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續賓本人也覺察出了孤軍深入的危險,並且一路每克一城,都要分兵留守,當向三河方向時攻時,他身邊的部隊已不足五千人。有部下說:安慶未複,軍行無後繼,腹背受敵,此危道也。並建議回軍桐城,與其它清軍一同攻安慶,這樣各軍相距不超過百裏,可以互相救援。但李續賓卻因為屢奉鹹豐帝詔旨催促,不便退軍。他離開舒城前向鹹豐帝奏報說:“臣所部八千人,因克潛、太、桐城及此間留防分去三千餘人,數月以來時常苦戰,未嚐一日休止,傷損精銳,瘡痍滿目,現已不滿五千人,皆係疲乏之卒。三河一帶,悍賊雖多,自揣足以製之,若遇大股援賊,則兵力亦恐難支。要當盡其所能,以報皇上之恩遇而已成敗利鈍,非所計也。”這話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味道。為防萬一,他致信湖北請續派援兵。當時三河附近尚有兩支機動部隊:一為李續賓之弟李續宜,率四千人駐湖北黃岡;一支為唐訓方,率三千人駐湖北英山。但是,湖北巡撫胡林翼已經丁憂在家,湖廣總督官文卻忌妒湘軍的戰功。果然不出曾國藩所料,當李續賓求援信到武昌時,官文說風涼話道:“續賓用兵如神,無所用援。”李續賓雖然求援,但不願示弱,遂進攻三河。三河外圍,太平軍築有九座堡壘,11月7日,一番血戰,湘軍攻占了這九座堡壘,在這場戰鬥中,太平軍傷亡七千人,湘軍也傷亡一千餘人,可見其戰況的慘烈。但是,湘軍並沒有攻下三河鎮,太平軍守軍退入城內堅守。而與此同時,陳玉成的援軍已經到達三河附近東、南的白石山和金牛鎮,連營數十裏,對李續賓形成反包圍並切斷其後路,後路湘軍由西麵的舒城增援三河的通路也被切斷,稍後李秀成也率軍來到白石山,另外還有撚軍與太平軍配合。太平軍的人數,有的人說有十萬,有的人甚至說有三十萬。
這個時候,李續賓想退兵也來不及了,但他還要作困獸之鬥。11月14日,李續賓揮軍進攻陳玉成前鋒,陳玉成前鋒敗退,李續賓命軍追擊。次日黎明,湘軍已追過陳玉成主力大營。這時,突然大霧迷漫,對壘雙方近在咫尺,卻隻聞人聲,不見敵麵。兩軍犬牙交錯,混戰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李續賓已無法有效指揮。駐守白石山後的李秀成,聽到炮聲,立即率所部兵趕到加入戰場,守在三河鎮內的太平軍也從城中殺出,四千多湘軍陷入重重圍困之中。沙場上刀槍飛舞,炮聲隆隆,血肉橫飛,這場慘烈的大戰一直持續到深夜,李續賓戰死,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華也一道戰死。湘軍個別營盤又堅持三晝夜,最後隻有幾十個殘兵敗卒逃出。 三河戰後,陳玉成、李秀成又揮軍進攻舒城、桐城、潛山、太湖,駐守這幾個地方的湘軍已成驚弓之鳥,再加上李續賓已死,缺乏得力的指揮,遂一路敗退。清軍都興阿部也撤安慶圍,一直退到宿鬆,湘軍在安徽又隻占有一角。
三河戰役,對於湘軍來說,是犯了孤軍深入,輕敵冒進的錯誤。與鹹豐帝的瞎指揮、湖廣總督官文以及安徽方麵的勝保的忌妒也有關係。但也與湘軍的戰術缺少靈活性有關。如果是太平軍處在李續賓的處境,很可能會迅速大規模的撤退以避免被殲滅的危險。可是一般來說,湘軍善於穩紮穩打,卻不善於大規模機動作戰。太平天國方麵,常常作大範圍、長距離的動動戰,除了株守金陵一條不變外,常常是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此次擊破江北大營及三河之戰,都是大規模的運動戰。三河戰役,太平天國方麵可以說是成功運用了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的軍事原則,而且不是一般的集中優勢兵力,簡直是集中了太平天國的全部精銳。李續賓,號迪庵,與曾國藩同為湘鄉人。羅澤南最得意的學生,羅澤南臨死前,遺囑羅部湘軍由李續賓統帶。這是一支真正的百戰之師,是湘軍的精銳。曾國藩為作《李忠武公神道碑》,說李續賓為人“含宏淵默,大讓無形,稠人廣坐,終日不發一言。遇賊(指太平軍)則以人當其脆,而己當其堅。糧仗則予人以善者,而已取其窳者”。王安定《湘軍記》說他選士卒“以知恥近勇、樸誠敢戰為尚……所屯軍地,百姓耕種不輟,萬幕無嘩,秋毫不犯。大小六百餘戰,克四十餘城。”
正因為李續賓是湘軍第一勇將,所部又是湘軍精稅,所以李續賓的慘敗,雖然死亡人數並不算很多,但給湘軍的打擊卻是非常沉重的。曾國藩寫給劉蓉的信說:“三河之敗,殲我湘人殆近六千,不特大局頓壞,而吾邑士氣亦為不揚。未知此後尚能少振否?”胡林翼當時正丁憂在家,一天忽然一士兵快馬趕來,報告李續賓三河之敗,胡林翼看完敗報,突然嘔血暈倒,其家人惶駭不已,過了好久才蘇醒過來。胡林翼稍後在一封信中說:“三河潰敗之後,元氣盡傷。四年糾合之精銳,覆於一旦,而且敢戰之才,明達足智之士亦凋傷殆盡。”
不僅李續賓所部是湘軍的精銳,而且李續賓本人與曾國藩有著特殊的感情。對於曾國藩來說,最為難得的是在曾國藩父喪家居,被剝奪指揮權的時候,李續賓和他的弟弟李續宜仍然視曾國藩為湘軍最高統帥,時時向在湘鄉的曾國藩報告軍情,請示進止。由於清廷遲遲不肯讓曾國藩出山,李續賓甚至表示要辭職回家。現在,這一支勁旅就這樣全軍覆沒了,這樣一個對自己忠心耿耿的部將就這樣慘死沙場了。眼看自己的處境剛剛好了一點點,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曾國藩可謂心痛如刀絞。曾國藩挽李續賓聯寫道:“八月妖星,半壁東南摧上將;九天溫詔,再生申甫佐中興。”曾國藩又撰挽曾國華聯道:“歸去來兮,夜月樓台花萼影;行不得也,楚天風雨鷓鴣聲。”五年以後,李續賓的弟弟李續宜病死,曾國藩在挽聯中還念念不忘三河之敗的事,其中上聯是這樣寫的:“我悲難弟,公哭難兄,舊事說三河,真成萬古傷情地。” 前麵說過,曾國藩經過在家丁憂時的反省,變得更加成熟、老到了。他的父母都已經去世,對於很多人來說,隻有當父母都已經不在了的時候,才會真正成熟,真正頂起一個家來。曾國藩是不是也是這樣呢?現在,曾國藩已經接近五十歲,是個真正的中年甚至接近老年的人了。在此次丁憂以前,他的年紀雖已不小,可心銳氣盛,不願遷就俗流,現在他可是變多了。比如爬山吧,年輕人爬山時,會一鼓作氣往上衝,遇到最陡峭的地方,他還會勇往直前,也許他憑著銳氣上去了,但也可能會跌得頭破血流。中年人不是這樣,中年人爬山遇到最陡峭的地方時,他可能會尋找一副登山工具,也可能繞過這段懸崖峭壁,結果他可能比較輕鬆地爬到山頂,既達到了目標,又節省了許多氣力。曾國藩正是這樣。當然,在他前麵仍然有很多很多陡峭的懸崖,仍然有象這次三河的慘敗。但他遇到困難時會多找幾條路,多籌劃幾個辦法,同時,仍然用他的老辦法:好漢打脫牙和血吞,然後徐圖自強。
另一方麵,雖有三河的慘敗,曾國藩和湘軍的處境還是比前幾年困守江西時好多了。經過數年的征戰,湖南早已成為湘軍的可靠後方和糧餉基地。而湖北自湖林翼任巡撫後,經過三年的苦心經營,把一個“天下第一破爛之鄂,變成天下第一富強之省”,湖北也成了湘軍的可靠後方。尤其難得的是,胡林翼雖已位至湖北巡撫,又因攻破九江加太子少保銜,論官位已不下於曾國藩,論權勢則已在曾國藩之上,但胡林翼卻處處維護曾國藩的湘軍最高統帥地位,處處為曾國藩著想。因此,對於曾國藩來說,總的形勢和他的處境決沒有1855年湖口、九江敗後那樣糟糕。
三河敗後,曾國藩囑咐李續宜收集他哥哥剩下來的軍隊(少部分撥歸多隆阿指揮),加上李續宜原帶的軍隊,李續宜部又成了湘軍主力之一。另外,鹹豐帝命胡林翼又“奪情”出來署理湖北巡撫。都興阿因病修養,由副都統多隆阿統率都興阿所部,以後多隆阿遂成為出色的湘軍大將。鮑超和多隆阿在安徽宿鬆東北戰勝陳玉成部太平軍,穩住了陣腳。
三、磨礪人才,李鴻章入幕
1859年1月,正當曾國藩為三河之敗心情鬱悶時,李鴻章——可以說是他平生最得意的門生來到建昌大營。
李鴻章(1823—1901年),號少荃,安徽合肥人。曾國藩認識李鴻章是在京師做官時。李鴻章的父親李文安與曾國藩同時考中進士,在那個時代叫做“同年”,同年之間有一種特殊的關係,就好象現在的老同學一般。李鴻章自幼天資聰穎,才華橫溢,功名心也非常強烈。1843年入京參加鄉試(考舉人),意氣風發的李鴻章賦詩道:“丈夫隻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欲封侯。”第二年,他順利考中了舉人,此時的李鴻章隻有二十一歲。當時曾國藩文章道德學問在京師已經小有名氣,李鴻章進京不久就以同年之子的身份拜訪了曾國藩,並拜曾國藩為師。曾國藩一見李鴻章,便判斷他將來是個可成大器的人,再加上很喜歡李鴻章的詩文,因此,曾國藩悉心指點李鴻章。指點的內容,除了作詩作文外,主要是義理、經世之學,師生二人氣味相投,李鴻章在家信中,常稱曾國藩為“曾夫子”,並說他與曾國藩“朝夕過從”。因為有這層關係,當江忠源出任安徽巡撫時,曾國藩就想起李鴻章,讓江忠源到安徽後與李鴻章聯絡。他在給江忠源的信中說:“李少泉編修,大有用之才,閣下若有征伐之事,可攜之同往。”當時曾國藩還在衡陽訓練湘軍,李鴻章之兄李瀚已之入曾國藩幕府,為曾國藩管軍餉,等於曾國藩的財政大臣,曾國藩寫給李瀚章的信中說:“令弟少荃,自乙、丙(1845、1846年)之際,仆即知其才可大用。”
1853年,太平軍自武漢順流東下,攻占當時安徽的省城安慶。鹹豐帝命工部左侍郎呂賢基赴安徽辦團練,與太平軍對抗,李鴻章奉命隨同幫辦。此時李鴻章年剛而立,滿腹經綸,又兼血氣方剛,非常想借此機會建一番大事業。不料在安徽的幾個帶兵大臣都不是成事的材料,呂賢基書生帶兵,調度無方,不久兵敗身死。江忠源又剛到安徽,就遇太平軍圍攻,也兵敗身死。其他領兵大員則多是帶兵打仗無能,互相傾軋則綽綽有餘。李鴻章輾轉數年,沒有多大成就,很不得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