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陽之後,太宗記得前言,建水陸大會超度冤魂,選高僧來主持水陸大會,這才引出玄奘法師登場。玄奘法師主持法會時,觀音現身,說他隻會講小乘不會講大乘,引得玄奘和太宗都對大乘起了向往之心,這才有了取經之議。
而且從義理上來說,觀音所指大乘小乘,似也無甚差別。她對玄奘說:“你這小乘佛法,度不得亡者超升,隻可渾俗和光而已;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難人脫苦,能修無量壽身,能作無來無去。”對太宗說:“你那法師講的是小乘佛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可以度亡脫苦,壽身無壞。”後來特意加上一句:“能解百冤之結,能消無妄之災。”在她飄然而去時,又留下幾句頌,頌中提到:“此經回上國,能超鬼出群。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西遊記》第11回)觀音把小乘何以不對、大乘何以好說得十分含糊,隻是摸準了太宗的需求而下言,似乎佛法的核心就放到了超度冤魂上,至於更進一步壽身不壞,就更不是佛教的追求,而是道教的鵠的了。所以從大唐一方來講,取經的意義不過是為了更好地超度曾死於唐太宗手下地府中的冤魂罷了。相比於這麼複雜的一個事業,這個緣由不是太具體了嗎?
上引觀音頌中隻用四句話,就把太宗和玄奘二方的動機說清楚了。太宗要超度鬼魂,“解百冤之結,消無妄之災”;玄奘則可以“求正果金身”。玄奘取經的動機無非三個,一是受大唐及唐王委派,這是他的官方職責,因為他是大唐眾僧的領袖,“左僧綱,右僧綱,天下大闡都僧綱”;二是他個人能夠成就功德,得“正果金身”;三是可以滿足自己佛法上的求知欲。當菩薩指責他不會談大乘時,“玄奘聞言,心中大喜,翻身跳下台來,對菩薩起手道……”可見他對於大乘佛法有自己知識上的好奇和追求。但是在後文取經途中,玄奘最看重的還是第一個動機,經常為自己無法按時取回真經,完成唐王的囑托而垂淚著急。由於大唐的取經緣由如此偶然,玄奘法師的取經的意義基礎也就顯得不那麼堅實了。與曆史上玄奘法師舍身求法的偉大精神相比,《西遊記》小說中實際上弱化了玄奘取經的意義。
三藏法師是如此,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小白龍也不例外。取經對他們的意義無非兩個,一是脫苦,二是得正果。這其中恐怕脫苦的意味還更重。孫悟空因為倒反天庭,被壓在五行山五百年;沙和尚因為在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盞,被打了八百下,貶下界來,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胸脅百餘下方回;豬八戒是因為帶酒戲弄嫦娥,被打了兩千錘,貶下凡間,錯投在母豬胎裏;小白龍是因為縱火燒了殿上明珠,被父親上天庭告了忤逆,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下,且要被誅殺。脫去這些苦惱,是他們願意加入取經隊伍的第一動機,然後才是通過取經來取得正果。
由此看來,在這樣一個事業中,取經一端並不像初看上去那麼主動,取經一方各人的動機也不像表麵上那麼明確和單純。取經者並不是這一事業的主導者。
繼續對西遊記的文本細加分析,我們就會發現,傳經—取經是一個由如來—菩薩為代表的佛國一方主導的事業。這個事業的動因,由西天發起;其目的,由西天設定;其人員,皆由西天一方事先安排好;取經的行程路線,也是由西天一方一手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