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雄望一眼煙波浩淼的大海，說：“誰知她命大不大呢！我看十有八九是……”他說不下去了。
桑妹歎息地說，若是那樣，她可真沒福分了，上哪兒找你這樣又老實又善良的好人啊。
林振雄裝著聽不懂，也不答腔，吱吱呀呀地劃著船，小船如汪洋中的一片碎葉。
離海岸漸漸遠了，他們終於沒有等一等申禮明，他的影子漸漸變成了小黑點。
檳榔嶼稱得上是馬來亞最繁華的城市了，特別是到了20世紀40年代，華人來這裏不再是世紀初被販賣的“豬仔”，隻會幹苦力了，好多有文化的人也加入了開發南洋的隊伍。如果你不仔細分辨，你會誤以為這裏是中國大陸的南方城市，標牌、幌子都與中國無兩樣，走到街上也全是中國人的打扮、中國人的鄉音，比起新加坡、吉隆坡來，檳榔嶼的華人味更為濃厚。
區妹仔在熱鬧的椰腳觀音亭十字路口開了一間粥檔，其實就是用席子搭的簡易棚子而已。這一天，從早上起來天就不開晴，下著淅淅瀝瀝的雨，下雨生意就清淡，直到中午才來了幾個人躲在棚下吃粥，更多的是路人擠進來避雨。
區妹仔賣力地吆喝著：“有粥什果汁，有魴子魚醬，菜圃蛋，有豆幹炒蒜仔……”
林振方和陳朋頂著大草帽奔進來，林振方甩著草帽上的雨水，說：“天漏了，叫人沒法活呀。”他又是來吃白飯的，區妹仔拿他沒辦法。
有人譏笑地說：“下雨怕什麼？你看對麵的大戶人家，天下刀子也沒關係呀！”
人們都不由得向觀音亭對麵看去，那裏有一幢倚山而建的大房子，中西合璧，有一個很大的院落，種了很多熱帶瓜果和草木。那是同鄉會長的大宅院。
陳朋說：“可惜混了半年，連個不漏雨的房子也沒混上。”
“有福不用忙。”林振方見一個喝粥的人起身走了，馬上擠坐到板凳上，叫了聲：“大嫂，來碗粥吧，啊，兩碗。”他挪挪屁股，拍了拍長板凳，讓陳朋也坐下。
區妹仔半嗔半笑地說：“別嘴那麼甜，吃粥的時候想起我是你大嫂了！”
林振方嘿嘿一樂，指了指懸掛在粥棚裏的一塊小黑板，說：“若不是大嫂心善，別人誰肯賒給我吃呀！”原來小黑板上有他的名字，全是賒欠 ， 打了好多正字。
區妹仔不情願地用大木頭勺舀了兩勺香薯魚片粥，傾到兩隻椰殼碗中。
林振方得便宜賣乖說：“我說不假吧？不用我說，準還得來點菜圃蛋、魴子魚醬什麼的。”
一聽這話，區妹仔啪一下把大木勺扔進粥桶，雙臂一抱，說：“老二你少用激將法！叫你有碗粥喝，你就該燒高香知足了，你看看你欠了多少粥錢了！”這話一落地，人們都哄笑起來。
林振方悄悄溜一眼小黑板，在林振方名下，有一長串正字。在人們譏笑聲中，林振方並不感到難堪，他趁區妹仔回身去給別的客人端梅菜木鐸魚時，將頭上方的小黑板向雨布棚外移了半尺，雨水立刻衝刷著小黑板，他名下的一大串正字洗刷去了一半。
喝著粥的陳朋竊笑。
他們吃完粥，林振方照例把碗舔了個一幹二淨。
當區妹仔拿了一截石筆想在林振方名下畫正字時，她驚叫起來：“該死的雨水，衝掉了好幾個正字，老二，你欠多少次粥錢，你不會心裏沒數吧？”
林振方說：“這話說的，你有賬，我記它幹什麼？大嫂，你可不能隨便往後頭填正字啊，來，我看看，嗯，我隻承認這三個正字，三五一十五碗，加上今天的兩碗，十七碗。”
區妹仔說：“老二，你是開玩笑呀，還是認真的？”
林振方說：“這好開玩笑的嗎？”
區妹仔氣得漲紅了臉，從桌上抓起一塊濕抹布，嘩一下把林振方的名字和他名下的正字全擦了個淨光，然後用手一指大雨淋淋的街道：“你走，你是好漢，你不欠我一分錢。”
林振方並不生氣，說：“我又沒說不還粥錢，行了，行了，賬都在我心裏呢。”
區妹仔不再理他，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這時林振方聽到有一個女人說：“聽說高家的大房子鬧鬼。”
一個青年人說：“哪兒來的鬼！”
那女人說：“去年，高家的小老婆不是在中廳裏吊死了嗎？興許冤魂不散呢。”
這話引起了林振方的注意，他搭訕著問了一句：“高家沒請道士做作法，貼貼符咒嗎？”
那女人說：“法會作了，道士也驅了鬼貼了符，不管見沒見到鬼，高家的人都張羅著往外搬呢，鬼宅誰敢住！”
林振方皺了皺眉頭，又舒展開，他捅了身旁的陳朋一下，說：“高家大房子怎麼樣？想不想去住住啊？”
陳朋說：“你做夢啊！高會長家有錢有勢，平日你在他家門前過，都有人轟你快走，你想去住？想的怪美。”
林振方不以為然地一笑，說事在人為。天下沒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夢也能成真。他說，陳朋，我跟你打個賭，怎麼樣？
陳朋問他怎麼個賭法？猜他又有了歪點子。
林振方說他10天之內，保證能不花一分錢，住進高家大宅院。陳朋若輸了，給他當10年的跟班。
“你若是10天住不進去呢？”陳朋不屑地反問。
“那我給你當10年跟班的。”林振方說。
陳朋說：“好，一言為定。”
林振方說：“不過，你得聽我吆喝，叫你幹啥你幹啥。”
陳朋說：“你總不能讓我殺人放火吧？”
“這說哪兒去了！”林振方小聲問：“你手裏還有錢嗎？”
陳朋說：“我有沒有，你還不知道。”
區妹仔在他二人身後敲了敲鐵勺，說：“又鬼鬼祟祟地出什麼壞點子呢？吃飽了，雨也停了，走吧！別在這兒占著位，耽誤我做生意。”
林振方說：“我本想衝大嫂再借一塊錢的，也不好意思張口啦。”
區妹仔不客氣地說：“幸虧你沒好意思張口，萬一你張了口，我可好意思讓你下不來台呀。”說罷大笑起來。
林振方討不到什麼便宜，隻好拉著陳朋走人，雨已停，滿街是泥水。
一路上陳朋追問林振方在高會長的房子上打什麼主意。林振方不肯說破，他說說早了會破氣。
陳朋相信他能贏。陳朋所以死心塌地跟著林振方，肯低三下四當夥計，是佩服他的詭計多端，這種人不發財，那除了上天不保佑！他相信他遲早是富甲一方的人物。