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3 / 3)

曾國藩喜不自勝,二十三日在給祖父的信中說:“湖南以大考升官者,從前惟陳文肅公(名大受,乾隆朝宰相)一等第一,以編修升侍讀,近來胡雲閣(胡林翼之父)先生二等第四,以學士升少詹,並孫三人而已。孫名次不如陳文肅之高,而升官與之同,此皇上破格之恩也。”得意之形,溢於字間。

清代官員的官階分為九品,每品之中,又有正、從之別,故稱“九品十八級”。如果說曾國藩初官翰林院檢討,為從七品,那麼翰林院侍講就是從五品,三年之中連躍四級,官升得不可謂不快。

道光二十五年九月,道光帝禦門,曾國藩再升翰林院侍講學士(從四品)。在京各官出缺,往往在禦門之日簡放、補缺。曾國藩此次升官,是禦門時特擢,這不能不使他感到“天恩高厚,不知所報”。

是年底,曾國藩補日講起居注官,充文淵閣直閣事。道光二十七年六月,曾國藩再“蒙皇上破格天恩”,榮膺高官,升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內閣學士為從二品,如兼侍郎銜,就是正二品,難怪曾國藩在《稟祖父》書中說:“由從四品驟升二品,超越四級,遷擢不次。”這一年曾國藩隻有37歲,“湖南三十七歲至二品者,本朝尚無一人”,可以說是打破了湖南二百年的“記錄”。道光二十九年正月,曾國藩升授禮部侍郎,此後遍兼兵、工、刑、吏各部侍郎。

曾國藩從1840年入仕為官,到1847年升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八年間連躍六品十二級,這在當時是不多見的。這對從山坳裏走出來的農家子弟曾國藩來說,誠可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仕途如此順遂,連曾國藩本人也感到意外,他在給友人陳源兗的信中不無坦白地說:  回思善化館中,同車出入;萬順店內,徒步過從,疏野之性,肮髒之貌,不特仆不自意其速化至此,即知好三數人,亦未敢為此不近情之稱許。

曾國藩官運亨通,原因有內在的,也有外在的。所謂內在的原因,即曾國藩本人學有專長,為士林所稱許。而且對政務盡職盡責。如他升授禮部侍郎的次日,蒙道光帝召見,並受到嘉勉。“公勤於供職,署中辦事無虛日”,每隔八日,到圓明園當班奏事,“有事加班,不待期日。在部司員,鹹服其條理精密。”此後,他多次被道光帝召見,“每有奏對,恒稱上意”。

曾國藩的詩作中留下多首夜值當班的篇章,如《夜值苦寒》曰:

白虎西流朱鳥高,五更風利刀。

勁寒戰栗通心曲,氣冰霜上口毛。

曠蕩青天如可對,折旋丹地敢辭勞。

頻聞交戰嗬金馬,驀入燈廬炙凍毫。

五更風寒,值宿者冷得發顫,寒氣已將胡須染成白霜,手中的毫筆已凍成一團。即使如此,“曠蕩青天如可對,折旋丹地敢辭勞”,他戰士守衛崗哨一樣,不敢稍有差池。

《臘八日夜直》寫道:

翻從官宿得閑時,仙掖深深晝掩帷。

靜向古人書易入,寒偏今日酒堪持。

濃說獻宮中佛,晴雪看分禁裏墀。

日暮武英門外望,井闌冰合柳枯垂。

曾國藩在服官京師的十餘年間,一次也沒有告假省親。這一年的十一月十五日,曾國藩得悉其祖父病故,十分痛心。他的父親理解兒子的孝思,特在信中再三囑咐曾國藩得信後不可請假回籍。並說:祖父生前愛爾特甚,以爾受國厚恩,必能盡心報效。爾今日聞訃信,能體祖父此意,即所以孝祖父。

十一月十八日,其父又寫信給曾國藩:

九月中旬接爾七月所發家信,滿紙皆思親之詞。十月初四日,爾祖大人即棄養。大抵骨肉之情,隱相感通,家門將有大故,遊子在外,其心先即不安,是亦預為憂思之兆也。十年宦遊,思親本人子之常情,然而爾數年之內,頓躋卿貳,受恩亦太重矣。努力圖報,即為至孝,何必作歸家之想。

曾國藩與他祖父的感情頗深。他聽從父親的勸阻,僅請假兩月,在京中寓所設靈位成服,以寄哀思。但十二月十一日,嘉慶帝的孝和皇後病逝,由於籌備祭典是禮部職任,曾國藩不等假滿,即日赴宮中“入內供辦”,但“署中他事,仍不與聞”。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日,曾國藩還沒到銷假之期,道光帝也撒手而去。其後,曾國藩參加擬定大行皇帝、大行皇太後的一應祭典。因此可以說,曾國藩恪盡職守的作風,是其逐年升遷的重要內在原因。

就外在原因而言,主要是受到穆彰阿的賞識提攜。

穆彰阿,字子樸,號鶴舫,別號雲槳仙人,滿洲鑲藍旗人。他的父親廣泰於嘉慶時官內閣學士。穆彰阿於1805年(嘉慶十年)中進士,由翰林累官內務府大臣、步軍統領、兵部尚書、吏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等,最受道光皇帝信任,任軍機大臣達20餘年之久。

穆彰阿在鴉片戰爭之初,“窺帝意移”即揣測道光帝讚成和議,遂將林則徐罷免,以琦善代之。”一代安危,斯其關鍵已”。穆彰阿也因此“為海內所叢詬”,由於道光帝已厭兵不戰,故“終道光朝,恩眷不衰”。史書還說:“穆相最為貪黷”,後有人作詩雲:“名徇權利,昔聞順與彰”,把穆彰阿及肅順視為招權納賄的典型。穆彰阿還非常善於玩弄權術,結黨營私。穆彰阿“自嘉慶以來,典鄉試三,典會試五,凡複試、殿試、朝考、教習庶吉士散館考差,大考翰詹,無歲不與衡文之役”。他利用衡文大權,網羅私黨,培植親信的,以致於門生故吏遍布朝野,人稱“穆黨”。

從“知名之士多被援引”來看,穆彰阿對於籠絡人還是頗有一套的。曾國藩屬於“寒士”,他考中進士的戊戌科,穆彰阿是欽命大總裁,因而從師生之誼講,曾國藩是穆的門生,這是沒有疑義的。在曾國藩的《日記》中,兩人交往的記述,也比較多。穆位高權尊,曾托庇於他,是順理成章的,而曾既有才,自然深受穆的賞識。前麵講過的大考翰詹,穆彰阿為總考官,交卷後,穆彰阿便向曾國藩索取應試詩賦,曾國藩隨即回住處謄清,親自送往穆宅。這次拜訪似乎成為曾國藩仕途的新起點。從此之後,幾乎年年升遷,歲歲加銜,五年之內由從七品一躍而為二品大官,前後的變化是極為明顯的。

一些稗史對曾國藩官運的這一轉機作過生動的描述:“一天,曾國藩忽然接到次日召見的諭旨,當晚便去穆彰阿家中暫歇。第二天到了皇宮某處,卻發現並非往日等候召見的地方,結果白白等了半天,隻好退回穆宅,準備次日再去。晚上,穆彰阿問曾國藩說:‘汝見壁間所懸字幅否?’見曾國藩答不上來,穆悵然曰:‘機緣可惜’。因躊躇久之,則召幹仆某諭之曰:‘汝亟以銀四百兩往貽某內監,囑其將某處壁間字幅炳燭代錄,此金為酬也。’明晨入覲,則皇帝所問皆壁間所懸曆朝聖訓也。曾國藩因此奏對稱旨,道光帝召見曾國藩後並諭穆曰:‘汝言曾某遇事留心。誠然。’”從此以後,曾國藩便“向用矣”。可以想見,穆彰阿在曾國藩升遷過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

曾國藩與穆彰阿的關係較為親近,還可以舉出這樣一個例證。曾國藩“大功”告成後,回到闊別十幾年的京師,赴任直隸總督前,他還專門到穆宅去看望穆彰阿的後人。昔日的車水馬龍與今天的門可羅雀讓曾國藩感慨不已。

但如果把曾國藩列入“穆黨”似乎也不妥當。從他的《日記》等中看,曾國藩對道光朝的政風日下、官場腐敗是深惡痛絕的。他對鴉片戰爭清廷的措置也有不同的看法。而且,在處理琦善等案件時,他不但沒有絲毫顧惜情麵,而且還力主從嚴懲處。更能說明問題的是,鹹豐帝即位十個月後將穆彰阿罷黜,並發布《罪穆彰阿、耆英詔》,曆數穆的“罪行”,但曾國藩並未受到任何牽連。這道朱諭最後的幾句話很值得玩味:辦理此事,朕熟思審處,計之久矣。實不得已之苦衷,爾諸臣其共諒之。嗣後京外大小文武各官,務當激發天良,公忠體國,俾平素因循取巧之積習,一旦悚然改悔。毋畏難,毋苟安。凡有益於國計民生諸大端者,直陳勿隱,毋得仍顧師生之誼,援引之恩。守正不阿,靖共爾位。朕實有厚望焉。 布告中外,鹹使知朕意。

這似乎是說,穆彰阿所謂“行私”等“罪行”,是以“師生之誼、援引之恩”而大行其道的。這是既具體但又概括的論罪,與其說是一種“罪行”,不如說是一種風氣。鹹豐帝“不得已之苦衷”恐怕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官場理念在指揮著他。鹹豐帝的長篇朱諭近千言,但無法坐實穆彰阿,後者僅受到革職、永不敘用的懲罰。這給人留下思考的空間。

曾國藩出身寒微,無論是他十載京師為官,還是他後來“大紅大紫”,可以說,他都沒有與掌握實權的滿族親貴打得火熱。他的仕宦生涯可以找出“倚人而起”的蛛絲馬跡,但又無從考究。他的早年經曆,他的誌趣抱負,甚至他的風骨品格,都使他與滿貴們保持相當的距離。穆彰阿“倒閣”,曾國藩未受牽連,鹹同之交肅順等八大臣或駢首西市,或革職發配,年輕的慈禧掌握滿清大政後,徹查“肅黨”,朝野多與肅順有來往,而獨無曾國藩的來往信函,以致於慈禧稱曾國藩為“忠臣”。

援引寒士,推崇漢賢,在滿族權貴中是一個久遠的傳統。而無論是在朝綱獨攬的康乾時代,還是太阿雖未下移但已開始下移的嘉道時期,官僚們沒有其他的選擇,他們隻要想升遷,就隻能匍匐在握有大權的人的腳下。不管這個掌權者是和,還是穆彰阿。

封建官場的這條鐵的法則盡管不能也不可以拿到桌麵上來,但它又實實在在地存在,並且製約著大大小小成千上萬個呼喊“萬歲”的臣僚。

回過頭來看曾國藩,不能否認他與穆彰阿之間有種特殊關係(師生關係本來已是客觀的存在),但不能誇大這種關係,更不能據此說曾國藩的升遷後者起了決定作用。曆史現象十分複雜,留給我們的隻是冰山一角,而真相往往又在冰山之下,欲究其實,難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