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及時將情況上報清廷,他指出:就湖北、安徽、江西三省全局而論,陸路須有勁兵四支,水路須有勁兵兩支,“乃足以資剿辦”。江之北岸,自蘄水、廣濟、黃梅以達於太湖、宿鬆為一路,自漢口、黃、蘄循江岸而下達於小池口為一路。南岸自九江以上興國、通山等屬為西一路,湖口以下至於皖南為東一路。但水軍已分為兩枝,陸軍若再分,則立形單弱。 在這份奏折中,曾國藩寫入了感動得鹹豐帝落淚的一段話:
今臣等水軍陷入鄱湖之船百號,回救鄂省之船百餘號,業已分為上下兩支,似有因禍得福之機。然內湖一軍,臣國藩來江整理造船、添勇,無難就緒。回鄂一軍,以被風擊壞之船,當將士疲勞之後,與漢口新竄之賊相持,臣等又不能分身前往統領,日夜懸念。每聞春風之怒號,則寸心欲碎,見賊帆之上駛,則繞屋彷徨,不知李孟群等果能添置小船,複振軍威否。
到了三月,湘軍終於被肢解為四支。曾國藩居中調度,但一時呼應不靈。頓兵堅城之下,曾國藩又處於仰食他人的困境,這也是他最無奈的事情。
四、仰食他人,跌蹶經營
曾國藩按照“赤地立軍”的建軍原則,不想把湘軍納入國家正規軍係統。他上奏中一再稱湘勇為“義旅”,而一旦湘軍有被地方大吏納入“官軍”組織時,他先是據理力爭,最後不惜斷絕關係。他與王的分歧,以及後來與李元度等人的矛盾,都是由此而起。在他看來,這是不能讓步的原則問題。因為一旦納入“官軍”係統,他就不能全權指揮。在這一點上,他開啟了晚清兵為將有的先河。 但是,不納入正規軍係統,就不可能從國家與地方政府中受到更多的接濟。而軍隊的開銷是相當大的,更何況湘軍的餉銀還是很高的。說到底,曾國藩之所以在相當長時間內不得施展,屢受排擠,“平生受辱受挫之時多矣”,就是體製上的矛盾。與曾國藩個人性格、為人等雖不無關係,但主要原因是湘軍背景下的曾國藩與清朝舊有體製的衝突。
總體而言,曾國藩在湖南的情況要好得多。這是因為,湘軍是為保護桑梓而起,因此,無論從維護自身的利益而言,還是從穩定一方而言,湖南的富戶鄉紳還是支持曾國藩的。
鹹豐三年(1853)正月至八月駐紮長沙時,湘軍隻有一二千人,糧餉物資由湖南藩庫供應,使曾國藩和湘軍弁勇忍受不少屈辱,以致在省城無法立足,不得不借口移駐衡陽,以離開這一是非之地。自此之後,曾國藩開始自籌軍餉。然而,曾國藩籌餉之始,並沒有找到一種可靠的途徑。當時各地團練籌餉,大多采用向民間攤派的辦法,但曾國藩認為,這樣做不僅得款不多,而且容易加深清政府與農民的矛盾,弄不好反而會火上澆油,激起農民更大規模的反抗。鑒於明末因加派“三餉”而導致速亡的教訓,他從一開始就反對向農民派捐派款,不但他自己不這樣做,而且也嚴厲禁止各縣團紳這樣做。那麼,軍費從何而出呢?曾國藩起初采取勸捐的方法來籌集軍餉。小戶無錢,專向大戶勸捐,勸而不動,就強行“勒派”即采取強迫的方法向大戶征銀。結果,得錢不多,招怨不少,弄得全省輿論嘩然。 曾國藩到衡州後,寫信給文希範說:
惟餉需不資,省中庫存無幾,不得不藉吾鄉殷實之家,捐資佐餉,助我一臂之力,而壯眾士之行。務祈閣下轉告壽珊、仙舸諸君,不惜齒牙餘芬,通達區區之意於貴邑義君子之前,求將夏間允捐之數即日催齊,於九月間解到衡州,至幸至禱!吾鄉夙稱仁裏,有屈原、賈生之遺風,豈乏高義薄雲天,忠肝貫金石之人?倘不以國藩為浮偽,而慨然資助,則國藩所禱祀求之而不可得焉者也。所有捐輸議敘,開一簡明章程,以期人人一見了然,務懇廣為傳布。
讀曾藩的文章,頗有意思,他用“齒牙餘芬”來讓鄉紳們拿出錢來,既滑稽又好笑。
曾國藩此時除請湖南地方官及湖廣總督等給予餉銀外,還與布政使徐有壬商定,用“功牌”勸捐。並議定出錢八十千者,給予九品功牌,以次增加至百六十千,則給予六品,牌上填寫“助餉出力”字樣。曾國藩認為“此物用之不竭,將來若果源源而來,竟須多刷數百張,至中丞處借印也。”他對徐有壬說:“省會地方較大,眼界較廣,斷無此等好買賣,斯則弟之可以傲兄者矣。” 但曾國藩不久即與徐有壬鬧翻,因為徐有壬見利而動,在省中開捐局,給曾國藩來個釜底抽薪,讓高興沒幾天的團練大臣叫苦不迭。因為有錢人捐貢、監生、買功名,比曾國藩的“捐功牌”自然要吸引人,為此,曾國藩去信給駱秉章,說他那裏有幾家願捐,但皆為貢、監所阻。蓋凡官皆從貢、監捐起,而曾國藩的捐局不能捐貢、監,“故人人無從下手。譬如行者見宮室,而門不能入;饑者見珍饈,而喉不能下,真悶人也。求閣下與方伯細商,能將貢、監少捐旬日,亦或不無小補。”
由於勸捐效果不佳,曾國藩“總以無餉為慮”,表示“隻好用勒捐之法。向日以為必不可行之事,今將自我作俑,可浩歎也!” 曾國藩還說,勸捐之事太難,“東坡所謂事未集辦,而其竭蹶怨谘之象,已若泥中之困獸,甚可懼也。”
為了能籌集軍餉,曾國藩也不顧理學大臣的臉麵,托紳士下鄉苦勸,各縣紳士來衡者皆請酒席,但隻籌到五千餘金,仍是杯水車薪。而且“衡山以下,如湘潭、寧、益等縣,竟無一人一錢至者。痛哭之書函,嚴厲之劄催,剴切之告示,友朋之陳說,委員之守提,諸術並窮,迄無一應。
曾國藩終於認識到,撒大網的辦法很難收到實效,不如找有關係的縣份或較富裕的大戶做工作,他在寫給歐陽兆熊的信中說:
捐輸本非民所樂從,即奏請別樹一幟,遍劄州縣,委員守催,官樣愈多,去題愈遠;不如擇好友較多、地方較富之縣,以鄙人肫肫之意,宣布於人。精衛填海,杜鵑泣山,或者諒我寸誠,猶有一二起而應者,亦未可知。紳以通其情,官以助其勢。其並無交好,官亦隔閡之縣,則不複過而相問,非愛惜道學門麵,亦實見官樣文章不足集事。
曾國藩迫不得已,真的幹起得罪士紳的事來,那就是實行勒捐,而且勒到胡林翼、左宗棠的親家安化陶澍家。曾國藩對陶家的“家底”略知一些,因此勒捐中陶家上了名冊。而且曾國藩最初認定陶家應捐三萬兩。他寫信給好友說:
安化一劄,當時蓋亦思之,陶文毅之宦橐,豈能掩天下之口?道光十五年,仆留京,見其送別敬近五萬金;二十三年仆在陝西,見蔗翁及堯、農等公函托李製軍為文毅催取鹽務公項,銀數萬金,皆已收到。即此二事,仆竊非之,往時在京,唐鏡丈數數舉以相詬。今欲一毛不拔,實非人情之平。仆已冷麵相加矣。若非三萬金,則竟以入奏,京師之人尚有能持平論者,無使足下為我受冤也。
但後來陶家許諾捐五千兩,而且遲遲不兌現,曾國藩為此頗為不滿,還與左宗棠發生了小衝突。他在寫給駱秉章的信中說:
陶家在安化縣具呈,言正月先解現銀五千,餘俟售產變價解繳。安化將原呈送交敝處,已於初五接到。今天省又言不過先繳二千金。不知何以矛盾若此!陶家之富,何人不知?益陽所置之產,每歲收租三萬石,以一年之租助餉,亦不損傷元氣。受恩最重之家,尚且慳吝若是,何以勸人?苟非帑項萬分竭蹙,侍亦豈肯構此大怨?楊員外家亦不肯捐,侍以拘簽拿其胞弟到案,遂捐二萬金。此事明知怨聲載道,然實無可如何。日來趕辦各件及發各營口糧,用銀如泥沙,竟不暇細核。若不得此項,尚須由省庫提銀到湘潭船廠來用,更為不妥。是以忍心而為此也。
在湘軍籌餉的全過程中,除郭嵩燾外,李瀚章是個很重要的人物,他跟隨曾國藩時間最長,一直總理糧餉,是很稱職的管家。
李瀚章,本名章銳,號筱荃,亦寫作小泉、筱泉,晚年自號鈍叟。
他生於道光元年(1821),比二弟李鴻章大兩歲。父親李文安在京任職。李瀚章作為長子,挑起了家庭重擔,侍奉祖父,照顧弟妹,又秉持家訓,專攻舉業,但科場不順,鄉試屢受挫折。道光二十九年(1849),李瀚章被選為拔貢。朝考一等,拜曾國藩為師,以知縣簽為湖南。鹹豐元年(1851),署永定知縣,二年,署益陽知縣,未及上任,太平軍進攻長沙,湖南巡撫駱秉章命其守南門天心閣,解長沙之圍後,李瀚章獎六品銜,赴益陽縣任。曾國藩在回籍辦團練,組建湘軍之前,以“安定地方”為己任,曾大開殺戒,以“曾剃頭”之稱。作為學生兼一縣父母官的李瀚章,對老師的作法頗不讚成,曾上書勸曾國藩緩刑,施“仁政”。但曾國藩不以為然,仍然殺人如麻。三年(1853),李瀚章調署善化知縣。曾國藩因與他有師生之誼,又見他忠實可靠,辦事踏實,便派他辦理捐輸。第二年,曾國藩率湘軍東下,設立糧台八年,李瀚章隨營差遣,可以說是經理糧餉的元老。
湘軍糧台八所,即文案所、內銀錢所、外銀錢所、軍械所、火器所、偵探所、發審所、采編所,分別辦理各項事務,並非專理糧餉。糧台設總理事務一人,各所則分派委員若幹人,以司其職。湘軍糧台的特點,與從前軍營不同的地方有兩點:一是糧台人員不是朝廷特派大員經理,而是由主帥委派,其權操於主帥,所以調兵運餉都由主帥一人掌握。二是糧台轉運方便。湘軍糧械都以水師供給轉運,當初起時,以奪取長江控製權為目的,曾國藩自駐戰船,糧台即設於水上,一切軍裝米鹽都儲船上。
曾國藩還奏請清廷,提用湖南漕米二三萬石,以濟軍需。鹹豐三年十一月又請“嗣後臣行營所至,如湖北、安徽等省,準令隨處勸捐,一例谘部,仍隨時發給部照。”
四年二月出外作戰前,曾國藩的湘軍已近三萬人,每月需餉銀八萬兩。不但湖南一省難盡供支,而且鄰省亦難協濟,所以他說專恃勸捐一途,以濟口食之需。不久,曾國藩奏請於湖南、江西、四川三省中,擇官紳數人幫助籌辦捐局等事務,這就是:湖南省籍新授四川鹽茶道夏廷樾、翰林院編修郭嵩燾;江西省籍前任刑部侍郎黃讚湯、升用知府郴州直隸州朱蓀貽;四川省籍按察使胡興仁,前翰林院編修李惺。曾國藩上奏清廷:此數人者在宮則素洽民心,居家則素孚鄉望,應請旨飭諭各該員辦理捐輸,以專濟臣軍之用。
曾國藩當時整裝待發,但僅有一月餉銀,他惟恐“若因餉項不斷,饑疲潰散,則從此更無望矣”。發出“世小亂則督兵難於籌餉,世大亂則籌餉更難於督兵”的慨歎。
為了籌集軍餉,曾國藩甚至為貪官請入鄉賢祠。鄉賢祠,顧名思義,是封建時代統治階級給所謂鄉裏的賢人——有道德的慈善之家建立的祠堂。
曾國藩一生多次為一些賢德或有功之人奏請封賞或代寫一些碑、銘類的頌揚文章,而這一次他為其奏請入鄉賢祠的則是一個貪官楊鍵。曾國藩一生廉潔自律,對貪官如同寇仇,但這次卻是曾國藩一生中的少有的一次例外。
當時,武漢形勢吃緊,朝廷連番下旨讓他自湖南出援武漢,他遲遲未動。其中原因主要是皇帝命他率兵千裏迢迢,援救湖北,而且一路征戰,竟未提軍餉自何而出。沒有軍餉如何出征?他讓人各處求助,懇求商紳捐資,猶如泥牛入海,毫無消息。
恰有此時,有個在籍戶部候補員外郎楊江要求捐助。曾國藩聞訊自然高興,但楊江提出個條件,讓曾國藩代他上奏皇帝,準許為其祖父在原籍衡陽建鄉賢祠。 而曾國落是了解楊家的為人和楊江要求建鄉賢祠的原委的。楊江的祖父楊鍵是湖北巡撫,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病死。死後其家屬便活動地方官入奏道光,請求建鄉賢祀。而有人上奏說,楊鍵官聲很壞,有嚴重的貪汙、受賄行為。道光帝聞奏,不僅未允其入祠,且把上奏請入祠的地方官臭罵了一頓。這件事鬧得轟動京城,曾國藩當時任職詹事府,自然熟知此事,他為楊家而不恥。
如今,為了軍餉問題,要親自出麵為一個貪官申請入鄉賢祠,一是不合儒家道德規範,再是要冒風險,弄不好自己要下不了台。可是,為了軍餉所逼,曾國藩隻好同意了楊鍵寫奏折。 奏折封送之後,楊江當即捐助兩萬白銀,還說等皇帝批複後再捐5萬兩。楊江帶頭捐款,其他官紳也不能袖手旁觀,一下子捐了10萬餘兩。這點錢雖不多,但總算解了燃眉之急。 誰知湘軍初戰不利,在“東征”的途中吃了敗仗,退回長沙。吃敗仗是個打擊,長沙官紳齊罵曾國藩無用使他抬不起頭。而雪上加霜的是,鹹豐帝看了曾國藩請楊鍵入鄉賢祠的奏折,下旨申斥他,還降了他兩級官銜。但曾國藩用十萬兩白銀讓他的湘軍度過了劫難。 到江西後,曾國藩麵臨客軍虛寄的局麵,因此籌餉問題又日形突出。五年四月,他奏請撥浙江鹽引用鹽抵餉,經戶部議準,但由於四境不安,實際未能實行。後來,主要因為籌餉之事,與江西巡撫陳啟邁鬧翻。
五、同年反目,參奏陳啟邁
湘軍的軍餉始終是困擾曾國藩的一個大難題。他幾乎靠“乞討”一樣的方式支撐著湘軍的生存。 鹹豐四年八月(1854年10月),湘軍攻克武漢。曾國藩以為該是喘口氣的時候了。他上奏鹹豐,要求鞏固湖北,徐圖東進。其中理由之一,是好好解決一下湘軍的供給,待到兵精糧足時再東下。但是,鹹豐帝下令命他立即東進。當時新占武漢,又是得勝之師,因此在武漢總算湊備了“東征”的軍餉,接著取得田家鎮大捷。曾國藩進入江西境內,開始攻打九江。
田家鎮一戰,雖然取得不小的勝利,但湘軍損失很大。曾國藩要為戰死的官兵發恤銀、為有功的官兵發賞銀,加上戰爭消耗,從武漢帶來的銀子花得淨光。馬上又要“東征”,軍餉又成了大問題。他向鹹豐帝請求發餉,清廷命陝西巡撫王慶雲解銀14萬兩,江西巡撫陳啟邁解銀8八兩。然而,曾國藩等了許久也不見銀子,甚至連個回音都沒有。
隨著江西戰場形勢的惡化,尤其是九江久攻不下,湖口又打了大敗仗,內江水師軍心不穩,湘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隨後,太平軍攻占了江西大部分地區,曾國藩幾乎陷入絕境!水師要重建,陸師要大幅度調整,還要隨時準備與石達開打大仗。曾國藩最發愁的還是軍餉,還是銀子!他沒有辦法得到,隻得向江西巡撫陳啟邁伸手要,盡管前次碰了壁,但曾國藩認為,前次是在湖北,這次是在江西,完全是為江西的失地與太平軍作戰,陳啟邁不會置之不理。可曾國藩又錯打主意,陳啟邁不僅分文不給,還大造其謠,說曾國藩的湘軍打仗發了財,湘鄉、平江、新寧等地,隻要家裏出個湘勇,全家都不要做事,銀子花不完。湘鄉的田地被買光,都買到外省外縣去了。曾國藩聽了這些謠言十分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