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從善如流”,十月二十四日,向清廷上了《請籌備戰船折》,曾國藩又拿出他的一貫筆法,向清廷提出“辦船為第一先務”的建議,他說:
因思該匪以舟楫為巢穴,以擄掠為生涯,千舸百艘,遊弈往來,長江千裏,任其橫行,我兵無敢過而問者。前在江西,近在湖北,凡傍水區域,城池莫不殘毀,口岸莫不蹂躪,大小船隻莫不擄掠,皆由舟師未備,無可如何。兵勇但保省城。亦不暇兼顧水次,該匪飽掠而去,總未大受懲創。今若為專保省會之計,不過數千兵勇,即可堅守無虞。若為保衛全楚之計,必須多備炮船,乃能堵剿兼施。夏間奉到寄諭,飭令兩湖督撫籌備舟師,經署督臣張亮基造船運炮,設法興辦,尚未完備。忽於九月十三日田家鎮失守,一切戰船炮位,盡為賊有,水勇潰散,收合為難。現在兩湖地方,無一舟可為戰艦,無一卒習於水師。今若帶勇但赴鄂省,則鄂省已無賊矣;若馳赴下遊,則賊以水去,我以陸追,曾不能與之相遇,又何能痛加攻剿哉?再四思維,總以辦船為第一先務。臣現駐衡州,即在衡城試行趕辦。湖南木料薄脆,船身笨重,本不足以為戰艦。然就地興工,急何能擇,止可價買民間釣鉤小之類,另行改造,添置炮位,教練水勇。如果舟師辦有頭緒,即行奏明,臣親自統帶駛赴下遊。
曾國藩的建議再次獲準通過,後來上諭中還有以水師“肅清江麵”之語,這也是此後曾國藩與清廷屢屢言及的湘軍水師之緣起。
籌建水師,對於即無資金,又無技術,甚至毫無經驗的曾國藩而言,遠比練湘勇要困難得多。最初他隻好購買釣鉤、小NFEA7之類的民船,改造成炮船使用。其後,嶽州水師守備成名標、廣西同知褚汝航來到衡州,曾國藩不時向兩人谘詢,將商船改造成長唇寬舷,在上麵設置炮位,炮發而船不震動,一時收有功效。當曾國藩了解到拖罟、快蟹、長龍諸船的式樣及功用後,也立即大量打造。 為解決資金問題,鹹豐三年(1853年)秋,他奏請提取途經湖南解往江南大營的粵餉銀四萬兩,作為購船造炮、招募水勇的經費,又於廣西購得造船的上等木材用來造船。於是曾國藩在衡州設立製造總廠,由成明標任監督,又在湘潭設立分廠,由褚汝航任監督,召集大批能工巧匠,日夜趕製船隻,主要是拖罟、快蟹、長龍三種船型。由於兩廠之船,往來比較,互相質證,各用其長,因此進展比較快。湘潭所造尤為堅利。在即將趕造完工時,曾國藩將長期在江南辦海防的黃冕請到船廠參觀。諳熟水戰船式的黃冕建議每營添造十隻舢板船,其船身短小,運行靈活,適宜於在河灣港中行駛,以補快蟹、長龍在作戰中由於船體大運行不靈活的缺點。曾國藩遂接受此一建議,即刻開工,趕造舢板。
在造船的過程中,曾國藩也積極籌劃子炮裝備,當時廣西巡撫勞崇光解炮二百尊趕赴湖北,在經過衡州時曾國藩將其截留,包括護送的水手也一並留下,這些人後來成了湘軍水師的教練。曾國藩不僅對於造船精益求精,而且對於所置戰炮的質量與裝配方式亦很講究。當時,中國各地所鑄造的戰炮,不僅炮身笨重,射程短,而且由於技術不過關,時常炸裂。為此,曾國藩花費重金,從廣東購置大批洋炮,經過反複研試,終於將洋炮安裝在戰船上,成了當時中國技術先進、裝備精良的內河水師。至鹹豐四年(1854年)初,曾國藩將湘軍水師船炮準備齊整,總計有大小戰船361號,其中拖罟船一號,快蟹船40號,長龍船50號,舢板150號,戰船120號,並裝備了大小炮470門,其中購置洋莊炮320門,從廣西借來150門。
船炮粗有規模後,曾國藩開始招募水勇。盡管湖南水流頗多,又有八百裏洞庭,但絕大多數人不知水師為何物,因而應募的人很少,曾國藩乃決定招募不懼風濤的水上船戶,由截留的廣西炮勇教船戶放炮等技藝。初定快蟹船用槳工二十八人,櫓八人;長龍船槳工十六人,櫓四人;舢舨船槳十人。每船用炮手數人。又另置船長一人,頭工二名,柁工一人,口糧等待遇也比陸營優厚。水師營製後定為500人為一營,共計十營。營官分別由褚汝航、夏鑾、胡嘉垣、胡作霖、成名標、諸殿元、楊載福、彭玉麟、鄒漢章、龍獻琛來但任。褚汝航為水師總統。後來在曾國葆的力薦下,主要由彭玉麟、楊載福兩人負責。二人對湘軍的發展也至關重要。 彭玉麟,字雪琴,先世是江西太和人,明洪熙時遷湖南衡陽,定居在查江。父親曾任安徽合肥縣梁園巡檢,母親王氏,賢明有識鑒。彭玉麟生在梁園巡檢司署,年16從父查江舊居。父親死後,為族人所逼,母親讓他外出避禍,入城居石鼓書院。因生活無以自給,投協標充書識,支月餉,如同馬兵。衡州知府高人鑒善相士,見彭玉麟,以之為奇,使入署讀書。及至趕考之時,衡陽應童試千人,競爭十分激烈,考中很不易。縣試畢,擬定第一,但因彭玉麟是外鄉人,被告發,後經知府力薦,取為第三。當縣令召見彭玉麟時對他說:“以文論,汝當第一,今乃太守意也,太守曰:‘彭某異日名位未可量,然在吾署中讀書,若縣試第一,必謂明府推屋烏之愛,是其終身之玷矣’”。彭玉麟聞言深受感動,更加發憤讀書,二年後,始隸諸生籍。
彭玉麟考中秀才,還有一個流傳頗廣的故事。彭玉麟由於少年失學,不能作楷書,試卷譽正,往往出格。因此九應鄉試,都沒有考中。後浙江高學政到湖南視學,一次微服私訪,物色人才。當走到彭玉麟的門前時,聽到有朗朗的讀書聲,便走近院落細聽,發覺朗誦的並不是四書五經之類科舉文章。高學政頓感奇怪,走進屋宇,雖非常簡陋,但門上卻有一幅對聯:
絕少五千柱腹撐腸書卷,
隻餘一副忠君愛國心肝。
高學政再一端詳,見字寫的雄偉有氣勢,可既不是歐體,也不是顏體,像未曾學過書法的人。於是學政到鄰居家,得悉彭玉麟的名姓及家世,心中暗喜。
兩個月後,高按臨湖南長沙府,得一試卷,見書法雄厚有力,似曾相識,恍然記起,當即選為第一。迨揭榜時,果然是彭玉麟,學政興奮異常。彭玉麟被召見時,高將前幾個月事告知,彭感恩知己,執弟子之禮。後來高致仕家居,子孫不能繼其業,而彭玉麟此時已升任巡撫,為報答知遇之恩,彭為恩師在今西湖高莊購園置地,以養餘生。
道光未年,新寧李源發率兵起義,彭玉麟以鎮壓有功賞藍翎,時衡陽江子春在耒陽開典鋪,請彭玉麟經理其事,每年收入頗豐,但多用來周濟貧窮人。當時太平軍由永安欲經過耒陽進攻衡陽,彭玉麟見耒陽縣令,問如何阻擊太平軍。縣令以無兵餉感到為難。彭玉麟說:“何患無兵餉,城中百姓召之即兵,吾典鋪中有錢取百萬即餉”。縣令喜出望外,將防備交彭玉麟。太平軍知耒陽有防,便直趨衡陽,彭玉麟自此名聲大起。
鹹豐四年(1854),曾國藩正在衡州、湘潭組建水師,廣求人才。先有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葆稱讚彭玉麟,後又有常儀安推薦彭玉麟膽略超人,曾國藩遂發書召他速來。可是彭玉麟剛剛喪母,在家守製不出。曾國藩再次勸出,並說:“鄉裏藉藉,父子且不相保,能長守邱墓嗎?”彭玉麟感其誠義,當即入軍。
曾國藩經過一年多時間的艱苦努力,終於建成一支既區別於八旗綠營,又遠遠超過其他團練、鄉勇的水陸齊備的湘軍。
對於曾國藩“別開生麵”組建湘軍的意義,他的四大弟子之一的薛福成在得出曾國藩“以團練始,不以團練終,且幸其改圖之速,所以能成殄寇之奇功”之後,又舉出了十幾位團練大臣固守舊製的悲劇結局:河南有內閣學士毛昶熙,雖亦自成一軍,但將士疲弱,頗不耐戰,隻是虛張聲勢,從未重創敵軍;山東有禮部侍郎杜,才力尤短,信任戚友,隱撓官吏之權,以致弱者抗糧自豪,強者揭竿而起,庫藏虛耗,上下交困;閻敬銘巡撫山東時,嚐為此大發感慨。又如浙東有前漕運總督邵燦,為巡撫王有齡所劾罷;繼之者為左副都禦史王履謙,與王有齡更不和,官紳忤於上,兵練哄於下,紹興失陷,杭州亦難固守;王有齡殉難,遺疏劾履謙加嚴譴,而事已不可挽回。又如通州有前湖南布政使王,怙勢作威,殺害避難紳商,侵奪良民財產,富擁專城,時太平軍未到,一方先被其毒。當太平軍勢力最盛時,江南則有侍郎龐鍾璐,江北則有左副都禦史晏端書,江西則有候補京卿劉繹,這幾位都是清望素著,不願多事,故當時民間皆不知有團練大臣,也是一時罕見。此外其他人老病侵尋,雖充團練大臣之數,口不言戰守事宜,一聞敵至,倉皇奔逃還來不及,更談不上其他作為了。在舉出以上諸多例證後,薛福成說:
嗚呼!自兵事起,世之談經濟者,措意才團練已數十年;曾文正公雖由此發軔,然惟早變其實,並變其名,所以能有成功,否則前事可睹矣。其賢者固束手無措,僅以一死報國,或明知無可發舒,潔身遠引而已;其不賢者則大吏,蠹國殃民,不啻為賊先導,求其能捍寇保境者,十無一二。蓋在上者以不必籌餉為便,不知百端流弊,皆由此起。
由此可見,曾國藩僅僅借用了“團練”之名,變的是“湘軍”之實。而且,轉變的非常及時,否則他也與其他團練大臣一樣,歸宿恐怕也是很慘的。就此而言,曾國藩確實高人一籌,把握住了時代賜予的機會,以及巧借清廷的政策。
四、營壘內部的矛盾
湘軍的創立,是曾國藩一生功業的基礎。但湘軍從籌創到發展,不但要觸及清朝原有軍政體製,引發外部矛盾,而且其營壘內部也非一帆風順。湘軍初期,曾國藩與王的予盾就頗為尖銳,以至於曾國藩不得不將王清出門戶。客觀而言,王在湘軍初期貢獻頗大。王本是羅澤南眾多弟子中的佼佼者。他比羅澤南小16歲。少時便自視甚高,他的啟蒙先生曾經對他做過這樣的評論:王讀書,窮極聖賢義理,誌量宏遠。嚐書數語於壁上,謂“置身萬物之表,俯視一切,則理自明,氣自壯,量自宏。凡死生禍福,皆所不計。
又說:
此人體貌清瘦,目光炯炯射人,聲大而遠,說話如在甕中,而滔滔不絕於詞。
24歲那年,王考中秀才,並轉拜羅澤南為師。羅澤南一見王,便覺此人頗不一般,因此耐心督教,希望他將來能光耀師門。而王對羅澤南也十分崇拜。他曾這樣評價羅澤南:
其學行才識,為當時所罕見。續千載之墜緒,辟吾道之榛蕪,倡明絕學,通達時務,誠為蒼生而出。
王治軍極嚴,常令士卒腳上縛鐵瓦練習越濠,所演練的陣法都是自己親自編製。每臨陣多以奇計致勝。士兵們演練陣法時,耳聽鼓聲,目視帥旗,穿梭往來,變化無窮,卻一點聲音都沒有。與太平軍交戰時,太平軍曾將貴重匣箱置於地上,以為誘餌,但王的兵士都將它丟棄一旁,“莫敢啟視”。一次追擊太平軍至嘉禾,途中糧草乏絕,不得已掘百姓山薯充饑,但士兵們都將銅錢藏入穴中。“以償其值”,百姓大為感動,民間有為王立生祠者。沒有戰事時,王教士兵讀《孝經》、《四書》、一時書聲朗朗,儼然是童子習課。可見,王是以小知識分子治軍的典型。而曾國藩初創湘軍,也多得益於王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