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為章在白果看地,餘與堯、霞不以為然。第二次往看嶽龍,則飄然不反,回湘潭筱岑家去矣。頃有杜茂才者,豐城人,避難來住永豐,至我家投效,因留其看地。據劉與杜二人言,周壁衝有凶煞,是宜速改。餘杜之識似勝於劉,並勝於近處諸人,不知視東陽叔祖何如耳?餘心時時未忘改葬一事,而苦自己不善看,又苦無最貼心之人。弟意以樂以祖為主,渠亦難於遠出尋求,且上等者自須先自為謀。日夜念此,至焦灼耳。
到了曾國藩即將重新走向軍旅時,改葬之事尚無著落。他說:“吉壤難得,即僅圖五患之免,亦不易。餘意欲王父母、父母改葬後,將神道碑立畢,然後或出或處,乃可惟餘所欲”。他還向郭昆燾說明改葬之意:先嚴、慈葬地,自須急求改卜。來示所雲,蓋古人所稱:“利不什,不變法;害不什,不易製”,先君葬域,人多謂其凶煞。果若所雲,是在“害什”之科;而“利什”者,又不可以卒求,斯亦疚心之一端耳。
曾國藩於六月赴軍後,也念念不忘於此,同年八月初十日寫信給三位弟弟說;“為二親求一佳城,不必為子孫富貴功名,但求山環水抱,略有生氣,俾二親之體魄少安,即子孫之福蔭亦未始不在其中。”可見其擇地求的是略盡孝道。十月初十日,其弟曾國華在安徽三河鎮戰死,曾國藩便更懷疑為未盡孝道所致,其改葬之心亦更迫切。他在十一月十二日《致澄弟沅弟季弟》的信中說:“要改葬二親之墳,如溫弟之變果與二墳有關,則改葬可以禳凶而迪吉;若溫弟事不與二墳相關,亦宜改葬,以符溫弟生平之議論,以慰渠九泉之孝思。”同年冬,其弟曾國潢與曾國荃在家經過多方尋覓,找了好幾處地,而其中湘鄉二十九都台洲之貓麵腦,因與南嶽七十二峰之一的九峰山山脈相連,又在其親家羅澤南故裏,故曾國荃最為滿意。但這裏是洪姓與夏姓爭訟之地。據風水先生言,這處貓麵腦形地在夏家,而“結穴”在洪家地頭。曾國潢與曾國荃將這一情況寫信告訴了曾國藩,曾國藩很高興,立即複信說:“先考妣改葬事決不可緩。餘二年、七年在家主持喪事,辦理草草,去冬今春又未能設法改葬,為人子者第一大端,問心有疚,何以為人?何以為子?總求沅弟為主,速行改葬,澄弟、洪弟幫同辦理,為我補過。至要至禱!洪、夏爭地,果可用否?吾不得知。茲親筆寫二信與洪、夏二處,以冀或有所成。”後經曾國藩兄弟的周旋,夏家答應將貓麵形之地賣給曾家,曾國藩又寫信給弟:“夏家之地既經買得,可否即於三月改葬?賊(太平軍)氛方盛,人事之變不可知,早改一日,即早放一日心。” 但曾國藩不願因改葬之事在當地鬧得沸沸揚揚,因此去信表示可再另選地址。
曾國藩在籌劃改葬父母的同時,又考慮建立家廟,即為其父親建祠堂(後稱竹亭公祠)。他與其叔父各捐銀五十兩後,又動員曾國荃等幾個弟弟也盡一份力,曾國荃表示讚成,並很快寄去銀兩。不久,曾國荃護送其弟曾國華靈柩回鄉後,改葬之事主要由曾國荃負責。曾國荃正式確定建祠墓後,將親自畫繪屋樣,送曾國藩改正,鹹豐九年曾國藩對幾位弟弟說:“沅弟所畫屋樣,餘已批出。若作三代祠堂,則規模不妨閎大;若另起祠堂於雷家灣,而此僅作住屋,則不宜太宏麗。蓋吾邑帶勇諸公,置田起屋者甚少,峙衡家起屋亦鄉間結構耳。我家若太修造壯麗,則沅弟必為眾人所指摘,且亂世而居華屋廣廈,尤非所宜。望沅弟慎之慎之,再四思之。祠堂樣子,餘亦畫一個付回,以備采擇。”
曾國藩即不願在洪夏兩爭訟地改葬,去信給曾國荃等說:
八鬥衝屋後及周璧衝三處皆不可用,子孫之心,實不能安。千萬設法,不求好地,但求平妥。洪夏之地,餘心不甚願。一則嫌其經過之外山嶺太多,一則既經爭訟,恐非吉壤。地者,鬼神造化之所秘惜,不輕予人者也。人力所能謀,隻能求免水、蟻、凶煞三事,斷不能求富貴利達。明此理,絕此念,然後能尋平穩之地。不明此理,不絕此念,則並平穩者亦不可得。沅弟之明亮能了悟。
由於曾國荃什麼都不怕,曾國藩隻好用另一思路開導這位更倔強的九弟:
沅弟言“外間訾議,沅自任之”。餘則謂外間之訾議不足畏,而亂世之兵燹不可不慮。如江西近歲中貴大屋無一不焚,可為殷鑒。吾鄉僻陋,眼界甚淺,稍有修造,已駭聽聞,若太閎麗,則傳播尤遠。苟為一方首屈一指,則亂世恐難幸免。望弟再斟酌,於豐儉之間妥善行之。改葬先人之事,須將求富求貴之念消除淨盡,但求免水蟻以安先靈,免凶煞以安後嗣而已;若存一絲求富求貴之念,必為造物鬼神所忌。以吾所見所聞,凡已發之家,未有續尋得大地者。沅弟主持此事,務望將此意拿得穩、把得定。至要至要!
到了改葬之前,曾國藩又向家中的曾國荃、曾國潢介紹幾種墳墓建築方式。
到鹹豐九年八月,曾國荃將改葬、建祠等一切辦好。曾國藩特去信致謝:沅弟到家後,雷厲風行辦理改葬大事,啟土下,俱得吉期,欣慰無量。餘在家疚心之事,此為最大。蓋先妣卜葬之時,猶以長沙有警,不得不倉卒將事;至七年二月,大事則盡可從容料理,不必汲汲以圖。自葬之後,吾之心神常覺不安,知我先人之體魄亦當有所不安矣。此次改葬之後,我兄弟在外者勤慎謙和,努力王事,在家者內外大小,雍睦習勞,庶可保持家運蒸蒸日上乎?沅弟辦理此事,為功甚大。茲以國朝名人法書名畫扇三十柄奉贈,酬庸之物頗豐。我父母亦當含笑於九泉也。
曾氏家廟以後又續有擴建。其地址是曾國藩最初選定的二十四都大坪雷家灣。完全建成時,曾國藩已位至兩江總督,他親書“曾氏家廟”四個大字,刻在四塊上好麻石之陰。至今仍存“家”、“廟”二字。
曾氏家廟共有四十八間,除正廟安奉其父母靈位外,還辟有藏書、藏珍品之室。
七、朝野奏起,重返軍營
曾國藩在丁憂家居期間時刻關注著前方戰局的變化。鹹豐七年七月,為曾國藩十分稱許的劉騰鴻在攻打瑞州府城時陣亡。八月初,王卒於樂安營次。而周鳳山在此前又打了一次大敗仗,曾國荃統領的湘軍吉字營也全軍後退。江西形勢的變化引起了朝野的重視。兵科給事中李鶴年上奏清廷,請命曾國藩前赴軍中。鹹豐帝對這一上奏,沒有采納,但玩弄了雙麵手法,既說“軍務奪情,原屬不得已之舉”,又說“移孝作忠,經權並用,公論自在人心”;既說現在江西軍務有楊載福統帶,無須曾國藩前往,又說湖南逼近黔、粵,“賊氛未息,團練、籌防,均關緊要。該侍郎負一鄉重望,自當極力圖維,急思報稱。”命將李鶴年原折著抄給曾國藩閱看。這就是說:曾國藩也可以移孝作忠,但地點限於湖南,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上諭將使曾國藩更為尷尬,因為按照上諭,曾國藩得一切從頭開始,回歸到鹹豐三年初的團練大臣位置上。曾國藩對此當然不能接受。因此九月上奏清廷,於剖白心跡之餘,在文字上頗下功夫,暗寓對鹹豐帝之不滿:
臣初奉暫準守製之旨,因軍勢未定,恐有後命,是以未及遽行複奏。聞江西軍務,辦理得手。批諭飭令緩急赴營之處,揆度時勢,自可無庸前往。茲複欽奉諭旨,飭臣在湖南本籍辦理團防,力圖報稱。聖主使臣以禮,因時製宜。跪聆之下,感悚曷勝。目下湖南全省肅清,臣當仍遵前旨,暫行守製。如果賊氛不靖,湖南告警,所有應領團練籌防之處,屆時商之湖南撫臣,再行奏明辦理。臣自到籍以來,日夕惶悚不安。自問本非有為之才,所處又非得為之地。欲守製,則無以報九重之鴻恩;欲奪情,則無以謝萬世之清議。惟盼各路軍事日有起色,仰紓宵旰之憂,即微臣恪守禮廬,寸心亦得以稍安。
玩味通篇文字,意思是說湖南已經全境肅清,無“賊”可剿,而且自己非有才之人,所處又非得為之地,而“使臣以禮,因時製宜”八個字,等於揭了鹹豐帝的短。
果然,十月十二日奉到朱批:“江西軍務漸有起色,即楚南亦就肅清,汝可暫守禮廬,仍應候旨。大臣出處以國事為重,紓忠即為全孝,所雲懼清議之訾,猶覺過於拘執也。”曾國藩仍須在家守喪。
在此前後,公開奏請清廷起用曾國藩的還有胡林翼等湘係骨幹。
七年十月初,胡林翼上《請飭曾國藩統領水師並瀝陳進剿機宜折》,內稱:水軍萬餘人,江麵千餘裏,若無總統大員節製調度,則號令不一,心力不齊,終必危殆而不安。湘軍水師建議於江忠源,創造於曾國藩,而整理擴充至近年而始。現在即將是出楚入吳,必須與吳皖統兵將帥互相策應,但此軍既非李續賓、楊載福、彭玉麟所能谘商,亦非他省將帥所能調遣。因此奏請曾國藩迅速起程,由鄂抵潯,即日督帥同楊載福、彭玉麟、李續賓等水陸各軍,會合都興阿長驅東下,必可直搗金陵,預操勝算。
由於湘軍的第二號人物也是最早獲得實權的胡林翼表了態,鹹豐帝不得不“重視”一番。但態度仍是拒絕。鹹豐帝說:曾國藩離營日久,於現在進剿機宜能否確有把握,尚未可知。若待其赴潯督辦,恐有需時日,轉懈軍心。胡林翼久曆戎行,於軍務尚為熟悉,著將省城公事趕緊料理,即行馳赴九江與都興阿、楊載福等會商妥辦。
曾國藩因為已清楚清廷的用意,因此勸胡不要再上疏。十月初四日他寫信給九弟說:胡林翼來信,仍欲奏請我出東征。我剛回信,具陳其不宜,不知可止住否?
從曾國藩此一階段的信件看,他希望早日奔赴戰場。六天後,他收到胡的信,信中說胡已於九月二十六日專折奏請曾國藩赴九江總統湘軍。曾國藩將信的內容告訴曾國荃,並認為他難免再次出山,隻是時機問題。他收到朱批後說:將此抄給曾國荃一覽,並說:“聖意雖許暫守禮廬,而仍不免有後命。進退之際,權衡實難也”。但其後江西的戰事越來越順利,曾國藩也就沒有必要出山了。至鹹豐八年四月,湘軍攻克九江城,江西全境(僅餘吉安)不為太平軍所有。曾國藩甚至認為金陵也會很快收複。因此給曾國荃的信中有“吾為其始,弟善其終”的話。 此間,曾國藩仍在密切關注前方戰事的變化及清廷的部署,從細微處觀察自己的起複。這時,李續賓補授浙江布政使,曾國藩稱此“軍興以來一僅見之事”。大概意識到他會很快出山,由此於五月初六日給其九弟寫信:“龍翰臣方伯與弟信,內批胡中逐奏折,言有副本,勿與他人看,是何奏也?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