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2 / 3)

由於曾國藩身邊所能調遣的軍隊實在太少,因此,羅澤南在前往湖北前,向曾國藩建議:“湖口水陸官軍但當堅守,不宜數數進攻,以頓兵損威,仍當俟江漢上遊攻剿有效,以取建瓴之勢。”曾國藩“又從之”。八月二十六日,羅澤南從南康啟程返回義寧軍營。二十七日,羅澤南統率所部湘軍五千人,從義寧桂口出發,劉蓉將左軍,知府李續賓將右軍,取道湖北崇陽、通城增援湖北巡撫胡林翼。羅澤南行前,曾國藩似乎知道羅此行凶多吉少,囑郭嵩燾為其餞行。席間,幕客們心情沉重,不忍下箸。郭嵩燾說:“曾公兵敗奈何?”羅澤南含淚道:“天若不亡本朝,曾公必不死。”

羅澤南走後,曾國藩遵其所囑,不再主動出擊,因此“九江、湖口陸營數月無大戰事”,當時水師泊紮青山、屏風各岸,陸勇二營護之。曾國藩自駐屏風水營,不時巡視青山、蘇官渡各營,“一意嚴防,不事進剿。”

進入十月底,石達開自湖北進攻江西,於是曾國藩的日子又十分不好過。 由於江西幾乎被太平軍控製,十一月底,彭玉麟如救星一般,間關微服,化裝成商人模樣徒步七百餘裏,終於到達南康。曾國藩見之大喜,稱其“艱苦耐勞,有古烈士風,堪任總統水師之位”。以後內湖水師概由彭玉麟統領,外江水師由楊載福統領,形成定製。 曾國藩身處危局,但又很鎮定。“每於軍事孔棘之際,獎拔有功,優恤死傷。二者必詳必慎。由是人心維係,軍雖屢挫,氣不少衰。”這確是困境中的曾國藩。這年九月,他上奏說:自己來江西已逾半年,師久無功,虛糜餉項,請交部嚴加議處。但對有功人員,他開單一一奏保。包括:助其辦理軍務、實有勞績、不可泯滅者:侍郎黃讚湯,督辦捐輸,力拯大局;南昌府知府史致諤,支應軍需;候補知州李瀚章,辦理糧台,權衡緩急;湖南巡撫駱秉章與其幕友同知左宗棠,一力維持,接濟軍餉,照料船炮,曆險不渝;知府黃冕,造炮精利,實屬有用之才。除黃讚湯、駱秉章屬朝廷大臣,曾國藩未敢仰邀恩敘外,史致諤等各員,曾國藩全部將其歸入義寧案內,開單保奏。

七、坐困南昌,力支危局

中國有句古話,叫英雄所見略同。湖口、九江之戰時,年僅24歲的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幾乎將曾國藩活捉。羅澤南援鄂後,江西已十分空虛。石達開認為,此時,攻江西即所以解武昌之圍,亦所以解九江之圍。這是一個以己之矛攻他人之盾、製人而不製於人的戰略,從而把戰場上的主動權爭取到了太平軍手中。十一月二十四日石達開率軍自湖北通城越幕阜山入江西,一路勢如破竹,新昌(宜豐)、瑞州(高安)、臨江(清江)、吉安等名城重鎮,相繼克複。果然,曾國藩立即把周鳳山全軍自九江調回。九江之圍,不戰自解。

沿南昌南下90公裏,即是江西四大名鎮之一的樟樹鎮。江西兩大河流贛江、袁水就交彙於這裏。湘軍以水師見長,由於九江已失,因而曾國藩將兵力厚集於此。曾國藩對兵法不能說精通,但對於行軍打仗的“形勝”可謂十分在行。他在上給鹹豐帝的奏折,顯示出他在這方麵的擅長:

江西全省,以贛水為中路之經,上發於贛、南二府,下達於鄱陽一湖。吉、袁、瑞、臨及極北之九、南兩郡,皆在贛水與鄱湖之西,廣、饒、撫、建及省會、寧都州,皆在贛水與鄱湖之東。一水中分,而兩岸州縣之多寡,地形之大小,蓋略相等。其袁州、臨江二府之河,名曰袁江,至樟樹鎮而彙於贛河。樟樹鎮者,西近瑞、臨,東接撫、建,兩岸之關鍵,省城之咽喉。諭旨垂詢最要之處,臣等以為此時形勢,實以樟樹鎮為最要。臣國藩飭周鳳山陸軍、彭玉麟水師,紮駐該鎮。臣文俊又調周尊彝、林葆等之陸軍,劉於潯之水師,隨同駐紮。用全力扼守樟樹鎮,以保東岸,以衛省垣。

此時的石達開以臨江為適中之地,南則直指贛州、南安,北則距守武寧、新昌,以通九江之歸路。曾國藩說石達開“意圖盡披枝葉,困我省會。凶謀詭計,實可痛恨”。

曾國藩的湘軍被一分為五,而他身邊隻有彭玉麟、李元度、周鳳山一水兩陸,加在一起不足萬人。以此萬人防五路之敵,“愈分則人數愈寡,愈析則氣勢愈弱”,曾國藩深感“久困一隅,兵單將寡,寸心焦灼,愧悚難名”。

此時,江西、湖北之間,文報幾個月不得通。因此,曾國藩上疏請調羅澤南回援江西,但清廷仍堅持先攻下武漢再回援。

鹹豐六年二月十八日,湘軍在樟樹鎮大敗。在江西的湘軍,以周鳳山部人數較眾。但周鳳山其人頗為怯懦,當太平軍前來攻擊時,周鳳山出隊大敗,營壘全陷,弁勇潰奔南昌省城。一時南昌人心大震,奪門奔走者,不可禁禦,或相踐以死。曾國藩得訊後立即棹舟赴省,飛調青山陸營赴南昌,調水師退紮吳城鎮,調李元度一軍由饒州繞回,進剿撫州之敵。

二天後,曾國藩至南昌,收集潰勇暫時由其統領,又籌備守禦,撫定居收,人心稍安。當時自鄂渚以南,達於梅嶺,太平軍蹤跡所至,綿亙千數百裏,有眾數十萬。曾國藩多次遣弁勇懷密函赴楚請援,多為太平軍所截殺。駱秉章派委劉長佑、蕭啟江等募勇分道赴援,劉長佑由醴陵克萍鄉,蕭啟江由瀏陽攻萬載。

這一時期,是曾國藩最為危急的時期,用他的話說,“為軍興以來各省所未見”,故一再請調羅澤南回援江西。曾國藩用哀憐的口吻說,湘軍陸路不足三千,水師隻有二千三百人,“兵力至為單薄,而地形又覺散漫”,隻能“勉力支撐”。所謂“臣久困一隅,兵單將寡,寸心焦灼,愧悚難名”確是一副可憐相。

由於武昌遲遲不下,江西形勢又岌岌可危,曾國藩又奏調羅軍回援:伏思軍情有緩急,利害有輕重。兩害相形,則從其稍輕者。今既勢難遽克,與其頓兵堅城,攻遙遙無期之湖北,不如移師腹地,救岌岌將殆之江西。武漢兩岸三萬餘人,既無羅澤南一軍,亦尚足敷防剿。江省西南與湖南、廣東接壤,若不迅速殄除,實為三省無窮之患。 曾國藩還致書羅澤南:

江西除周鳳山、彭玉麟統率的水陸師外,無一軍可恃。吉安之圍,五旬未解,西路州縣陷至二十餘處,無人過問。餉項業已罄竭。國藩為江省計,深望閣下之來援;為大局計,又甚不願閣下之回援,何也?凡善弈者,每於棋危劫急之時,一麵自救,一麵破敵,往往因病成妍,轉敗為功。善用兵者亦然。今江西之勢,亦可謂棋危劫急矣。當此之時,若雄師能從北岸長驅,與水軍鼓行東下,直至小池口、八裏江等處,則敝處青山、湖口之師,忽如枯魚之得水;江西瑞州、臨江之賊,忽如釜底之去薪。以不援為援,乃轉敗為功之要著也。如閣下仍從通城、義寧回援江西,則武漢縱能克複,恐敗賊從而回竄。北岸既無重兵,外江之水師萬無東下之理,內湖之水師終無出江之望。是回援而滿盤皆滯,不援而全局皆生,國藩所反複思維,而確見其然者也。

湘軍與太平軍在武昌、九江一線陷入戰略相持階段。曾國藩認為,既然武漢久攻不下,不如抽調羅澤南部援救江西。如此則無損無攻武漢,而有助於救江西。但羅澤南並不這樣認為。二月二十四日,羅澤南給曾國藩寫信說:

以事勢論,今歲之圍武昌,與去歲之圍九江形勢不同。去歲圍九江,江麵非我有也,北岸非我有也,即南岸東路之湖口,西路之瑞昌、興國,皆非我有也。即令攻九江破之,亦一孤城耳。今歲攻武昌,北岸為我有,南岸為我有,江麵自沌口而上皆為我有,所未合圍者下遊一麵江路耳。現派李迪庵、劉峙衡紮營窯灣,斷敵青山陸路之糧;楊厚庵軍門已料理水師下泊樊口,斷賊水路之糧。孤城定難久踞,俟水師一炬之後,大功幸成,回援江西易易耳。即不然,當令迪庵、峙衡與普欽堂寶勇由武昌攻大冶、興國,乘此入江境,以複武寧,俟麾下之命;澤南仍率所部駐洪山與賊相持。天假之緣,武漢克複,當與大營會於潯城,或一時不能得手,亦必與此城相終始。天下之事在乎人為,決不可以一時之波瀾自灰其壯誌也。

羅澤南也是明了大局的人,他表示與武漢共存亡,這下讓曾國藩大為恢心。當然,羅澤南亦深知曾國藩的處境愈來愈危險,他希望“天假之緣”,及早攻陷武昌,湘軍水陸師得以東下,與曾功藩會師潯陽江上,於是督戰益急。此時武昌太平軍守將韋俊得到九江、黃州、大冶、興國等地太平軍的增援,士氣倍增。三月,太平軍分路出擊。

羅澤南駐軍洪山,得知武昌守軍分路出擊,便陸續派出李續賓、蔣益澧等分兵接戰。乘各路鏖戰不休時,羅澤南親自督軍從洪山出擊,太平軍佯裝敗退,羅澤南乘“勝”窮追,直抵賓陽門,眼睛裏閃耀出攻占武昌的喜悅。但刹那間,賓陽門忽開,萬眾突出,直衝羅澤南軍,羅軍退則無路,進則不能,已入太平軍的包圍中。但羅澤南不愧為身經百戰、臨危不慌的猛將,他策馬躬拒,三退三進,軍幾潰。火槍打中他的左額,血沾衣,猶踞坐指揮。胡林翼得知羅澤南負重傷後,當夜趕往洪山軍營探視,見羅“氣喘神散”已不可救,但仍令醫士全力搶救。羅澤南自知不足,緩緩睜開眼,拉著胡林翼的手說:“危急時站得定,才算有用之學。今武漢又未克,江西複危,不能兩顧。死何足惜?事未了耳!你與李續賓好自為之。”三月八日,羅澤南死於洪山軍營,湘軍水師為之奪氣。

曾國藩此時已五次遣使赴鄂請援兵,但一直沒有音訊,為此十分惶懼。直到三月底,胡林翼派出的勇弁懷揣蠟丸書,間道抵南昌,曾國藩才得知羅澤南已死。由於江西危如累卵,曾國藩封鎖羅澤南已死的消息,“恐損士氣,秘不告人。”羅澤南外貌樸實,氣質深沉,當鹹豐四五年間,因屢立戰功,朝野仰為名將,而不知他“朝出鏖兵,暮歸講道”,是以儒生帶兵的典型人物。曾國藩認為,羅澤南雖與江忠源、塔齊布同時並起,但“戰功較二人為尤著”,“獨當一麵之處為多”。曾國藩在與江西巡撫文俊會奏請在江西為羅建專祠時說:羅澤南胸懷恬淡,不求聞達。乃一旦仗義從軍,毅然以身許國,冒危險而不顧及。後來,曾國藩還寫了《羅忠節公神道碑銘》,稱讚他“大本內植,偉績外充。茲謂豪傑,百世可宗。”

羅澤南還是開創“無湘不成軍”的第一人。對其影響,近人錢基博評論說:其治軍以不擾民為本。而視東南安危,民生冤苦,如饑溺之在己,與其所注《西銘》之指相符。軍行所至,士民歡躍,或輸敵情,或訴所欲,饋肉餉飯,如家人父子。得道多助,屢破大敵,而善以寡擊眾。鄉人化之,荷戈從軍,蔚成風氣。時為之語曰:“無湘鄉,不成軍。”藉藉人口。而不知無澤南,無湘軍。惟澤南以宋儒之理學治兵,以兵衛民,皎然不欺其誌。此湘軍所以為天下雄,而國之人歸頌焉。

八、蓄勢待機,“曾家軍”入贛

鹹豐六年的前半年,曾國藩幾乎陷入絕境。江西隻剩下南昌等幾座孤城,通往湖南湖北的路都被太平軍阻隔。曾國藩望眼欲穿,等待兩湖的援兵。五月間,他又拿出銀兩募探卒,用蠟丸隱語探聽兩湖援兵的消息。由於探卒多次被太平軍截獲,所以常常有去無回。而偶爾接通了消息,又都是用隱語所寫,也隻能了解大概。 得知羅澤南病卒的消息後,曾國藩仍用隱語致信其弟:溫六老板左右:

三月二十八日,有小夥計自鄂來江,乃初九日起程者。接潤之老板信三條,知雄九老板噩耗。吾邑偉人,吾店首功,何堪聞此!迪安老板新開上湘寶行,不知各夥計肯聽話否?若其東來,一則恐無盤纏,二則恐潤老板太單薄。小店生意蕭條。次青夥計在撫州賣買較旺,梧岡夥計亦在彼幫助,鄧老八、林秀三亦在彼合夥也。雪琴河裏生意尚好,浙閩均有些夥計要來,尚未入境。黃虎臣老板昨往瑞州去做生意,欲與印渠老行通氣,不知可得手否。 餘身體平安,癬疾全愈。在省城與秋山寶店相得,特本錢太少,夥計又不得力,恐將來火食為難耳。餘不一一。澄四老板三月十九發一信來,已收到矣。 開益號手具 潤公老板、迪安老板、義渠寶號、吳竹寶號店均此。 來夥計二人,照給白貨。初七日到小店。初九日行。

此中的“溫六老板”即是曾國藩的六弟曾國華,潤之即胡翼林,雄九即羅澤南,迪安即李續賓,次青即李元度,雪琴即彭玉麟,秋山寶店指江西巡撫文俊。此信的意思大體是:得悉羅澤南病逝,李續賓接統其軍,不知部屬是否服從穩定?如果李續賓統眾援贛,恐怕胡林翼處兵力又減少。曾國藩自稱“小店生意蕭條”,即處於困境,李元度正在攻打撫州,並有其他人幫助。彭玉麟統領水師尚好,浙江、福建援軍尚未入境。又說他與文俊關係融洽,隻是沒能給江西打開局麵,因此耽心糧餉成問題。

五月,曾國藩又一次向朝廷上奏,請求派援兵。他說:臣每念贛州天險,為古來必爭之地,非得廣東厚援,終恐不免疏虞。道途久梗,呼救無從。中霄念此,魂夢屢驚。合無籲懇皇上天恩,飭下廣東督撫先撥一二千人,星速逾嶺,保守贛州。先據上遊,俟大隊齊集,再圖入援吉安。不獨江西之幸,亦廣東之先著也。

在等待援軍到達之時,曾國藩知道自己的“家底”已少得可憐,不足開仗,因此一再囑咐統兵將帥,不可輕易開仗。在寫給彭鵬、羅萱的信中說:浪戰浪追,為我軍向來大弊。此次必須謀定而後戰,切不可蠻攻蠻打,徒傷士卒。各路兵勇新合,與六琴太守熟計,均告以《得勝歌》之規模,庶幾如一家之軍。由於李元度一軍為陸軍主要兵力,因此曾國藩多次寫信給久攻撫州而不下的李元度,五月十三日的信說:此際江省安危,係乎撫州一軍,屢誡足下不可浪戰浪追,實恐銳氣暗損,難乎為繼。往年嶽州之役,陸軍六月亦未得手,七月苦戰經月,閏月逆黨下竄,乃成破竹之勢。望足下堅持定力,無幸旦夕成功。他還告訴這位眼睛高度近視的將帥:“膾炙人口,艱貞無咎,美成在久。”古人之言,良有深味,幸無厭仆之瀆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