可追,請從今始!荷道以躬,與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諼。

2.居敬。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實曰三才。嚴格齊明,以凝汝命;汝之不在,伐生我性。誰人可憂?何事可馳?馳事者無成,憂人者反爾。縱彼不反,亦長吾驕;人則下汝,天罰昭昭。

3.主靜。

齋宿日觀,天雞一鳴。萬籟俱息,但聞鍾聲。後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懾,誰敢予侮?凱伊避人?日對三軍。我慮則一,彼紛不紛。馳騖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擾擾以終古!

4.謹言。

巧語悅人,自擾其身;閑言送日,亦攪汝神。解人不誇,誇者不解;道聽途說,智笑愚駭。駭者終明,謂汝賈欺:笑者鄙汝,雖矢猶疑。尤悔既叢,銘以自攻;銘而複蹈,嗟汝既髦!

5.有恒。

自吾識字,百曆及茲;二十有八載,則無一知。曩者所忻,閱時而鄙;故者既拋,新者旋徒。德業之不常,日為物牽;爾之再食,曾未閉或忿。黍黍之增,久乃盈鬥;天君司命,敢告馬走。

這五句箴言,可以稱為曾國藩實現抱負的“內王”路徑。他首先立誌,要荷道以躬;要言行一致,以己身擔道德。在人生過程中,不論遭遇任何艱難險阻,隻要一息尚存,就永往無前。途徑是:矢誌有恒,銖積寸累。

在求師唐鑒和倭仁後,他又自立十二條,來督促自己:

1.主敬:整齊嚴肅,無時不慎。無事時心在腔子裏;應事時,專一不雜,如日之升。

2.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半時,體驗靜極生陽來複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3.早起:黎時即起,醒後不沾戀。

4.讀書不二:一書未點完,斷不看他書,東翻西閱,徒循外為人,每日以十葉為率。

5.讀史:丙申購二十三史,每日讀十葉,雖有事不間斷。

6.謹言:刻刻留心,是工夫第一。

7.養氣:氣藏丹田,無不可對人言之事。

8.保身:節勞節欲節飲食。時時當作養病。

9.日知其所亡:每日記茶餘偶談一則。分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門。

10.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不可一味眈著,最易溺心喪誌。

11.作字:早飯後作字半小時,凡筆墨應酬,當作自己功課,不留待明日,愈積愈難清。

12.夜不出門:臨功疲神,切戒切戒!

這個“日課十二條”,可以說是曾國藩實施自己抱負的具體作法。然而,無論是立德,立言,還是立功,“不朽”的道路是異常艱難的。讓我們透過曾國藩改易品性的“內斂”曆程,走近他的內心世界。

曾國藩到京師的最初幾年,因為隻是翰林院檢討的小官,沒有擔當重責,因此人倒放鬆。 道光二十年(1840)四月,庶吉士散館(相當於進士再深造後的結業),他以第二等第十九名留在翰林院。按往常的慣例,散館隻有第一等的少數人留在翰林院,其餘的或到中央部院任職,或到地方從七品知縣幹起。這一年的第一等十七人,二等二十六名,三等三名。曾國藩在三個等級共四十六名中排名第三十六,是較靠後的。但這一年隻有二人到部院任職,三人到地方任知縣,其餘都留在翰林院,所以曾國藩的《日記》說:“可謂千載一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