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禮明卻趁人不備,抓了一大把生石灰裝到了口袋中。當桅杆下的幾個海盜拚命仰臉搖晃桅杆時,申禮明悄悄抓起口袋裏的石灰向下一撒,正好迷了海盜們的眼睛,他們痛得啊啊大叫,全都跌坐到甲板上揉眼睛。
這一來,沒人搖晃了,申禮明雖然笨拙,也算順利地取下了桅杆尖上的錢袋。
被石灰迷了眼睛的海盜們不服氣,嗷嗷亂叫,要殺申禮明。黑台風卻在心底佩服這人有心計,他相中了他,他手下不缺月黑殺人、放火的亡命之徒,缺的是出謀劃策之人。由於有了留用的想法,黑台風大吼一聲,鎮住了叫嚷的海盜,他說有言在先,不管什麼手段嘛。
申禮明卻把錢袋子扔到了黑台風腳下。
黑台風用腳尖一挑,挑飛了錢袋子,畫了個弧形,錢袋子落到申禮明手中。
黑台風說:“我黑台風從不食言。不管你是什麼人,拿到了,就歸你。”
申禮明也不客氣,把錢袋子掖到腰間,說:“謝了。不過,還得麻煩舵爺托人把這錢捎給我親人。”他這麼從容不迫的很叫黑台風感到意外。
黑台風問:“為什麼要我捎?”
申禮明說:“你不是要殺我們嗎?”
黑台風又一次打量林振雄等幾個人,說:“不,我改主意了。你們幾個水性不錯啊。我是捆綁著把你們扔下大海的,你們竟然能在海裏解開繩索活命,這本事不小,就衝這個,我饒你們不死。”
林振雄幾個人互相看了看。
“不過。”黑台風說,“我開殺戒太久了,從不做善事。”他的大手在申禮明的當胸搗了一拳,說:“我不殺你,你入夥怎麼樣?我黑台風不會虧待你的。”
申禮明說,人怎麼都是過一輩子。我祖上是客家人,聽說是犯了官司流落嶺南的,我們家從那以後就與官宦無緣了,盡是雞鳴狗盜之徒,我入了夥,也不會叫祖宗生氣。
黑台風說:“痛快!你沒有見麵禮嗎?”
水上漂會意,過去搜他身。
申禮明說:“當然有,哪有空手入夥的?都埋在沙灘上,一會兒我帶你們去挖。”
一聽這話,孔繁祿氣得噤鼻子瞪眼,狠狠吐了他一口。
申禮明說:“命都保不住了,你要錢有屁用。”
黑台風很滿意,他走到桑妹跟前,看也不看她,又向林振雄走過去,他說:“我從不殺女人,我娘給我立的規矩。她說,當女人不容易。”
桑妹鄙夷不屑地瞪著他的刀疤臉。
黑台風走到林振雄和孔繁祿麵前,他說:“我隻能對不起你們當中的一位了。也就是說,你們倆,必有一個人去死。如果你們誰能說出叫我心服口服的不能死的理由,那我可能會饒了他。誰先說?”
孔繁祿有些發抖,他看了林振雄一眼,大概惟恐林振雄搶先道出理由,便結結巴巴地說:“我……有八旬老母……在……在堂。”
申禮明譏誚地說:“多說一旬,是七旬。”
孔繁祿說得更結巴了:“我萬一……她……她不得餓、餓死了嗎?我……又是……獨、獨苗,單傳……求求大王了……”說到此處嗚嗚地哭起來。
申禮明又追加了一句:“他死了真怪可惜的,一妻一妾都挺漂亮的,不知便宜了誰。”
孔繁祿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呢?”黑台風的刀疤臉轉向了林振雄,“你可能也有父母高堂等著你奉養吧?這小妞是不是你老婆?”
林振雄說:“她是我未過門的嫂子。”
“真可惜。”黑台風說,“如果你說她是你的老婆,我心一軟,你可能就活命了。”
“我不求生。”林振雄說,“既然你一定要在我們兩個人當中殺一個,那隻有我死最合適。”
此言一出,不但孔繁祿大感意外且自慚,連黑台風都很震驚。天底下有這樣的傻人!
黑台風問:“你是真心話?”他已對林振雄有了三分好感,認為他是一條漢子。
林振雄說:“是啊,我不是獨生子,我是老三,有我兩個哥哥在,林家的香火會接續下去的。我又沒成親,沒妻沒子,死了一無牽掛,最多算我白來這世上一回,七尺男兒沒幹出一番事業來。”
這話說得桑妹淚水漣漣,她說:“振雄,你不要這麼傻呀!”
黑台風也說:“想好啊,你可不能再活第二次呀!”其實他心裏早動了惺惺惜惺惺之念。
林振雄對桑妹說:“將來見到我大哥、二哥,替我說一聲,我不能為林家爭光了。”
桑妹哭出了聲。
孔繁祿感到自己也不能太不仗義了,便也央求說:“他也挺可憐的,好大王,你不能慈悲為懷,一起都饒了我們嗎?”
“你以為我是南海觀音大士嗎?”黑台風似笑非笑地說,“我吐出一個唾沫星都是一個釘,不可更改,你和他,必須有一個要死,隻能活一個。怎麼?聽你這口氣,你想把活著的機會讓給他了?”他的語氣是凶狠而又充滿譏刺的。
孔繁祿顯得窘迫不安,偷眼看了看黑台風,再看看林振雄,嘟囔著說:“隻是……我……實在是不能死,死不起呀!”
黑台風突然縱聲大笑起來,笑得山穀都發出回響。笑得孔繁祿毛骨悚然。
黑台風大吼了一聲:“來人啊!”
立時上來幾個手持鬼頭刀的海盜。黑台風吩咐:“按咱們的老規矩辦吧。”
幾個人抬來一個巨大的鐵籠子,裏麵堆了些石頭。一個海盜打開鐵籠,另外兩個海盜走過去,扭著林振雄的胳膊,試圖把他塞到鐵籠子裏去。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頭兒在想什麼。
“錯了!”黑台風抽著大煙袋,這一聲吼,把在場的人都鬧愣了。
黑台風用長煙袋杆朝孔繁祿一指,說:“該死的是他。”他認為怕死鬼、自私鬼該速死。
這一刻,孔繁祿頹了,撲通一聲給黑台風跪下,一聲長嚎,聲淚俱下地哀求:“不能啊,大王,不能啊,留下我,我當牛做馬也會報答你呀……”
黑台風皺著眉頭,不屑地說:“早死早托生,看你這副德性,叫人看不起。”
孔繁祿被塞進了那個大鐵籠子,他像野獸一樣幹嚎著:“這是幹嗎呀?有人願意死,你怎麼不答應,偏偏跟我過不去呀?”
黑台風走過去,站在鐵籠子前,用長煙袋杆叩擊著鐵籠子,說:“讓我來告訴你。我黑台風雖說吃上了這碗飯,可還是英雄惜英雄,像你這樣貪生怕死的狗熊,世上全死絕了,都應該,你去死吧,跟閻王爺說,下輩子再托生時,托生個骨頭硬點的人。”
孔繁祿仍在哭泣哀求,哭得林振雄汗毛直豎。
林振雄說:“他怪可憐的,你就拿我開刀吧。”
桑妹用力拉了他一下。她生怕黑台風出爾反爾。
黑台風仿佛沒聽見,不理不睬。一揮手,鐵籠子被吊了起來,平移到海麵上,吊鉤突然鬆開,沉重的鐵籠子猛然落水,激起一片海浪,連同孔繁祿的哭聲一起消失了。隻剩下一圈圈的漣漪。
林振雄怒衝衝地看著黑台風。
黑台風仿佛完成了一件輕鬆愉快的遊戲,臉上反倒綻開了笑容,轉過身來,望著林振雄,不知他又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