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取經的意義——細讀《西遊記》之一(2)(1 / 3)

傳經—取經的動因,並不在唐太宗魂遊地府,而在如來的“盂蘭盆會”。盂蘭盆會在人間是追薦先人、超度亡靈的法會,會有很多以各種盆盛的奇珍異果供奉。在佛國來說,自然就可以享受這些供奉。於是如來說“我有一寶盆,盆中具設百樣奇花,千般異果等物,與汝等同享此‘盂蘭盆會’。”(《西遊記》第8回)大概弟子們享受得很美,獻詩申謝,卻是“福”“祿”“壽”詩。於是如來借此敷演大法,宣揚正果,講的是三乘妙典,五蘊楞嚴。值得注意的是,作為佛國傳法起因的盂蘭盆會與作為人間求法起因的水陸法會在功能上有著奇妙的對應。水陸法會和盂蘭盆會都是超度亡靈的,隻不過對於西天與人間來說,一者享受,一者奉獻而已。好像在《西遊記》的作者看來,超度亡靈乃是佛教的頭等大事和本事,這或許是佛教世俗民間功能的一種反映。 書中下麵一段對於我們討論的問題十分重要,這段文字是:

如來講罷,對眾言曰:“我觀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洲者,敬天禮地,心爽氣平;北巨蘆洲者,雖好殺生,隻因糊口,性拙情疏,無多作踐;我西牛賀洲者,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但那南贍部洲者,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凶場,是非惡海。我今有三藏真經,可以勸人為善。”諸菩薩聞言,合掌皈依。向佛前問曰:“如來有哪三藏真經·”如來曰:“我有法一藏,談天;論一藏,說地;經一藏,度鬼;三藏共計三十五部,該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徑,正善之門。我待要送上東土,叵耐那方眾生愚蠢,毀謗真言,不識我法門之要旨,怠慢了瑜迦之正宗。怎麼得一個有法力的,去東土尋一個善信,教他苦曆千山,遠經萬水,到我處求取真經,永傳東土,勸他眾生,卻乃是個山大的福緣,海深的善慶,誰肯去走一遭來?”(《西遊記》第8回)

如來這段話說明了兩個問題:一是為什麼由東土著人取經而不是直接傳經;二是所傳的究竟是什麼經,解決什麼問題?

讀者讀《西遊記》經常會產生一個疑問:三個徒弟加上白龍馬,都有本事背起唐僧直接飛到西天,何必非要那麼辛苦地一步步地走呢?如果想得更徹底一點,我們還會有一個疑問:如來或菩薩何不直接把佛經送到東土,佛法無邊,做這樣的事應該是小菜一碟,何必那麼麻煩再安排人來取經呢?如來在此回答了這個問題:由東土取經而不是西方送經,根由在於如來對於人性的深刻洞察。在如來的佛眼中,最需要三藏真經的就是大唐所在的南贍部洲,因為其他洲的眾生天性為善,至少不為惡,隻有南贍部洲眾生“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凶場,是非惡海”。按照如來的說法,他也想把經直接送到東土,但是從眾生根性上說,對於送上門的東西,往往不加寶貴珍惜,甚至加以貶低毀謗。因此,非得要東土眾生自己,苦曆千山,遠經萬水,九九八十一難求到的經,他們才會真心信奉受持。在這一點上如來法眼無訛,眾生心性果然如此,輕易得到輒加疑謗,辛苦求來乃至於辛苦都求不來才會珍重愛惜。

第二個問題就是傳經傳的是什麼經?佛教經典號稱“三藏”,小說作者在此卻對佛教三藏進行了誤讀。在佛教中,三藏本指是“經”、“律”、“論”,“經”是佛所說之法;“律”是佛為僧眾製定儀軌戒律;“論”是後來對於佛教教義的解說論證。小說在此一段中卻把三藏說成了法、論、經,其內容與佛教關係不大,變成了“談天”、“說地”、“度鬼”,其中比較實在的也就是度鬼。綜合看大唐求經的起因,觀音關於大乘經的說辭,如來傳經的起因,以及如來對於所傳之經內容的說明,似乎重點都在於度鬼。既不是普度眾生,也不是明心見性。正是這一點把傳經與取經貫穿起來。這說明《西遊記》雖然是一個佛教題材的小說,但作者對於佛教自身的精神不甚了了,或者說不甚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