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蕭伯納/著
翟召京/譯
我是如何看待現今這場使每個人都不寒而栗的戰爭的危險呢?和你們一樣:我也不願看到我的房子被飛機空投的炸彈炸毀,或是我自己極度痛苦地被芥子氣毒死。我仿佛能看到屍體血肉模糊堆滿街道,孩子們遊蕩在屍體中間哭喊著找他們的父母,嬰兒被已死去的母親緊緊抱在懷裏、奄奄一息,直至窒息而死。這就是現代戰爭的含義。此時此刻(1937年),當我在向你們講話的時候,這一切正在西班牙和中國發生著;明天,這一切就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最糟糕的是,無論我們的行為多麼惡劣,無論我們在多麼可怕的痛苦中死去,對於大自然母親來說都無關緊要。無論人類的殺戮行徑如何極端,大自然母親總能“製造”出足夠的嬰兒來彌補空缺。倫敦可能被毀掉,巴黎、羅馬、柏林、維也納、君士坦丁堡,這些城市可能在硝煙中變成廢墟,城中的婦女和孩子發出最後的慘叫,之後便是死一般的寂靜。這些都沒有關係,大自然母親會用新生命來代替死者,她每天也都在這樣做著。
現在,這一切給我們的教訓是:我們不可能指望任何神祇或天意來製止戰爭。神祇說:“互相殘殺吧,我的孩子;盡情地互相殘殺吧,有的是新生命來代替你們。”所以,要讓戰爭停止,我們必須都成為堅決的反戰者(真心實意的反戰者)。我討厭戰爭不僅僅是因為它會帶來危險與不便,而是因為戰爭會讓我們失去很多年輕的生命,而這些年輕人中任何一個都可能成為牛頓、愛因斯坦、貝多芬、米開朗琪羅、莎士比亞,甚至是蕭伯納。或者,他的重要性可能表現在日常生活中:一個好麵包師、一個好紡織工、一個好建築工。如果你把戰場上的兩個士兵看成英勇的英國聖米迦勒(天使長)帶著上帝的憤怒懲罰德國路西法(魔鬼撒旦),那麼如果“聖米迦勒”殺了“路西法”,你可能會為他的勝利歡呼雀躍;但如果他那卑鄙的敵人在開始搏鬥前就用機槍把他撂倒,你可能會熱血沸騰地要為他報仇。這樣的話,你會在戰爭中體驗強烈的情感。但試想一下,你把這兩個士兵看成他們更可能的身份:比如,兩個好木匠,而他們卻被迫離開他們的本職工作來到戰場上互相廝殺。這就是我對戰爭的看法;我的結論是,這兩個士兵無論哪一個被殺,歐洲的損失和我們的損失是一樣大的。1914年(一戰期間),麵對那些在戰爭中被殺死、屍體殘缺不全地躺在荒野中的德國年輕人,我對他們的悲痛一點不少於對躺在他們身邊的英國小夥子們的悲痛。所以,從戰爭中我得不到任何情感上的滿足。對我來說,這純粹是生命的浪費。
反戰和平運動是以一部叫做《耶穌登山寶訓》的文獻為準則的,它被引用的次數幾乎和亞伯拉罕·林肯在蓋茨堡發表的那篇著名講話一樣多。《耶穌登山寶訓》對人的勸誡言辭懇切,它給了人們一條極好的忠告:善待那些惡意地利用你或是迫害你的人。我的一生雖然招致很多怨恨,但我一直都在按照訓諭上的忠告做著;並且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比那更令人愉快的事了,反之,複仇和怨恨會讓生活變得痛苦、讓複仇者變得可憎。但是,在我看來,這樣一種“愛彼此”的要求愚蠢地違背了人類的本性。試問,人類是招人喜愛的動物嗎?你愛稅收官嗎?你愛勞埃德·喬治嗎?如果你愛他們,那麼你愛溫斯頓·丘吉爾嗎?你會包容一切去愛墨索裏尼、希特勒、弗朗哥、“土耳其之父”阿塔圖爾克和日本天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