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2 / 3)

曾國藩一般不輕易彈劾人。他清楚,一入彈章的人,以後很難被重用。但一則他對清德在長沙危急時的逃匿行為早已不滿,二則不去掉清德就不能正常操練,甚至影響“別開生麵”目標的實現。因此,他與張亮基商量,在取得張的支持後,上疏彈劾清德。鹹豐三年六月十二日,他向清廷奏參清德,他說:自對太平軍作戰以來,官兵望風先潰,最可痛恨。而種種惡習的原因,是平日毫無訓練,技藝生疏,心虛膽怯所致。為了改變這種狀況,我告飭各營認真操練,而清德不但從不到場,而且在署偷閑,養花種樹,還向各地百姓勒索。對於營務的事,一概不知。現當湖南防守吃緊之時,如果聽任下去,何以督率士卒!請將其革職! 也許曾國藩覺得將清德革職還不夠以警示他人,因此,同一天又上折片,請將清德交刑部治罪。而清德去年在長沙時的表現即是罪狀,曾國藩說:

長沙協副將清德性耽安逸,不理營務。去年九月十八日賊匪開挖(長沙)地道,轟陷南城,人心驚惶之時,該將自行摘去頂戴,藏匿民房;所帶兵丁,脫去號褂,拋棄滿街,至今傳為笑柄。

在折片的未尾曾國藩說:

臣痛恨文臣取巧,武臣退縮,致釀今日之大變,是以為此激切之情。若臣稍懷私見,求皇上嚴密查出,治臣欺罔之罪。

為了鼓勵塔齊布,同一天,曾國藩上奏折密保塔齊布、諸殿元兩人。

六月二十九日,鹹豐帝發上諭,命將清德革職拿問,塔齊布賞給副將銜,諸殿元以守備補用。綠營兵因此大恨曾國藩、塔齊布。

如前所述,當時長沙城內,同時駐紮著兩種部隊:綠營兵與湘勇,綠營因戰鬥力差,頗受勇丁輕視,而勇丁的月餉,高出綠營兵二三倍之多,綠營兵也嫉憤交集。因此兵與勇時生摩擦。鮑起豹等人又從中挑撥,雙方愈來愈情同水火,甚至常生械鬥。

鮑起豹的提標兵(又稱永順兵)與塔齊布統帶的辰勇因賭博發生鬥毆,提標兵鳴號列隊,準備討伐辰勇。曾國藩欲殺一儆百,稍抑綠營兵這種怯於戰陣而勇於私鬥的風氣,遂移谘提督,指名索捕肇事士卒。鮑起豹非常氣憤,故意大肆張揚,公然將肇事者捆送曾國藩公館。提標兵為此群情洶洶,散滿街市,先去圍攻塔齊布,毀其居室,塔齊布匿於草中幸免喪命。接著,又於當晚衝進曾國藩的團練大臣公館,槍傷隨身親兵,幾乎將他擊中。曾國藩狼狽萬狀,隻得向駱秉章求援。曾國藩的公館就設在湖南巡撫衙門的射圃內,中間僅一牆相隔,事情鬧到這般地步,近在咫尺的駱秉章竟裝聾作啞,坐觀事態的發展,直待曾國藩前去叩門,方故作驚訝,出而解圍。但駱秉章不但不治罪兵卒,反而給肇事者親自鬆綁。向其賠禮道歉,而對備受屈辱的曾國藩卻無一語相慰。事過之後,駱秉章對永順兵和鮑起豹亦無追究彈劾之詞,永順兵事件遂不了了之。更使曾國藩難堪的是,長沙城中浮言四起,湖南巡撫及司道官員皆認為曾國藩不應幹預兵事,永順兵事件實屬自取其辱。至此,曾國藩終於認識到自己無兵無權,不能同這些“文法吏”鬥下去。三十六計,走為上。鹹豐三年(1853)八月他離開長沙,移駐衡州練兵。事後他給駱秉章複信解釋說:“自六月以來,外人咎我不應幹預兵事,永順一事竟難窮究。省中文武員弁皆知,事涉兵者待不得過而問焉。此語揭破,侍雖欲竭盡心血,果何益乎?是以抽掣來此。”

營兵圍攻大臣公館的事,如果發生在軍紀嚴明的雍乾時代,為首者必被斬首示眾,為從者也要受到嚴厲懲處。但清廷已失去往日威嚴,連太平天國定都建號都無能為力,更何況此等小事!但如果曾國藩真的上奏清廷,肯定也要處理一些人。當時有人勸曾國藩據實參奏鮑起豹等人,而曾國藩剛於不久前參掉了副將清德,這時不便再動彈章,於是說:“做臣子的,不能為國家平亂,反以瑣屑小事,使君父煩心,實在慚愧得很。”即日將所部湘勇分別遣駐外縣,自己的團練大營也移駐於衡州(今衡陽)。

曾國藩移軍衡州,還有更重要的打算,他認為在衡州練兵,不像在長沙省城之地,耳目眾多,“動多觸礙”。走避山鄉,若捐款多,則多練弁勇;若捐款少,可以少募弁勇,張馳伸縮,“惟吾之所自為”,別人不能橫加幹涉。在長沙練兵也容易被綠營所吞並,或者兵未練成,就被朝廷征召,這些都與曾國藩別立一軍的目標相矛盾。因此,曾國藩采取走為上策,移師衡州。

位於南嶽衡山南麓的衡州城,是湖南僅次於長沙的名城。湖南自古有三湘之稱:瀟湘、蒸湘、沅湘合為三湘。衡州城正是蒸水與湘水的彙合處。為兩廣之門戶,扼水陸之要衝,物產富庶,民風強悍,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曾國藩對衡州還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這是因為他一來祖籍衡州,二來歐陽夫人是衡州人,三則他少年時代曾在衡州求學多年。來到衡州,曾國藩如同回到湘鄉。有一種魚遊大海、虎歸深山之感。

衡州城小西門外蒸水濱,有一片寬闊的荒地,當地百姓稱之為演武坪。這是當年吳三桂在衡州稱帝時,為演兵而開辟的,後來便成為曆代駐軍的操練場,比長沙南門外練兵場要大得多。

曾國藩把他帶來的一千多號團丁,便安紮在演武坪旁邊的桑園街,團練大臣的大營設在桑園街上一棟趙姓祠堂裏。為便於日常商討,他要羅澤南、王、李續賓、李續宜、江忠濟及曾國葆等都住在祠堂裏。 移師衡州後的曾國藩,對劉蓉的話有了一番新的認識,他反過來看問題,把“非官非紳”變成“亦官亦紳”,變不利為有利,化不靈為靈便。

首先,第一個“有利”條件是,“非官非紳”的身份使曾國藩沒有封疆大吏肩負的守土之責,從而“逃避”許多罪責。在太平天國發展前期,聲勢浩大,勢如破竹,江南幾不為清廷所有。而丟棄城池是地方官的大罪,湖南巡撫駱秉璋等人都受到革職查辦的懲處,甚至有不少欽差大臣為此受到斬首的嚴懲。曾國藩出山之初,因無實權而歎息“辦事艱難”,但他也因為“在籍侍郎”這塊擋箭牌使自己免受清廷的懲處。等到太平天國勢衰,曾國藩手中又有實權,也就不再慨歎“非官非紳”的身份之苦了。

其次,曾國藩以“官”的身份,打通官場,以博得當地官員的好感及支持。為此,他跟比自己小二級的衡州知府以“兄”相稱。衡州知府陸傳應在曾國藩到來之前已有巡撫的劄文,照例開城相迎。知府官位僅是從四品,比曾國藩的二品大員低了二級,但曾國藩並不以高壓下,照樣以“兄”相稱,給陸知府的印象頗佳。有陸傳應這個“下級”關照,曾國藩覺得事情比在長沙時好辦多了。

三、籌辦水師,意在長江

曾國藩做事很講究“根底”二字。每次比較大的行動,他不但向皇帝馳報,而且還給僚屬親朋寫信說明情況。以取得理解和支持。他移師衡州後,首先給鹹豐帝上了奏折,解釋省城長沙守備妥善,移師衡州會有利於堵住太平軍等。他寫給江忠源的信中直抒胸臆,說:“我現在在外間盜得一點虛名,實際是作繭自縛,“不得放步大踏,一寫平生欲白之懷”。由於樹大招風,不如暫時隱蔽起來為好。曾國藩在衡州確實開創了新的天地,那就是籌建了水師,成為後來與太平天國在長江沿線一決雌雄的關鍵一步。

曆史往往有驚人的巧合。此前一百八十年,吳三桂自雲南起兵,經雲貴川後順江而下,將清朝八旗勁旅阻於長江北岸。隨即在衡州打造戰船一千餘艘,分發嶽州等地,一時水軍大盛,江南幾不為清有。清廷傾舉國之力,曆時八年才最後平定三藩之亂。這場戰爭之所以拖的如此之長,當時不能迅速平定,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水師力量薄弱,失去對長江的控製。

一百八十年後,太平軍再次憑借強大的水師,幾乎致清廷於死命。不過,這次,他們遇到了有力的對手,那就是在衡州創立水師的曾國藩。

按照清朝的軍事編製,本來也有水師的設置。如綠營水師按其軍製,分為外海和內江兩部分,外海水師駐守在廣東、福建沿海地區,內江水師駐紮在長江沿岸各要岸、津口。至鹹豐初年,外海水師仍然存在,而內江水師則久已廢弛。從長江上遊至下遊,見不到水師的船與炮,偶而遇到少數炮船,也不過是在漁船上裝炮以應付了事,根本不能進行任何水戰。鹹豐二年(1852年)冬,太平軍在湖北益陽、嶽州得到了大量民船,船工水手也大多加入太平軍。但當時沒有水軍編製,不便統轄。楊秀清在嶽州得湖南祁陽商人唐正財後,知其通曉船務,非常器重,立即封他為水匠,職同將軍。這也是太平軍始建水營。其後。“千船健將,兩岸雄兵”,連下漢陽、漢口兩重鎮。楊秀清又命唐正財把船橫在江上作浮橋,然後用鐵索環繞,自漢陽直達湖北省城,儼如坦道,於是攻克武昌。次年春,太平軍沿江東進,有船萬艘,旋即攻克南京。定都天京後,太平天國大辦水軍,唐正財統領水軍一切事宜。此時的太平軍,以天京為都城,揚帆上駛,取武昌如探囊,又往來湖北、安徽、江西數省之間,運糧濟師,數日千裏。太平軍控製了長江水運權。

麵對此一形勢,清王朝要打敗太平天國,必須控製長江。長江決戰的關鍵,當然就是要以水師為主,強則勝,弱則敗。因此,早在鹹豐三年(1853年)五月,太平軍北渡淮河,南圍南昌之際,熟悉曆史掌故的禦史黃經就上奏朝廷,請令湖南、湖北、四川造船練兵,從水上攻擊太平軍。鹹豐皇帝接受此一建議,遂批令三省照奏執行。但湖南巡撫駱秉章接到聖旨後,頗感為難,便以力所不及為由將其擱置一邊。水師之議一時沒有了下文。此後不久,在湘軍中有軍師之稱的郭嵩燾卻舊事重提。鹹豐三年八月,江忠源部被太平軍圍在南昌,郭、江住章江門城樓,每獲太平軍卒就在城樓上詳細審問。當時城外僅文孝廟一處太平軍營壘,就達數十畝,但不知有多少兵力。一日,抓到一個太平軍卒,向其審問,兵卒答道:“不住一兵,官兵攻壘,調兵站牆而已。”“壘隻三麵,瀕江一麵無牆,人皆舟居。”兵卒還告訴郭嵩燾,太平軍水師船兵有“十餘萬”。郭嵩燾大為震驚,立即告知江忠源:太平軍若馳突長江,官兵無一船應之,非急治水師,不足以應敵,江忠源“大激賞,即囑嵩燾具疏稿上之。” 郭嵩燾是一個搖羽毛扇的角色,讓他帶兵打仗不行。但讓他出謀劃策卻能一下看到問題的關鍵。當時太平軍水師聲勢頗壯,控製了長江水麵,使清軍不勝其擾。曾國藩練的湘軍隻能陸上作戰,要對付太平軍的水師唯有望江興歎。郭嵩燾及時提出建立水師的問題,為曾國藩的湘軍營壘當了高參。

對郭嵩燾的建議,江忠源極為重視,本想馬上上奏朝廷,但恐自己上奏不被清廷重視,於是寫信給曾國藩,希望他“登高而呼”,以成此事。信中說:“方今賊據有長江之險,非我造船筏,廣製炮位,訓練水勇,先務肅清江麵,竊恐江南、江西、安徽、湖南,湖北各省無安枕之日。然竊計海內人才能辦此者,惟吾師一人……若再曠日持久,天下大局非臣子所忍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